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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墨寶非寶 -【至此終年】《全文完》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7:26 PM     標題: 墨寶非寶 -【至此終年】《全文完》

本帖最後由 lue-len 於 2015-12-7 02:34 PM 編輯

【書名】:至此終年

【作者】:墨寶非寶

【內容簡介】:

  這是個師生戀的故事,但不僅限於師生戀。

  如果你遇到一個老師,曾是個外科醫生。十三歲那年,他和你的母親在同一間醫院被搶救,卻意外地,在六七年後,聽不見聲音,上不了手術台,拿起書,成為了一個普通的大學老師。

  如果,他和你一樣,有個遺棄自己的母親,不能說出口的父親。

  如果,他是因為一場舉國的救死扶傷,損失了該有的健康。

  如果,他愛你。

  你會捨得,不愛他嗎?

  「得顧平生,平生已無憾。」

  從此以後,再沒有過去,我只看得見你給的未來。

  這是個簡單的故事,就是兩個比較可憐的娃,互相溫暖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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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7:32 PM

本帖最後由 lue-len 於 2015-11-22 07:42 PM 編輯

第一卷

楔子

    “我畢業于倫敦大學國王學院,會和你們相處一整個學期,你們可以叫我老師,或是直接叫我顧平生,”他半握粉筆,在黑板上寫下名字,清晨的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,攏住那淺淡的身影 “我聽不到聲音,如果提問請面向我,我會看著你們的口型和眼睛,讀懂你們的話。”

    聲音有些軟,清朗而又溫和。

    眾人遺憾地看著他,連呼吸都配合地輕下來。

    倫敦大學國王學院,英國前三法學院。

    在這個顧老師來之前,法學院里所有的老師,不是一絲不苟穿著整身西裝的日本早稻田回來的學究,就是上身西裝,下邊亂七八糟牛仔褲運動鞋的耶魯等美國歸返的博士。

    倫敦大學?這還是第一個。

    法學院所有大三課程都轉為英文教學的國際法,很多人都很期待這個唯一從倫敦回來的老師,風度翩翩,優雅謙和,或是斯文儒雅。沒想到,他的樣子有些讓人意外。

    他捏著粉筆的姿勢很漂亮,倒像是拿著手术刀的醫生,當然是那種電視劇里被美化的醫生。很年輕,年輕的出乎意料。身上穿的質地柔軟考究的白襯衫和休閑褲,襯衫袖口是挽起來的,隱隱還能看到刺青……

    不知道的,還以為是建筑學院走錯門的師兄。

    他似乎察覺到了所有人的遺憾,只是隨手松了松領帶。

    然后……低下頭把領帶摘下來,解開了襯衫領口的紐扣:“這學期我負責你們的《國際商事仲裁法》,很簡單的課程。英文教學,如果有聽不懂的人可以隨時舉手打斷我,”他臉上似是有笑,又似乎沒有,辨不大分明,“記住,要舉手,出聲打斷是沒有作用的。”

    有人低聲說:“我打賭,他只有二十几歲。”

    聲音不輕,所有人若有所思。

    “在我的課上,你們可以竊竊私語,”他竟然看到了,“不過我應該都能看到。可以先點名冊嗎?”他笑了笑。

    眼睛很平靜專注地看著所有的人,這樣目光讓一眾女生想躲開。

    可馬上又想到他需要看到口型。几乎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,聽話地看著講台方向。

    顧平生說完這些話,微低下頭:“我會點一次名,你們可以在被點到的時候,問我一個問題。”

    “趙情。”

    “老師,”前排站起來一個女生,“你的刺青是什麼?”

    他微微笑著說:“一個女人的名字,”他不再看名冊,繼續點名,“李東陽。”

    教室后排的男生笑嘻嘻起身:“老師,是你第一個女人的名字嗎?”

    他低下頭,看下個名字:“不是,是我母親的名字。”

    四下一片安靜,估計是問到了人家的忌諱。

    他倒不以為意,繼續道:“王小如。”

    “老師,我們學院老師都是博士,你也是嗎?看你年紀很小啊。”

    “是。”

    “趙欣。”

    “老師,你有女朋友嗎?”

    眾嘩然,問話的是他們的班長,問題是……他是個男人。

    班長清了清喉嚨:“老師,我是被逼的。”

    他身后几個女生義憤填膺,集体埋頭。

    他笑了笑,把講台上的名冊拿起來,搭在手臂上:“沒有。”

    大家轟然笑起來,嗡嗡地議論著。

    結果因為班長的起頭,所有人開始很有心機目的地往個人方向引。試探他的個人游歷,國王學院的見聞,他很配合地回答著每個的問題,偶爾還會延展許多趣聞,讓人聽得很是享受。其實他並不知道這些看似平常的問題組合起來,就是面前這個說話溫和的人有很好的家庭,簡直完美。

    聽不到人說話?天大的優點。

    這樣他只要和你說話,都仿佛是深情專注,只看著你。

    “天,我們學院有禁止師生戀的規矩嗎?”剛被點到的人坐下來,低聲喃喃著。

    他忽然停頓了聲音,抬起頭在教室里掃過:“童言。”

    在教室最后排,站起來一個女生:“老師,你是北方人嗎?”

    童言從他剛才進教室,就有些回不過神。他的臉那麼熟,很像是一個人,可是那個人應該是學心外科的,而且根本不是失聰的人。可如果不是,為什麼會長得這麼像,連微微笑的時候右邊那個酒窩都一樣。

    他沉默笑著,弄得所有人有些莫名,到最后才點頭說:“是。”

    果然是他。

    其實他們只見過一次,可是卻記住了彼此的名字。

    那夜在急救室外,穿白大褂的他格外醒目,只可惜沒這麼溫和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7:39 PM

第一章 本院美人煞(1)

    因為顧平生的到來,法學院突然備受矚目。

    作為一個理工科出名的院校,電信和管理學院自來是老大,建筑和諸理學院雖習慣了沉默,卻也不容小覷。孤零零的几個文科學院,簡直毫無地位可言。

    “法學院?這個學校有法學院嗎?那不是復旦才有的嗎?”沈遙義憤填膺,念著學校BBS上的標題,“竟然這麼說,太歧視我們了。”

    她盯了討論版整個下午,甚至連午飯都是泡面解決。

    由于顧平生的一張照片,終于讓法學院揚名了。

    很熱的天氣,童言趴在床上。

    她用牙輕咬開桂圓殼,一顆顆吃著,不時掀開紗帳把外殼扔到床下。

    “一個學院只有三個班,學生數來數去都只有六十人,在數万人的校園,確實可以忽略不計。”

    “不要妄自菲薄,”沈遙站起來,很有志氣地遠望著法學樓,“我們有法學樓,全市最全的法律圖書館,光是國際法的老師就有十几個耶魯牛津回來的。”

    “就因為這樣,我們才被全校追殺。六十多人有整幢大樓,光老師就有四十几個,都快趕上一對一教學了。平時我們多低調,可這一星期快趕上超女了,都是顧平……”她說到一半,發現自己竟直呼其名,立刻更正,“顧老師惹得禍。”

    沈遙嘻嘻笑著糾正:“問題是,我們已成功踩下建院,擁有了全校最美老師。”

    童言險些咽下桂圓核。

    顧平生的臉,只是略顯白皙清瘦,略顯輪廓鮮明了些,偶爾穿的也挺招人喜歡的,可‘最美’這個放在堂堂法學院老師身上,實在……

    不過顧平生的煽動性,也不是她能否認的。

    單看本周三堂國際商事仲裁法,旁聽的學生占滿整間教室,害得遲到的自己和班長沒有座位,只好站在門口發呆。

    六十多人的教室啊……我們班只有十九個學生啊……這些人是哪儿來的?

    好在顧平生進來,很快發現鬮占雀巢,只低聲對最前排的兩個女生說:“麻煩你……”

    話沒說完,那兩個女生就馬上起身:“老師,沒關系,我們站著好了。”

    童言啞然,這年月還有甘願站著上課的嗎?

    好在,他每周只來學校三次而已。

    最后為了保住本班學生上課的權益,班長開了次小班會,任何人絕不能泄露本學期的課程表,否則將是全民公敵。總不能次次讓顧老師出賣色相吧?

    童言吃完桂圓,順著梯子爬下來,發現沈遙又坐回電腦前。

    整屏的標題,都閃現著“法學院”三個字。

    “冒死泄露法學院課表”,“論全明星時代的法學院崛起之路”,“給校領導的公開信,有關法學院的教學資源浪費”,“請問一下你們誰有法學院的老熟人”……

    沈遙輕點鼠標,打開個標題為“强烈抵制師生戀,還我純潔校園”的帖子。

    “建筑學院去年畢業典禮,不是有對師生當天結婚嗎?怎麼就沒人說,上帝好不容易眷顧一次我們,竟然就踩到他們尾巴了。”

    童言無奈,岔開話題:“你不是下午有選修課嗎?”

    她光腳跳下床,顯然忘記自己扔了一地桂圓殼,被硌得齜牙咧嘴。

    “鋼琴選修?”沈遙看了她一眼,“肯定是滿分,還去什麼。”

    童言無語,非常不齒沈遙的做法。

    “作為一個鋼琴特招生竟然選修鋼琴,你是有多討打?”

    而且第一節課就拉著老師的手臂,討了個永不上課的口頭聖旨,簡直人神共憤。

    沈遙頭也不回:“你這學期不是選修素描嗎?身為嚴謹的法律系學生,你選修工業素描,到底是有多變態?”

    她不再理會沈遙的絮絮叨叨,換上衣服出了門。

    因為是周五,大多數人為了回家,都在選課時避開了這天,所以校園里學生並不多。

    她走在路上,正是大腦放空困頓難耐時,忽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

    她回頭的一瞬,愣在了那里。

    迎著陽光看過去,那個已經在全校紅透半邊天的顧平生,正從一輛路虎里探出頭。

    因為是逆光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感覺到他在看著自己。不知怎地,就想起那個晚上,他安靜地坐在急診室外的地上,稀稀落落的几個護士走過,都不敢看他。

    童言走到車邊,努力放慢說話速度:“顧老師今天怎麼來了?”

    顧平生好笑看她:“不用說的這麼慢,讓我感覺是在看電影慢放。去哪?”

    聲音很有質感,可惜他聽不到自己說話。

    他說話的語氣,像是很熟的朋友,而不是老師。

    童言不好意思笑笑:“去圖書館借書。”

    她以為只是寒暄兩句,沒想到就坐上了顧平生的車。說是送,不過是三四分鐘的車程,可她卻忍不住偷看了他兩次,說實話,從再見面開始她就不敢正眼看他。

    到下車,他竟也下了車,在這種人流較多的地方,童言還是很怕和他走在一起的,卻又不好說什麼,只能試探問:“老師也來借書嗎?”

    他鎖上車,反問她:“你不知道今天的講座?”

    童言努力回憶著,記起好像有人請來什麼國際貿易法的知名人士,班長好像在星期三提到過。此時再看看顧平生的打扮,黑色的西裝領帶,安靜的眼神,波瀾不驚的微笑,除了用食指勾住鑰匙的動作外,比平時真嚴謹了不少……

    “別告訴我,是你主講?”她脫口問出來。

    “是我的朋友,”顧平生笑了笑,“我來看看會場。你吃飯了嗎?”

    “沒有。”

    “現在六點多了,”他略微沉吟,建議說“講座是七點開始,時間緊張了些,我去買些三明治和飲料,我們就在,”他回頭看了眼圖書館前的思源湖,“我們在湖邊吃吧。”

    ……其實這個講座,她從來沒想去。

    她下意識眼神飄忽:“我很想去,可晚上還有計算機課……”

    “可以看著我說嗎?”

    她臉一熱,馬上轉過臉,對上了他的眼睛。

    他微微笑著,說:“剛才沒看清你說的話。”

    被他這麼一看,她滿腹謊話都不敢說了,只好說:“我是說,我要去五樓借書,你可能要多等我一會儿。”

    當她咬下第一口三明治的時候,看了眼翻資料的顧平生。

    或許是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太特別,又或許是顧平生實在太不像老師……她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,看到他已經收好東西看向自己時,立刻調整好面部表情,目光恭謹。

    “你母親身体還好嗎?”他拆開三明治的包裝紙,吃了一口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“很好,”她想了想,也問了他相似的問題,“你媽媽……”

    “去世了。”

    她說了句抱歉。

    直到吃完整個三明治,開始一口口喝咖啡的時候,才終于問出了一直的疑問:“顧老師,我記得你以前是醫生?”

    而且,是協和醫院的心外科醫生。

    說這話的時候,身前有兩個女生走過,很好奇艷羨地看了眼兩個人。

    童言有些窘,剛才顧平生和她建議時,她就想說思源湖是學校有名的戀愛湖啊,尤其是這種晚風習習的夏日,所有長凳上都是互相依偎的人……

    雖然,她已經刻意把新借的書放在兩人中間,可架不住顧平生這麼顯眼。

    “不算是醫生,那時候只是去我母親的醫院實習,”他說,“后來因為聽不到聲音了,不方便再上手术台,就轉讀了法律。”

    “這麼快就能讀到博士?”太玄幻了吧?

    “我讀本科時在美國,法學院和醫學院,都要本科畢業才有資格申請,”他笑了笑,吃下最后一口三明治,拿出一包濕紙巾,先遞到了她面前,“當時我醫學院讀了兩年,還沒畢業就出了些事情。一個表姐直接介紹自己的導師給我,就去英國讀了法律,說起來沒有浪費多少時間。”

    她恍然,抽出一張紙巾:“可為什麼要回國呢?留在母校不好嗎?”

    顧平生也抽出一張,擦干淨手,拿起紙杯喝了口咖啡:“去年畢業回國渡假,在吃飯時認識了你們法學院的院長,他邀我來試教一學期。我有朋友在這里,她也勸我過來,就想試試自己能不能當老師,”他想了想,接著道,“只簽了一學期。”

    “就一學期?”

    他點頭:“也許還沒適應被叫‘老師’,就走了。”

    童言喔了聲,回過頭繼續喝著紙杯里的咖啡。

    她從沒有試過一直在注視下閑聊,直到進了圖書館,還有些適應不過來。

    通常沒有講座安排在周五,因為大多數學生要回家,會很冷清。

    可童言一邁進大教室,立刻就傻了。五百人的教室竟然座無虛席,甚至走道都站滿了人……估計除了大四找工作的宣講會,絕無先例。

    好在沈遙事先給自己占了座位。

    整晚顧平生都充當著司儀的角色。

    他那位美國朋友也是偶像級的,說了一口流利的中文,講著講著貿易法,就拐到了自己去中東時是如何在炮火中穿行,還親自救過個女孩子,聽得滿場人連連驚呼。

    顧平生偶爾添上兩句,話不多,卻像是比他經歷的還要精彩。

    到后來互動的太熱烈,美國人居然開起了顧平生個人玩笑:“以前在國王學院,你們的顧老師絕對是‘美人煞’。”

    五百人的大教室瞬間安靜……

    這美國人何止中文好,簡直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地步。

    她看到顧平生搖了搖頭,也不說話,只是那麼笑著。

    美國人想要再說時,他才把話筒換到另一只手上,適時打斷說:“現在是提問時間,同學們有什麼問題嗎?”

    一句話,成功讓場面熱鬧起來。

    身邊一個韓國留學生聽不懂‘美人煞’,卻實在好奇:“那個美國人剛才說的,是什麼意思?”沈遙笑嘻嘻解釋:“閉月羞花,沉魚落雁懂不?”

    韓國留學生自詡早過了中文考級,很認真的說:“就是女人美,讓魚和大雁看的呆了,忘記了游泳和飛行。”

    童言聽得想笑。

    意思是對,怎麼這麼怪?

    “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,這個人說的是,顧老師美的,連美人都羞的只想死了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不出所料,當晚學校BBS上,齊刷刷的一串標題都成了“美人煞”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7:47 PM

第二章 本院美人煞(2)

    每周日,童言都會到一個法國的体育用品賣場打工。

    這個賣場在上海有四五個門店,起初她去面試,只不過是看中了學校附近的分店,沒想到上崗后,反而內部調劑到了很遠的地方。

    在接到電話通知時,她猶豫了三秒,還是選擇接受了。

    于是每周日早晨五點,她就要强迫自己爬起來,輾轉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去賣場。唯一好處只是那個門店在虹橋附近,90%的顧客都是外國人,做導購練口語倒不錯。

    只是,最近賣場新運來批運動褲,算是徹底打破了這個美夢。

    這几星期她都直接被發配到倉庫,機械性地用衣架夾褲子,最大問題是那個鐵夾子很硬,褲腰還要拉的筆直才能夾住。到處理完五百多條褲子,手指都腫了。

    經理來檢查完,已經下午一點多。

    她餓的不行,飢腸轆轆地從倉庫出來,舉著一雙手奔到收銀台:“苗苗,我瘋了,你看我的手指都腫成什麼樣了?”

    “太慘烈了,”苗苗搖頭,“工傷啊這是。”

    她齜牙抱怨:“是啊,前三個指頭都沒知覺了,難道一會吃飯要用無名指和小拇指拿筷子?”苗苗剛想調侃兩句,忽然就換了個工作表情,移開視線對她身后說:“先生,這個收銀櫃台已經關閉了。”

    “沒關系。”身后有聲音答。

    顧老師?

    童言詫異轉過身,顧平生正在看著自己。

    這是有多巧啊?

    她看見顧平生身邊的美國教授,還有那個被塞滿的手推車,馬上明白過來,這兩個人估計是要去自駕游。手推車里不是帳篷就是魚竿……

    “你朋友啊?”苗苗看著兩個人你望著我,我望著你,立刻說,“快來,到我這里付帳,我按內部員工打折。”

    她說完,立刻把已關閉的牌子拿下去,很是熱情地替顧平生結帳。

    童言站在一邊也沒事,便幫著她一件件裝袋,這些早是做慣了的活,很快就裝了四大包東西,卻在拎起來時候猶豫了。

    這麼重,給誰拿呢?

    算了,自家老師當然要照顧。

    她不動聲色地把很輕的兩個袋子遞給顧平生,另外兩個遞給了那個美國教授。

    反正從大小絕對看不出區別。

    沒想到她才遞出袋子,苗苗就笑嘻嘻耳語說:“我去吃飯了啊,你就好好和你這個大帥哥吃飯吧,我估計你連無名指和小拇指都不用了,意思意思吃兩口,飽暖可會思淫的。”

    童言啊了聲,一把沒拉住她,這小妞就溜了。

    “一起吃飯?”顧平生恰到好處開了口。

    結果童言又莫名其妙地和兩位大學老師,一起吃了頓中午飯。

    好在是吃咖喱飯,她可以用最易操作的勺子。

    三個人點完餐,顧平生忽然對她說:“讓我看看你的手指。”

    童言愣了,要怎麼看?

    她把手豎著伸到他面前,正忐忑時,就被他輕握住了指尖,拉了過去。

    童言嚇了一跳。

    眾目睽睽下這麼拉著一個女孩的手,也太不妥了吧?

    他在看的時候,美國教授也煞有介事地看了眼,碰了碰顧平生的手臂。顧平生側頭看他時,他才笑著說:“TK,看你這眼神,讓我又想起你讀醫科的時候。”

    他難得愣了下,笑著松開她的手:“的確,又犯了職業病。”

    對啊,他以前是醫生。醫生完全沒有男女忌諱。

    她暗松口氣,收回手,捏著吸管猛喝冰沙。

    剛才的手是有溫度的,不像很多年前那麼冰涼,骨肉均勻,修長,毫無瑕疵。

    還真是,美劇渲染出來的外科醫生的手……

    “你下午還會繼續這麼工作嗎?”他叫來服務生,“麻煩,給我大些的冰塊。”

    童言等他轉過頭,確認他能看到自己的口型,才回答說:“下午不用了,下午我只要導購就可以。”

    “為什麼不換個地方打工?”他想了想,“比如做家教?”

    童言笑了:“我是文科生,一般只有理工科的人才好找家教,初高中都是請人來教數理化,很少有人要教語文的。”

    “不做家教也可以有很多工作。”

    她笑:“是啊,其實就想做些不是坐著寫寫畫畫的工作,辛苦辛苦自己,体會体會賺錢的不容易。”

    美國教授倒是笑了:“這很正常啊,我以前也經常去收銀什麼的。大學生平時就坐在教室里,要是打工也是這樣,太沒樂趣了。”

    她忙不迭點頭:“剛才那個女孩子是中專畢業,都工作很多年了。我第一天來的時候給客人開發票,竟然發現自己連大寫的壹貳三都不會寫,讓我在電腦上打字很簡單,可是真到用筆寫了才發現自己是個文盲。”

    服務生很快拿來一桶冰,他從身上拿出濕紙巾,抽出一張包起塊形狀合適的冰塊,遞給她:“握在手里,下午應該會好一些。”

    她接過來握在手里,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   哪儿有這麼驕氣啊……

    下午回去時,苗苗兩眼都跟狼似的了:“剛才經理回來,悄悄和我說你被一個男人拉著手,別提多浪漫了。我特地追問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,好在好在,就是那個長得讓人嫉妒的中國人,哈哈哈哈,快交待勾搭秘訣。”

    童言滿頭黑線:“那是我的大學老師。”

    苗苗愕然:“師生戀?太牛氣了。”

    “……他在給我檢查手指,”她把手舉起來,在她眼前晃,“你忘了我的工傷了?”

    苗苗繼續愕然:“童言,我記得你是學法律的吧?你老師也應該是教法律的吧?最起碼肯定和醫學不沾邊吧?”

    “……他以前是醫生,后來才教法律的。”

    “……不愧是名校老師,有才,太牛氣了。”

    童言無語,決定放棄解說,迎上一對外國夫婦,開始輕松的導購工作。

    因為周日的体力勞動,周一她成功睡到几近上課,被沈遙從床上揪起來:“快起來,今天是商事仲裁,要隨堂考。”

    她迷糊睜開眼,對著面前的那張臉凝神很久,才猛地坐起來:“隨堂考?!”

    還是國際商事仲裁……

    為什麼又是顧平生?

    她咬著筆頭,看著面前密密麻麻的英文。平時最煩的就是英語閱讀題,這下好了,不僅要閱讀,還要徹底讀懂紛繁復雜的案例,最重要的還要分析……英文分析。

    可不是四六級作文那麼簡單了。

    這種案例分析題,她想抄都沒機會。

    匆匆掃一眼身邊班長的卷子,密密麻麻的英文,那瀟灑的手寫体,基本除了is,are,here……就都看不懂了。

    “童無忌?”沈遙埋頭,叫她的名字。

    她的名字是童言,童言無忌。別名:童無忌。

    沈遙的聲音不輕,顯是欺負顧平生聽不見。

    不知哪個角落傳來几聲輕笑,緊接著,教室前方又是几聲輕笑和低語。無一例外的是,大家都盯著自己的卷子在低聲喃喃,對著答案。

    童言心虛地看了眼坐在教室門邊的人,沒理她。

    沈遙繼續在身后叫她,變著各種聲音,搞怪盡出,最后才終于大吼一聲:“童言!”

    她被嚇得掉了筆,又心虛看了眼顧平生。

    一道視線越過眾人,很快捉到了她,童言忙低頭,恨恨盯著卷子問:“干嘛?”

    沈遙的聲音格外諂媚:“童無忌,給我看看你卷子……”

    “……我也沒寫啊。”

    “童言。”

   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來,有些冷,像是深潭水。

    童言欲哭無淚,默然起身看著顧平生:“顧老師。”

    他靜看了她一眼,走過來拿起她只寫了兩句的卷子,又看她:“不會?”

    “……不會。”這時候再說謊話,就是找死了。

    窗外的知了沒完沒了叫著,頭頂的風扇也轉的很歡快。

    可是教室里卻安靜的不行,顧美人發威,也很可怕。

    很長時間的沉默后,顧平生才悠悠地嘆了口氣:“第一次隨堂考,可能你們還不能適應用英文做案例分析。這樣,童言你回答我一個問題,如果答對了,今天所有人就拿著卷子回去做,分數同樣計入平時成績。”

    眾人嘩然,立刻轉而盯著童言,目光之熱烈,比日頭還毒。

    只有童言臉更白了。

    “‘國際商事仲裁法’的概念?”顧平生笑吟吟看她。

    概念?

    “我靠,”有人低聲在角落里喃喃,“童無忌,你要是連這個都答不出,立刻驅逐出本班。”“童言,我們的平時成績啊。”“美人煞這是有意放水啊,言言。”

    童言欲哭無淚。有功夫說這些……還不如快告訴我答案。

    “你們所有人都抬頭,看著我。”顧平生笑著說。

    話音落下,所有人都閉上嘴,老實抬頭看顧美人。

    “想好了嗎?”他問。

    童言肝腸寸斷,硬著頭皮看顧平生:“‘國際商事仲裁法’……就是……國際的,商事的,仲裁的……法律。”

    眾集体淚目。

    果然是童言無忌,絲毫沒有技术含量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8:33 PM

第三章 本院美人煞(3)

    大家都在笑,顧平生卻不笑了,只是很平淡地重復著她的話:“國際的,商事的,仲裁的,法律?”那麼一瞬的嚴肅,童言有些說不出話。

    后邊人舉起手,抬頭說:“老師,我能替她答嗎?”

    沈遙終于于心不安,決定自首了。

    顧平生抿起嘴角,不知道是在思考,還是在笑。

    最后他只是搖頭:“不用了。”

    他走回到講台后,翻開書開始講課,像是沒發生任何事一樣。只是在下課鈴響起的時候,他才合上書,說:“童言,下午去次院辦,我的辦公室。”

    完了。

    顧平生拎著書走出教室的一瞬,所有人都看向童言,眼神里只有一個意思:你完了。

    “沒關系,”沈遙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美人煞,專門煞美人的,說明你真的很有姿色。”

    童言磨著牙齒,恨不得生啖其肉。

    結果下午她到法學樓時,碰到每個負責行政的老師都是笑吟吟問她:“國際商事仲裁?知道不好好學習的下場了吧?”而授課的教授們都是語重心長:“童言,你看著挺聰明的,怎麼成績就總不高不低呢?再努力一些,就能拿到交換生名額了。”

    童言或是笑著,或是恭謹應對,直到走進顧平生辦公室時,終于明白他找自己不止是為了那個該死的國際商事仲裁,還有別的原因。

    他曾說是‘有朋友’在這個學校,卻沒想到是理學院的女老師。

    同時也是自己大一大二的噩夢女神,趙茵。作為一個高二開始就不學物理的純文科生,卻在進入大學后被要求讀大學物理,這是一種什麼命運?不停重修的命運……

    “TK,我走了,”聲音委婉的趙老師,對童言笑了笑,“童言,剛才我看你的課表,這學期你沒選物理課,是要下學期再選嗎?”

    其實這老師真不錯,可她講的自己的確聽不懂。

    童言很禮貌笑了:“我想這學期自己看書,下學期再奮斗一次。”

    趙老師沒再說什麼,走了。

    顧平生的辦公室她是第一次來,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,還是法學院某位行政老師的癖好,整個裝修都是偏白色的,連布藝沙發也是乳白色。只有大盆的巴西鐵綠瑩瑩的,在陽光下泛著光澤。

    他第一句話說的是:“你物理考了四次?”

    童言瞬間有種走錯地方的感覺,她貌似是為國際商事仲裁來的,不是大物吧?

    她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。

    但需要個很有力的轉移點……“你們?不會是男女朋友吧?”

    能為了一個朋友的願望,就決定工作地點,關系肯定很不一般。

    顧平生忽然怔了下,馬上就笑起來。

    結果到最后,他也沒回答這個問題,反倒是用她那點儿愧疚心理,挖出了她為什麼會掛四次的原因。她的總結陳詞很簡單:“天分是不能强求的,顧老師,我從高一就明白自己物理不行。”

    顧平生喝了口水:“需要我給你補課嗎?”

    她心跳了下,沒說話。

    反倒坐在沙發上,過了會儿才看著他說:“顧老師,你能當作以前我們不認識嗎?”

    “為什麼?”

    “我現在挺好的,可你對我這麼關心,我反倒覺得自己過的不如意了,”本來這些話應該低頭說出來,更有勇氣些,可對他卻只能對視,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,“其實你可以學校食堂轉轉,有時候會碰上沒錢吃飯的學生,等著吃別人的剩飯……這些才真需要幫助的,我就是中等水平,不愁吃喝……”

    “童言,”顧平生打斷她,“六年前在醫院,對不起,那是我唯一一次打人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怎麼提到這麼嚴肅的話題。

    童言本來想表達的是,我現在生活風平浪靜的……你不用再這麼關心我了。

    “其實,你打的一點儿都不疼,就是稍許丟人。”

    她忘不了那天。

    ICU外邊人特別的少,光線蒼白清冷。

    身上的書包很重,里邊放了很多很多的卷子和書,腦子還跑著剛才老師在黑板上寫的數學題。她只看到几個人簇擁個中年男人,還有個很年輕的大男孩靠著雪白的牆壁,坐在地板上,一只胳膊搭在膝蓋上,拿著單薄的白紙。

    中年男人走過來問她:“你是言言吧?”

    雖然聲線刻意溫和,但長久高高在上姿態讓他包了一層冷漠的薄膜。

    自己是誰不重要,重要的是自己是唯一能給母親手术簽字的親屬。

    手术費不重要,重要的是親筆簽字。

    那時是什麼心情,記不清了,只是拒簽名字:“你不是做官的嗎?難道還不習慣簽名?你要負責隨你便,只要你真正的老婆不計較。”甚至在醫生詢問要不要探望時,也只是說要回去上課。她唯一記得清楚的是,醫生和護士怪異的眼神。

    然后,有人扯起自己的手,强迫著自己去簽字,竟是不相干的他。

    掙扎間,她咬住他的手,咬的牙都酸了,他卻怎麼都不肯放手。

    最后是他打了她一巴掌,很響,整個走廊里都回響著這個聲音:“這世界上,你有權利選擇任何東西,惟獨父母,你不能選,也不能放棄。”

    那時候自己哭得很慘。現在想想,根本不疼。

    可能就是他的那句話,讓自己徹底崩潰。這世上你能選擇任何東西,惟獨父母不能選,是啊,根本沒的選。

    后來,好多醫生上來拉住,對他說“你母親心跳驟停”,他才猛地僵住,松開了自己……

    她記得他的胸牌,心外科,顧平生。

    她模糊地想著。

    “童言?”

    她回過神,抬頭看他。清晰的眉目,他從來都沒有變。

    她覺得再這麼說下去,自己這學期就別想好好上他的課了。所以很快沉默著,想了個借口離開了他的辦公室。

    只是最后走的時候,還是覺得今天的事實在過分,回頭又看著他說:“我們班平時開玩笑習慣了,其實沒有惡意的。”

    都不是故意欺負你的缺陷……

    顧平生正端起玻璃杯,喝了口水,笑著說:“我知道。”

    回到宿舍的時候,三個女人正捧著瓜子,邊嗑邊看電視,王小如一見童言回來立刻笑嘻嘻道:“顧老師把你怎麼了?”

    童言抓了把瓜子:“沒把我怎麼樣。”

    “瞧你這低眉順眼的,”沈遙笑,“剛才我們吃飯時還在說,顧美人怎麼叫你名字叫的那麼順,總是童言童言的,該不是你們倆曲徑通幽了吧?”

    童言看了她一眼,悶不做聲繼續嗑。

    其實她就知道,她從來不想回憶的過去,肯定能被顧平生扯出來。

    就是他不提,自己也會想起來。

    她嗑了第十粒瓜子,終于長嘆口氣:“上課兩星期了,誰告訴我還剩几周放寒假?”

    “19周的課,還剩17周,”沈遙樂呵呵看她,“是不是在算,還有多久就要繼續重修大學物理了?”

    17周,還有119天。

    自此,她馬上把國際商事仲裁當作第一重要課程,連著三節課的隨堂考都毫無懸念通過。每次早早到了坐在教室最后,下課鈴響起就衝出去,太完美的計划了,她恨不得像當年高考一樣弄個倒計時……

    上海的夏天啊,她在教室旁邊的洗手間,努力洗臉。

    太可怕了,就上了一堂課從里到外就濕透了。

    她用紙巾胡亂擦干淨臉,走過來的時候正看到門口笑嘻嘻站著沈遙几個人,一見她出來立刻樂了:“童言無忌,這個人找你,你認識他嗎?”

    眾女人身前,站著個戴眼睛的男生,個子不高不低,長得不好看不難看。

    童言看她們一副有□的嘴臉,立刻明了:“這是我素描課的課代表,”她走過去,“怎麼了,找我有事嗎?”

    如果她沒記錯,這個人是理學院的,就是那種男女比例嚴重失調,天天不是公式就是實驗的地方。估計他從沒試過被好几個女孩圍觀,窘了很久才說:“上星期要交作業,只有你沒有去上課,我來……收作業。”

    ……徹底忘了。

    什麼叫顧此失彼?這就是了。

    童言馬上不好意思了:“我忘了畫,今晚我給你送過去吧?你叫……”實在郁悶,連這個課代表名字都不知道。那個男生比她還不好意思:“沈衡。”

    童言瞥了沈遙一眼,你本家喔。

    “不用送到我宿舍樓,這樣,我今晚8點就在上院旁邊,就是思源湖那里,”沈衡猶豫著,最終找了個醒目地點,“算了,還是國旗下等你吧,不見不散。”

    童言啞然,還沒答應,那人就直接走了。

    來不及叫住,也沒有他的手機……這次完了,難道真的要去校門口最醒目的坐標,在冉冉紅旗下交作業?

    沈遙幸災樂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我說,人家無忌哥哥招惹的都是當代所有美女名流,你怎麼淨招惹爛桃花,這個太絕了,不主動請纓去宿舍樓下接你,竟然約了國旗下。還有,什麼破借口?這年月還有如此敬業的課代表嗎?太不一般的爛桃花了。”

    被沈遙這麼一說,她笑都笑不出了。

    但是作業一定要交的,這可是半學期成績。

    結果是宿舍另外三個女生亢奮異常,非要在暗中潛伏,看她如何在偉大的思源湖邊,交素描作業。她攔不住,只能硬著頭皮站在湖邊的林蔭道上,遠望旗杆的地方,等那個沈衡到了再過去。

    她時不時看看假裝在長椅上看書的三人,很是無奈。

    她低頭,看著花壇里郁郁蔥蔥的雜草,然后就看到兩個人的腳經過自己面前,看鞋是一男一女,可怎麼忽然停下來了?這地方不適合說悄悄話吧?千万別kiss,沒看見還有個活人在嗎……正是亂七八糟想著,高根鞋就走近了:“童言?”

    這聲音她聽了四個學期,是噩夢女神。

    她抬頭的時候,湖邊的三個人也瞪大眼睛,都傻了。

    噩夢女神身后,兩步遠的地方就站著顧平生。那個據說從來不住在學校里,每周只來上課三次的顧平生。昏黃的路燈,照得他整張臉五官分明,眼睛黑的那麼濃郁…… 果然是美人煞,連噩夢女神都煞住了。

    “物理看得怎麼樣了?”趙茵職業病地追問。

    “入門了……”她說的很違心。

    趙茵一提到物理,立刻笑得格外溫柔,開始溫聲細語給她講解上學期被掛課的原因。不知道為什麼,童言聽得極不自在。

    正要找借口跑掉時,顧平生已經走過來:“素描?”

    素描紙還是很好認的。

    她點頭,顧平生笑了笑,低頭看她:“給我看看。”

    童言遞給他,就是簡簡單單的物体素描而已。他解開繩子,打開整張素描,看了几眼:“好像透視有些問題,有筆嗎?”童言愣了下:“有。”

    她從包里翻出筆袋,拿出鉛筆和橡皮遞給他,他接過來,擦去一些地方,曲起小拇指用關節輕撥開橡皮屑,開始給她……修改作業。

    作者有話要說:之所以標‘虐戀情深’,是因為這對儿娃身世比較可憐些,但是他們之間還是很溫暖的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8:38 PM

第四章 那些小故事(1)

    “顧老師,其實……”童言被遠處三個小妞盯著,難以招架。

    顧平生沒有任何變化,像是沒有聽見……不對,他的確聽不見。

    同一時間,趙茵也碰了下他的胳膊,他抬起頭看她,趙茵笑道:“哪里有你這麼偏袒學生的?”顧平生倒不覺不妥:“我一向偏心,以前讀研帶本科生的時候,也是這樣。”

    童言移開視線,看著教學樓走出下課的人流。

    這種時間下課,一定不是毛概就是馬思。果然,兩個走過的男生手里拿著《思想概論》……她盯著那兩個男生猛看,讓自己成功分神。

    直到瞥見國旗下走來個人,立刻就冒了汗。

    忘了這個課代表了。

    結果自然是,趙茵看到自己的學生很是詫異,沈課代表看到本院的女神,更是啞巴了。童言看看重新卷好素描紙,遞給自己的顧平生,很是欣慰的發現,單就心理素質來看法學院完勝……

    童言接過作業,轉手就遞給了沈衡:“給你,作業。”

    趙茵這才明白自己學生來做什麼,笑著說:“沈衡,你這學期還選修素描了?我記得你下學期會去倫敦交換兩年,應該不用修選修課了吧?”

    趙老師一語道破天機。

    沈課代表明顯比童言還窘,童言倒是很小心看了眼顧平生。

    好在趙茵是對著沈課代表說的,他似乎沒看見。

    “顧老師,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。”她決定先下手為强。

    顧平生說了個好字,對趙茵點頭示意:“我先走了,有事情郵件聯系。”

    她其實只想不讓他看見那個男生說什麼,可兩個人一離開,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了。顧平生倒也不著急,只和她沿著湖邊林蔭道走著。

    湖邊有三幢教學樓,上院、中院和下院。

    上院大多是階梯教室,大而空曠,雖然教室都是開放的,但是全校的默認規矩就是上院是情侶約會的地方,誰都不會在這里晚自修……所以,別看晚上整幢樓黑漆漆的,暗處的活色生香可不少。

    而顧平生,偏就走進了上院大廳。

    她很想拉住他,可這其中原由又實在難以啟齒。

    正是百轉千回地想著借口,顧平生已經走近自動販售機,從身上摸出几個硬幣。叮當几聲后,滾出來了兩罐冰鎮可樂。

    他回身遞給她一罐,才笑著問:“想請教什麼?”

    “那個……案例分析,今天考的案例分析。”童言努力笑。

    “我已經看過了,你考的很好。”顧平生回答的言簡意賅。

    童言瞥見右手側教室里有隱約人影,徹底苦悶了。

    “顧老師,我們換個地方說吧?”

    顧平生好笑看她:“怎麼了?這里有什麼問題嗎?”

    當然有問題。

    尤其顧平生今天只穿了黑色的運動短褲、半袖和沙灘拖鞋,根本就是個學生模樣。而且還是個比較能讓人一眼記住,且還有回頭再看的學生……童言連帶著觀察了下自己,為什麼偏就今天穿了白色連衣裙,還超級短。

    看著就像來做壞事的……

    她沉默了三秒,忽然靈光一現,找到了借口:“你沒聽過上院鬼故事嗎?流傳很久的。”她見顧平生似乎有興趣,接著說,“顧老師來了三星期,有沒有發現上院所有樓層都不亮燈?其實這里……死過人。”

    那時候是晚上從這里路過,沈遙存心就在她進洗手間的時候,慢悠悠在漆黑一片中講這個故事。她嚇的半死,出來一看沈遙不見了,險些哭出來。

    自動販售機透出蒼白的光,估計顧平生站在這里,就是為了能看到她說話,可也是因為這個光,她后背已經發涼了。

    好在不遠處的湖邊,還是非常陽春白雪的。

    她暗自鼓勵自己:“不知道是哪年,有個男生看到下院和中院人太多,就拿了根蠟燭來上院,獨自在教室里做數學題。因為這里除了期末考試那几天,都是不開燈的,所以他這個蠟燭就特別的明顯……散著幽幽的黯淡燭光……起先來了兩個保安,問男生為什麼在這里,男生就說這里很安靜,保安看他真的在做數學題,也就沒阻攔。后來過了一會儿,來了個女生,穿著白色的連衣裙,”她卡殼了半秒,更滲得慌了,“她柔聲說,同學,你可以幫我解一道數學題嗎?”

    顧平生淡淡笑了下:“然后呢?”

    厄,為什麼講的人這麼慌,聽的人這麼淡定?

    童言悲哀地看著他:“沒有接下來了,第二天有人來上課,發現男生死在了座位上,蠟燭竟然還沒有燒完。而他的身上放著張數學題的演算草稿,這道題目是十年前學校的一次期末考試題,那次考試中有個女生因為高數沒及格而跳湖自殺了,這張草稿紙上,就是最關鍵的那道題……”

    她以最快的語速講完,實在繃不住,問了句:“當時我聽得嚇死了,為什麼你一點儿沒有反應?”

    顧平生喝了口可樂:“醫學院是鬼故事發源地,教室、洗衣房、浴室、洗手間、食堂,甚至是每個宿舍、每張床,都能講出鬼故事。不過真有人為了高數不及格跳湖嗎?這樣看來,還是你心理素質比較好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我不就大物掛了四次嗎?

    她終于想起講故事的初衷:“可是我很怕,我們換個地方說?”

    顧平生沒有任何異議,和她沿走廊往出走。她剛松口氣,他卻忽然停住腳步,低聲說:“你看見有人影嗎?”

    童言立刻汗毛倒豎,可又很快反應過來,肯定是野鴛鴦。

    她輕聲說:“我們快走吧,可能……可能有人在這里吵架吧。”

    問題是這里沒有光,他又站在她前面,根本就沒看到這句建議。

    就在童言覺得壞事了的時候,顧平生已經走進了那間教室,她下意識跟進去……結果自然是目睹了一場天雷勾動地火的熱吻,在很淡的月光中,那叫一個全情投入,旁若無人。童言看得臉都燙了,伸手扯了下顧平生的胳膊。

    他回頭看她,童言只是緊瞅著他的眼睛,看不見我說話,看得見我的眼睛不……顧老師,撤吧?他似乎笑了下,反手拉住她的手腕,剛想要走出教室,身后就傳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聲,悲慘凄厲,顯是被他們兩個嚇到了。

    他沒反應,她只好抱歉地回頭解釋:“別怕別怕,我是人,大活人。”

    話沒說完,已經被他拉出了教室……

    晚上她灰頭土臉回到宿舍,發現三個女人都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自己。

    “怎麼了。”沒做什麼壞事,怎麼這麼心虛?

    沈遙嘿嘿笑著:“你和顧美人去上院干什麼去了?”

    夜晚的上院,正常人理解當然是‘約會’。

    她訕笑:“怎麼可能,我去上院干什麼……”

    沈遙讓出電腦屏幕,讓她看那個已經打開的校園帖。

    “今晚我在上院和男朋友約會,竟然,竟然闖入個白連衣裙女生,嚇死我了,險些把嗓子喊破。最神經的是,那個女生還說‘別怕,我是人,不是鬼’……喂,那個女生你知不知道上院鬼故事,拜托不知道去復習下校史,下次見到教室有人影別進來好嗎?進來也別穿著白連衣裙好嗎??

    最后補一句,她男朋友長得真帥,沒看清臉,可那身形就讓人~神魂顛倒~而且超鎮定,無論我怎麼尖叫,都只拉著女朋友往出走,堅決不回頭……”

    沈遙用筆在‘拉著’兩個字上打了個圈,曖昧一笑。

    童言啞口無言,坐在座位上任由她們怎麼笑,都擺出一臉我很無辜的表情。最后把書架最后一層的物理書拿出來,開始了悲催的預習功課。

    苦悶的她竟然在離開上院后,還是想不到一個合理的借口。只好對著他說“是這樣的,我想了很久,還是需要人補習物理……”

    無論如何,這件事都不能讓這几個妮子知道。

    雖然,真的很無辜啊。

    顧平生對于她主動接受物理補習的事實,很是欣慰,甚至還留給了她手機號碼。只是很平淡告訴她,手機對他來說只用來收發短信和郵件,不能打電話,要她每周找自己補習兩次,時間地點由她自己決定。

    他說這話的時候,是兩節課的課間,當時他手邊教案上還放著一封信。淡粉色的信封,手寫的鏤空字,寫著他的名字,顯然是匿名情書。

    童言一本正經點頭,瞥了眼那個信封。

    這種信她以前也寫過,而且每天一封,從來沒有間斷地持續了三年。

    只可惜,如今收信的人已經結婚了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8:49 PM

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-11-22 11:03 PM 編輯

第五章 那些小故事(2)

    當然人不能活在過去。

    尤其對她而言。

    學校早年有很多話劇特招生,基本是全校最靚麗風景之一。這群人閑的無聊,建了個陽光劇社,然后傳啊傳啊,就傳到了童言的死黨手里。

    然后,沒有然后了。

    死黨,就是專門用來搞死你的。

    自從迎新晚會籌備開始,童言每周除了上課、打工,就是改劇本,然后在學生活動中心的舞蹈大廳看人排練話劇。

    喔,現在還加了一項,每周去顧平生辦公室補習物理……

    “童言,在想什麼?”

    滿腦子跑著物理題的童言,茫然回頭:“質點動力學,一會儿還要想一想動力和波。”

    艾米張了張嘴巴,誇張調侃道:“搞藝术的人,怎麼能學物理呢?會扼殺靈感的。”

    童言瞥了她一眼:“我是嚴謹的法律系學生,我在陽光劇社只是打醬油的,謝謝。”

    “可你是我們陽光劇社的骨干啊,”艾米繼續用高亢的舞台劇腔調逗她,“自一九九六年起,几個心懷夢想的青年在上海西南某高校的思源湖邊,帶著對傳統話劇藝术的……”

    童言果斷拿起手機,示意自己打個電話。

    豈料剛走出兩步,手機真就震起來,她拿起來。

    顧平生:這周家里有些事情,商事仲裁都調到了國慶后上課,如果不介意,你可以到我家來補習物理。TK

    童言愣了,盯著手機屏幕讀了三遍……

    過了會儿,她才按著鍵盤,慢慢打出了几個字。決定不好,又刪掉,反復几次,終于才選擇發送:既然老師有事,物理補習也挪到國慶后吧。

    放下手機時,排練大廳里几小撮人都開始演起來,高低起伏的台詞,不停從各個角落傳來。剛才還在身邊的艾米,已經環抱著雙臂,站在几個男生面前指導。

    她怔怔看了會儿,不知怎地,始終沉不下心去細看他們排練。

    忽然,手機又震起來。

    顧平生:物理不同于法律,你基礎不好,最好不要中途斷課。TK

    可是去老師家終歸不妥吧?

    況且,你又不是物理老師……

    童言抑郁著,繼續推辭:沒關系,我這周鞏固上周所學,不會偷懶。

    顧平生:我家緊鄰徐彙總校區,坐校車過來很方便,周三下午有課嗎?TK

    她窘然,很快回復:沒有。

    他絕對是故意的,每周三下午,全校都沒課……

    顧平生:坐三點半校車,四十分鐘后,我在總校圖書館等你。TK

    ……

    這語氣,明顯是敲定了。

    她暗嘆口氣:好的。

    如今過去四周,她大概也摸清了他的脾氣,謙和有禮,沒有老師架子,可是真涉及任何知識層面的東西,馬上就恢復了老師的身份。認真,認真的過分……

    她忽然想到下周就是國慶長假,自己早計划好了要回北京看奶奶,該不會也要被他抓去補習吧?正好,周三去他家先請假。

    ‘他家’……

    童言又嘆口氣。

    周三下午坐在校車上,她忽然有了些緊張,說不清為什麼。

    只要過了十一,就已經過了5周了……路上有些堵,她迷糊睡到了站,被身邊人好心拍醒,看表才發現竟然用了一個半小時,也就是說遲到了整整五十分鐘。

    完了。

    她翻手機……悲劇地關機了。

    難怪沒有顧平生的短信。

    好在下車的地方離圖書館很近,她下車走了會儿,就看到顧平生的車。

    白色的路虎攬勝,那天她坐過一次。

    她以前並不認識這個長長英文名字的車,后來陸北很喜歡,她就也跟著記住了這個名字。

    她走過去,看見他低頭看著手機,像是在回郵件。

    拍車門,沒反應。

    還真是專注,童言站在車窗旁,盯著他看。身旁偶爾走過些學生,都有些奇怪看著她,如此不言不語,盯著車里的帥哥……

    顧平生忽然抬起頭,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麼撞在一起。

    就隔著一層車窗玻璃。

    她心扑通跳了下,尷尬對著他笑了笑:“不好意思顧老師,我遲到了。”

    他微微笑了笑,對她打了個手勢,示意她上車。

    到扣上安全帶的時候,她才好奇問他:“今天不是很熱,怎麼不開車窗?空氣流通也會好些吧?”

    他遞給她一瓶水:“我一年四季都不習慣開車窗,城市空氣不好。”

    喔,小潔癖。

    到他真正開出校門的時候,車里又安靜下來。

    他很細心,在車里開了音樂,而且音量非常適中,應該是特地讓別人調過的。

    童言聽著只有自己欣賞的音樂,看車很快拐進一條很安靜的路,路是斜斜地延伸著,有足夠多的法國梧桐遮住夏日陽光。

    道路兩側很干淨,簡單的連公交站牌都沒有,只有一兩個小商鋪。

    直到車開進小區,她才看到門牌,這條路叫湖南路。下次有機會真該下車走一走……太干靜了。

    可真到進了他家,她才明白什麼是干淨。

    他彎腰拿拖鞋給她,廚房間就忽然跑出來一個女人,拿著雪白的毛巾,笑著對她說:“你好。稍等下,等我收拾好客廳,你們再進來。”

    童言愕然看著一塵不染的客廳,然后看著這個漂亮女人拿毛巾擦著每個角落……他們一家都是潔癖嗎?

    他給她們簡單介紹說:“我表姐顧平凡,這是我的學生童言,”顧平生換上拖鞋,“我表姐現在是外科醫生,我的那麼些小潔癖就是她傳染的,”

    他話沒說完,顧平凡已經笑著側頭說:“算起來,你以前是醫科的,怎麼可能是我傳染你的?我以前可是法律系的。”

    童言再次愕然:“以前是法律系的?”

    如果說學醫的轉法律,應該不算太難。

    可醫科絕對不是隨便轉轉玩的,他們家都是什麼人啊……

    顧平生像是看出她的想法,笑著解釋:“她本來已經讀完博士了,可是忽然覺得自己學的很沒用,一定要做些對人有幫助的事。后來就重新從本科讀起來,今年剛讀完碩士,在瑞金醫院實習。”

    ……很沒用,童言尷尬笑了笑:“其實我也覺得法律很沒用。”

    可讓我學醫,光是想想鮮血淋淋四個字,就腿軟了。

    “對啊,”顧平凡終于擦完所有能擦的東西,“我那時候拿到紐約和加州的執照,忽然有些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要讀法律。后來豁然開朗,還是治病救人最直接。”

    童言更尷尬了,可還是禮貌接話:“是啊,可要下決心放棄那麼多年讀出來的書,還有考出來的執照……再從本科開始學醫,也很難吧?”

    顧平凡眼睛眯的像個貓:“沒關系,我給TK介紹導師,他就只能指導我打基礎,他可是最好的老師。”

    他表姐很健談,到最后還是顧平生把她帶進書房,才算是隔絕了越來越多的話題。

    書房布置的很安逸,地毯很厚,踩上去就覺得舒服。

    開始顧平生講題,她還緊繃著神經,慢慢地,卻不自主地開始走神。

    他轉讀法律的理由是什麼?如果要做老師,其實,直接留在醫學院也可以。

    應該和他媽媽有關吧?

    她撐著下巴,稍微走神了三分鐘,就徹底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。

    接近黃昏的日光,讓整個房間都有些暗。從這個角度看過去,能看到他很立体的側臉,很淺的一個酒窩。如果一個男人臉圓圓的有酒窩,是多喜感的面相啊,可是如果臉很瘦,有這麼個小酒窩,真讓人覺得滿……說不出的感覺。

    她還在努力想個貼切的詞,就發現他無奈側過頭,看著自己:“童言,我的臉,能讓你通過考試嗎?”她被嚇了一跳,下意識道:“我在想這道題怎麼做……”

    可是一回味他的話,不禁笑了:“顧老師,或許你的臉,真能讓我通過考試。”

    三十六計美人計,自勾踐以來,數千年無往不利。

    顧平生有那麼一瞬的疑惑,旋即就笑了:“她是我一個好朋友的未婚妻,后來因為一個不肯出國一個不肯回國,分手了,和我沒關系。”

    她隱晦一笑,剛想再說什麼,就看見顧平生拿起筆,邊說邊寫題目:“光滑水平面上,水平固定一半圓形屏障,摩擦系數u,一質量m小球以速度v。從一側切線進入……”

    ……這是什麼?

    看到他迅速寫完,起身,童言有些膽戰心驚:“顧老師,這個還沒教吧?”

    他雙手插著牛仔褲口袋,半彎腰,對她笑了笑……

    很近的臉,甚至能看清睫毛,是微微翹起來的。

    她腦子有些轉不動,就看著他嘴唇在動,聽見一個聲音說:“我想先了解你這部分的基礎,我出去處理些私事,一會儿再進來。”

    直到門被關上,她才抑郁著回頭,看那張紙。

    絕對是赤裸裸的報復。

   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    作者有話要說:請把這文的學校架空==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8:56 PM

第六章 那些小故事(3)

    顧平生回來時,仍舊是白紙一張,她是真的不會。

    后來因為晚了,顧平生表姐留她吃晚飯。

    說實話,這個前紐約加州律師的手藝,實在不敢恭維。童言嘗了几個菜,不動聲色把筷子伸向了最好炒的香菇青菜,豈料,顧平生竟也夾起了個青菜芯,兩個人對視一眼,吃進嘴里,然后又同一時間,都端起了水杯……

    顧平凡倒是吃的津津有味:“我聽TK說,你們以前就認識,還是在他做實習醫生的時候?”童言點頭,繼續喝水:“就見過一次。”

    她不知道顧老師說到什麼程度,當然也樂意含糊而過。

    那件事像是一個非常私密的事情,她不知道對顧平生來說,那天是否是他唯一的失常,可對自己來說,卻是唯一一次在別人面前,暴露始終隱藏的秘密。

    在這個道德觀徹底淪喪的時代,很多人早就漠視了第三者的存在。

    可如果,本應是最溫柔寬容你的媽媽,卻成為了別人家庭的破壞者。從牙牙學語起最依賴的人,一夜間變成最唾棄不齒的那類人,這種傷害對她來說是毀滅性的……

    “你父母是做什麼的?”顧平凡忽然問。

    她的笑很溫和,臉頰上也隱約有個酒窩,像極了顧平生。

    童言看著壁燈映在她眼睛里,忽然有些說不出話。

    倒是顧平生接了話:“你今天的菜,用了我家多少糖和味精?”

    顧平凡詫異看他:“沒用多少啊,我大部分用的都是鹽,”她說到這儿終于恍然,“你是覺得菜咸了?TK你說話越來越過分了……”

    后來她還沒想到借口,顧平生就主動說這周就補課一次,余下的等下周再說。他是開車送她回的學校,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下車時,在校門口對面的馬路上,她隔著車窗點頭,然后忽然想到什麼:“我國慶要回家,也就是下周,肯定沒有時間補課。”

    顧平生看著她:“我下周也要去北京,如果有什麼需要,可以隨時找我。”

    童言尷尬笑了笑:“不會的,放心,我不會打擾你的假期的。”

    國慶節是一票難求,她拜托了很多北京師兄師姐,才算七轉八轉地弄到了一張……站票。好在只有十四個小時,可她真正上了車就懵了,目之所及盡是人,座位底下都早已躺好了人,她好不容易擠到洗手間旁的車門,厚著臉皮蹭了個地方。

    她看到洗手間里,水池上也坐著兩個小孩,索性決定今夜不喝水,熬到下車算了。

    可到了半夜,卻實在渴的嗓子疼,只好擰開礦泉水,抿了很小的一口含在嘴里,緩解缺水的感覺。就在腿已經站的沒知覺時,收到了沈遙的短信:怎麼樣,站的可愜意?

    童言哭笑不得,回道:我站在洗手間外,聞了一晚上酸腐味道,連水都不敢喝。

    沈遙很快回復:讓你得瑟,平時打工和稿費的錢,全都被你貢獻給鐵道部了。你說就是想家,也不用每個國慶五一都回家吧?

    火車駛過鐵軌的聲響,很有節奏。

    她拿著手機沉默了會儿,才繼續用調侃口吻,回道:沒辦法,我戀家。

    清晨下了火車,她又輾轉地鐵公交足足兩個小時,才算挨到了奶奶家。剛才用鑰匙打開門,就看見最想念的那道身影在廚房,忙碌著給自己做早飯:“言言回來了?我剛熬了雜糧粥。”她餓了一夜,頭昏腦脹地走到床邊,直接栽倒。

    “怎麼這麼累?”奶奶問。

    咸菜和粥,還有油條。

    她覺得自己幸福的要死了:“這次很好運,買到打折機票,才三百多塊錢,可惜是早班機,坐的我真是困死了……”

    困死了,真的困死了。

    可是還是很乖地爬起來,在奶奶的注視下,一點不剩地吃完了所有的早點。連帶喝了一大杯白開水:“下次我帶您去坐飛機,等我畢業了,就是怕您會暈機,對了,耳朵也會疼,”她描述的煞有其事,“今天早上飛機快降落的時候,我的耳朵生疼生疼的。”

    奶奶笑眯眯聽著,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帶著歡喜。

    她正說的開心的時候,奶奶忽然很神秘的拉住她的手,說:“今年養老金又漲了,我這几年給你攢了整整一万塊錢,能不能把助學貸款還上?”童言嚇了一跳:“我不是和您說了,我只要畢業后五年還上就可以,千万別給我攢錢,我現在打工,還幫一些記者寫新聞稿,一點儿都不缺錢。”

    “我已經取出來,”奶奶繼續輕聲說著,卻忽然想起廚房里還燉著肉,忙站起身對她說,“就在沙發底下,你趕緊拿出來收好。”

    她看著奶奶的背影,眼睛有些莫名的酸軟:“要不這樣,我拿出來存在我和您的卡上,等我需要用的時候再用。”

    她離開北京的時候,特地辦了個戶頭,自己拿著卡,給奶奶留下了存折。

    以防家里急用錢,可以即刻取出來。

    廚房里應了聲,她走到沙發前,摸著底下藏錢的暗格。

    小時候她經常會到處翻,早就熟知這個藏錢的位置。

    可當她拿到信封時,卻忽然覺得不對了,很薄的信封。就連自己每學年交的6000元學費,都比這個厚几倍……一個猜想閃過,她就像忽然被人捏住了心尖。

    不敢呼吸,也不敢動。

    她不敢說出事實,只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:“我爸這几天是不是來過了?”

    “是啊,還特地給我換了煤氣。”奶奶的聲音帶著難掩的喜悅。

    果然是他。

    童言怔怔看著信封,不是第一次了,可這次這麼多,讓我拿什麼去補?

    紛亂的念頭,不停在腦中閃現,她忽然覺得很無力。整夜的疲累再次一涌而上,她只想哭,怎麼都止不住的鼻酸。

    就在視線模糊的時候,奶奶已經走出廚房。

    童言忙把信封塞進書包,抽了張面巾紙,裝作擦鼻子,很快抹去了眼淚:“怎麼感覺要感冒了……”她站起來,很快說,“這麼多錢放在家里不安全,我現在就去存上。”

    “不急啊。”

    身后的聲音被關在了門內。

    直到走到很遠的公交車站,她在候車的路牌下站住,打開信封的封口,仔細數了數里邊的數額。只有兩千元。

    自己平時學費是助學貸款,生活費都是打工和稿費,除了日常花費,也才攢了兩千塊錢。也就是說,還差整整六千。

    六千塊錢。

    這筆錢一定要存進去,雖然奶奶知道她儿子是多麼不爭氣,可總是心存幻想,希望他能有改正的一天……

    公交車站的人格外多,很多都是父母帶著孩子,熱鬧地過著國慶節。就在車進站時,很多的父親都抱起小孩子,甚至舉到頭頂上,唯恐被人群擠到自己的心肝寶貝……童言站在那里看了很久,已經數不清進站了多少公交車。

    到最后,還是拿起手機,對著二十几個名字,猶豫著。

    她從來想要最平常的生活,就像是沈遙這麼要好的朋友,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。如果現在在上海還好,可以說來不及和家里要錢……可是現在自己就在北京,和同學開口借錢都沒有說辭。

    最后看了很久,只剩下了兩個人。

    陸北和顧平生。

    一個,是曾不問任何緣由,答應自己所有的要求;一個,是意外見到了一些真實的畫面。

    可是從陸北結婚后,自己就發誓再不見他,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錯過,她都有强烈的道德潔癖,不允許自己做出任何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情。

    所以其實,只剩了顧平生。

    她猶豫著,給他發了條短信:顧老師,你忙嗎?我想拜托你件事。

    很快,他就回了短信:說吧。TK

    短短兩個字和一個署名,看不出喜怒。

    他其實和自己不熟,如果這麼貿然借錢……

    雖然光是看他的車和家,就知道這些對他來說,太容易不過。

    她回道:我想要借錢,只要六千就可以,很急。

    過了很久,他也沒有回消息。

    童言忽然很后悔,自己為什麼要和老師開口借錢呢?可話已經說出去了,反悔也來不及了,她忐忑地盯著手機,不停祈禱顧老師你千万別介意,我真的是沒辦法了。

    忽然手機響起了一串鈴音,顧平生來電?

    童言有些發懵,接起來剛想說“喂”,馬上想起來他根本聽不到。

    然后就聽見電話那邊,顧平生用英語在和人說著話,像是對身邊的人。

    很快,他就對著電話說:“童言,不好意思,剛才我在和家里的長輩說話,你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,我現在開車去找你。”

    他的聲音有些急,可依舊很溫和,溫和的讓人想哭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02 PM

第七章 你是真的嗎(1)

    他到的時候,童言仍舊在公交車站旁,坐在路邊花壇的欄杆上,看著馬路怔怔出神。

    她早就過了怨天尤人,自暴自棄的年紀。

    似乎真的是顧平生當年的話,影響了她。

    這世界上,你有權利選擇任何東西,惟獨父母,你不能選,也不能放棄。

    視線中忽然出現他的臉,在低頭看著自己。

    她仰頭看他時,顧平生已經遞出了一瓶冰水:“今天很熱。”她接過來,看見他手心有些水,應該是被瓶子弄濕了。

    他拿出一包餐巾紙,遞給她,示意她包住瓶子喝:“我開的是朋友的車,不是很順手,所以開的比較慢。”

    他說話的時候,始終是笑著的。

    就在他還想再開口說什麼,童言已經笑起來:“先說好,不能問我為什麼借錢。”

    顧平生似乎很意外:“童言同學,我在努力避開這個話題,你沒察覺嗎?”

    “察覺了,”童言意味深長地看著他,“我就是怕老師想太多話來調解氣氛,才直接說明白的。”

    她本想直接和顧平生拿了錢,就去銀行存錢,豈料顧平生遞給她一張卡,直接說出了密碼:“這里有一万塊錢,你先拿去。”

    童言詫異看他:“我只要六千就夠了。”

    他笑了笑:“我想你既然說要借六千,應該是把自己全部的生活費貼上去了,我可不想三天后你再找我借錢買車票,到上海又只能啃饅頭渡日。”

    他是在開玩笑,可真是說出了事實真相。

    童言只好伸手,說:“等我攢夠了,馬上還給你。”

    可剛說完,他卻把卡又收了回去:“我今天也沒什麼事,送你去銀行存上。”

    后來,顧平生不止陪她去了銀行,還非常主動地送她回家,進行了一次老師家訪。童言除從小到大,就從來沒有老師家訪過……當顧平生說出“家訪”兩個字,她足足在樓下僵了一分鐘,才咬牙接受“吃人嘴短,拿人手短”的事實。

    因為是老房子,沒有什麼所謂的小區。

    獨立的五層樓就緊鄰著馬路,出了門就是大街和公交車站。童言每次坐在窗邊,看著外邊車來車往,都很是欽佩自己的遠見。好在當初在房價飆升時,預先拿走了這里的房產證,要不然遲早被老爸偷偷賣掉。

    那時候,自己和奶奶連個家也沒有了。

    她坐在窗邊,一顆顆剝蒜。

    奶奶以前是小學的音樂老師,可是因為小學后來被合並,竟然到退休時都沒有真正的教師資格,所以養老金才那麼少。

    不過,這並不妨礙她保有人民教師的本性……

    她瞥了眼雙手握著茶杯的顧平生,還有和他探討“天性教育”的奶奶,怎麼都覺得顧老師是來接受再教育的。她回過頭,下意識把頭發撥到耳后,卻偏就被手指碰到了眼角……淚水嘩啦啦地流下來,止也止不住……

    “需要我幫你嗎?”他走到她身邊。

    下一秒,他就看到坐在小板凳上的童言,淚眼汪汪地抬頭看他,這一瞬的畫面和那晚似乎是完全重合的。只不過那時的她是齊耳短頭,或許是因為年紀小,眼睛更大更亮,卻只有濃郁的絕望。

    那種無關生死離別,卻是對現實的絕望。

    “是蒜,”童言看他目光忽然這麼安靜,反倒是慌了,“我只是被蒜辣到眼睛了。”

    他也愣了下,倒是奶奶很快從廚房拿出塊濕毛巾,遞給童言,最后卻被顧平生接了過去。在老人家進廚房繼續做飯的時候,他已經蹲下來,給她擦干淨了兩只眼睛。

    她沒來得及回絕,就在他的動作中,閉上了眼睛。

    很輕的觸感,溫熱的毛巾,很仔細地把眼睛周邊都擦干淨。

    “好了。”他說。

    童言睜開眼,忽然有些不好意思:“謝謝。”

    以前宿舍聊天時,總說醫學院的男生不能找,見慣了人体各個部分,男女之間的界限也很模糊,容易出軌什麼的……可她和顧平生接觸了五個星期,除了覺得他對男女之間的肢体接觸沒什麼忌諱,倒不覺得他是個很隨便的人……

    她捧起一大把蒜,亂七八糟的,不知道自己想這些干什麼。

    這是童言第二次和顧平生吃飯,上次是在他家,這次卻是在自己家……她吃到一半就發現顧平生吃了很多白米飯,忽然有些想笑,趁著奶奶去廚房盛湯時,低聲說:“顧老師,北方人做菜都咸,不好意思。”

    他微微笑了下:“沒關系,能幫我倒杯冰水嗎?”

    “冰的沒有,”她笑,“我家不用飲水機,都是燒開水,等到涼了再喝。有事先涼好的,可以嗎?”

    結果剛才倒了杯水,奶奶就端著湯出來了。

    看到童言放了杯涼水,馬上很認真地說:“不是從小對你說,吃飯不能喝水嗎?”

    童言立刻指顧平生:“他們國外回來的人,都有這個習慣。”

    她可不敢說是因為菜咸了,否則奶奶真能全部端回去,重新煮一次……

    顧平生很配合,抱歉一笑,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。

    等到奶奶去公園喂流浪貓的時候,家里只剩了他們兩個,她倒不知道該讓顧老師干什麼了。客廳就一個小沙發,難道自己要和他並肩坐著,看電視劇?看書?……

    由于這次家訪毫無目的性,她也不知道該讓他干什麼。

    顧平生只是坐在那里,他似乎在看茶几的玻璃板下壓著的老照片。因為他的身高,倒更像坐在儿童版的玩具沙發上:“我只在北京住過半個月,”他忽然說,“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,比如長城。”

    童言掃了眼他看得照片,是自己雙手叉腰,站在長城上的幼年照。

    黑白的,還梳著兩個翹起來的小辮子。

    “那顧老師可以趁這次休假,多去玩玩,”她很想拿本書,把玻璃板下的照片都遮住,“北京有三個長城,一個是八達嶺,這個你千万別十一去,就和廟會人一樣多。還有一個在慕田峪,風景比八達嶺更好,節假日也沒太多人。”

    顧平生點頭:“還有呢?”

    “還有?”童言謹慎告誡,“居庸關你千万別去,陡峭的要手腳並用,累死人。前兩個地方是‘走’長城,只有居庸關才是‘爬’長城。”

    她沒想到,因為自己的一句話,下午竟然顧平生就直接開車去了居庸關。

    而她,照奶奶的熱情囑托,被趕出家門,陪顧老師爬長城。

    當她爬到腰都直不起來的時候,兩對儿老頭老太太背著雙肩包,氣定神閑地從她身邊經過,明明是很陡峭的台階,居然沒有借助手的力量……頭發最花白的那個老太太回頭,笑著對顧平生說:“小伙子,怎麼不拉你女朋友一把,我看她体力不行啊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童言只覺得這聲音飄在天外,還沒抓住精髓,就被顧平生握住了手。

    太過突然。心髒悄然顫悠了兩下,完全跟不上現實的節奏。

    她下意識抬頭,那雙眼睛因為迎著陽光,微微眯起來,卻仍舊帶著笑意:“早知道這麼陡,就去你說的那個慕田峪了。”

    她喘著氣,耳邊都是自己很重的心跳聲:“是啊,我,我早說了,這里陡的不行。我,我自己爬就可以,可以了。”

    今天太陽特別大,哪里有金秋的感覺,分明比盛夏的日頭還毒。

    她說這話的時候,汗正順著下巴滴下來,落在深灰的石磚上。

    他停下了腳步:“你上次來,是什麼時候?”

    童言喘了兩口氣,剛才本是憋著口氣,想一直爬上去。這麼猛歇下來,始終提著的氣都散了,立刻就沒了半分力氣:“很久了,上次還是高一,我其實最怕來這里了,”她倚靠在旁邊的石壁上,“高一的班主任是運動狂,他儿子又是旅游局的,不用門票。所以每隔几個星期就包車帶我們爬居庸關,說是既鍛煉身体又培養同學感情。”

    鍛煉身体沒發現,但班里的配對概率,絕對是全年級第一。

    她說完這麼長的話,馬上又喘起來。

    顧平生示意她休息會儿,童言立刻靠到身子右側的石壁上,遙望半山上的烽火台,越發覺得悲哀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爬到。

    他也靠在了石壁上,陪著她休息,竟然,始終沒有松開手。

    童言本來注意力都在對話上,現在這麼無聲靠著牆壁,吹著山風,反倒越發覺得不好意思了。雖然以前爬的時候,所有女生都是被男生拉上去的,可今天卻不同,沒有硬性規定的時間指標,也沒有什麼競賽……

    山風吹在出汗的皮膚上,很愜意。

    兩個人的手心都有汗,身上是涼的,手心卻越來越熱。

    童言越來越覺得不自在,感覺身上一陣涼快一陣熱的,手指卻不敢動分毫。過了很久,整個手臂都發麻了,她才側過頭看他……剛想說話卻又被搶了先:“休息好了?走吧,到半山就好了。”

    然后就很自然地,拉著她開始往上爬。

    童言沒有爭辯的機會,只能賣力跟上。

    因為他比自己高,等于是半拉著她往上走,手自然攥得很緊。半途中,他還交替著,換了另一只手。

    四周不時會經過些停下休息的人,隔著兩三個台階就有一對男女,女孩的聲音飄過來,說你看人家男生的体力多好,你怎麼這麼廢柴,還不如我爬的快……接下來的所有路程,童言都爬的有些心不在焉,明明很遠的距離,卻像是忽然縮短了。

    到她踏上平台時,馬上就抽回了手:“顧老師,要喝水嗎?”

    她從雙肩包里拿出兩小瓶水,剛遞給他,就聽見短信的聲音。

    摸出手機看了眼,是初中的班長:我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?

    童言無奈,回道:我在北京,居庸關,打電話是長途加漫游,有什麼事短信說吧。

    短信很快回過來:居庸關??你以前沒爬夠啊?話說,我今天看到陸北了,怎麼他身邊有個女的?我沒聽說你們分手啊?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08 PM

第八章 你是真的嗎(2)

    烽火台這里,是難得的平地。

    很多游客三兩靠著城牆休息,擺著各種姿勢拍照,顧平生擰開瓶蓋,喝了口水:“要我給你照相嗎?”說完,從褲子口袋里摸出個輕薄的卡機。

    她很快回了三個字:分手了。

    然后收起手機,很是盡職盡責地伸手要相機:“我給你照吧,你是第一次來。”

    兩個人就在推來讓去的時候,忽然有兩個外國的中年女人,笑呵呵用英語說要幫他們拍合照。童言還是第一次碰上不求人,反倒有人主動上前要幫忙拍照的,有些愕然,看了眼顧平生,他只是笑著把相機遞給其中一個人,說了句謝謝。

    拿回相機時,她掃了一眼,很有刪掉的衝動。

    以前沈遙追星的時候說過,不要和明星站在一起拍照,簡直就是現實版的美女與野獸,覺對能讓你失落小半個月。現在她看到自己和顧平生的合影,也頗有些這種感覺,尤其自己那千篇一律的剪刀手。

    顧平生接過來,背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眼,倒是很滿意:“照的不錯。”

    是你自己不錯而已……

    晚上回去,顧平生特地給她開了收音機,教她怎麼調頻和音量后,讓她自己找些喜歡聽得節目打發時間。

    其實這些陸北早就教過她,可看顧平生說的認真,她也就裝作不懂地聽著。

    直到他說完,她才點頭說:“明白了,老師你專心開車吧,我自娛自樂。”

    車開上高速后,她隨手調到音樂台,開始聽新歌打榜的節目。

    正是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,就聽見顧平生叫自己:“童言,麻煩幫我看看手機,是誰找我。就在上衣右側口袋里。”

    她伸手,探進他衣服口袋里,迅速摸到手機。

    未閱讀短信1條。

    如果要看是誰,就要閱讀短信。他應該是這個意思吧?

    童言猶豫著,滑開屏幕鎖定,打開了整條短信。

    TK,我記得明天是你母親的忌日,家里的所有活動,我都幫你推掉了,安心休息。

    平凡。

    母親的忌日?

    童言徹底懵了,明天是她的生日。

    當然,顧老師是肯定不會知道的。如果沒記錯,當年的10月4日,就是兩個人在協和醫院第一次見面的日子。原來,他媽媽真是在那天去世的。

    “是誰?”他側頭看她。

    童言把手機舉到他眼前。

    “謝謝。”他掃了一眼后,又回過頭繼續開車。

    沒有任何的異樣,從眼神到表情,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靜。

    到下了車,他還是堅持把她送上樓。

    樓道里都裝的聲控燈,三樓和四樓的燈泡是壞的。兩個人走過二樓時,顧平生就刻意走慢了些:“我明天買兩個燈泡,我們趁白天把壞的換掉,要不然你奶奶晚上走,很容易摔倒。”

    她想說不用,可四周黑漆漆的,說出來也沒用。

    兩個人走到四樓轉角,終于借著五樓的燈光,看到了彼此的臉。

    她停下腳步,對顧平生說:“顧老師就送到這儿吧,很晚了,你也該回去休息了,”她想起他剛才說換燈泡,馬上又補了一句,“我明天會買几個燈泡回來,找隔壁鄰居幫忙換上就可以,不用麻煩你再跑一趟了。”

    他的眼睛里映著五樓的燈光,只是笑著說:“沒關系,我明天也沒什麼事情。”

    忽然,樓上傳來很輕的聲響。童言下意識抬頭,顧平生也順著她的動作,看向五樓。

    有個人影就靠在牆邊,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。

    眉眼沒變,就連等待的位置,都沒有變。

    以前他也是這樣。總喜歡站在這里,給她驚喜。

    那時他們愛的並不辛苦,除了要躲避學校老師的虎視眈眈,几乎所有記憶都是甜蜜的。當時在學校最盛傳的早戀故事就是自己和他。

    高中部的重點培養對象,初中部最讓人頭疼的學生。

    最經常見到的景象,就是學校布告欄左邊是她競賽獲獎的喜訊,右邊是他打架的處分告示……開始他總在校門口等她,后來成績太差沒考上本校高中,他就每天放學騎很遠的路,來這里看她。

    “童童。”他終于開了口,叫她的名字。

    每個人都叫她言言,惟獨他覺得自己該特別一些。

    童言像是被驚醒,無措地看了眼顧平生:“顧老師,再見。”

    顧平生笑了笑:“明天見。”

    說完,轉身下了樓。

    童言在樓下漸遠去的腳步聲中,鼓起勇氣走上樓,看著越來越近的人……不知道說什麼,安靜的讓人不安。

    最后,她只好不痛不癢地問他:“秋天還穿短袖,你不冷嗎?”

    那一瞬他似乎想說很多話,卻因為她輕松的一句招呼,眉眼很快舒展開來:“不冷,生日快樂。”他遞出個銀色的盒子。

    她沒有接:“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?”

    “過節家里發了太多的東西,我就開車給你奶奶送來几箱,”他說,仍舊舉著那個盒子,“二十歲生日准備怎麼過?”

    這個問題,到最后他走了,她都沒有回答他。

    進門的時候,奶奶已經睡了,客廳的台燈還亮著,是為她留的。

    本就不大的地方,果然放了七八個紙箱子。

    她借著燈光,一個個辨認箱子上的圖案,有水果飲料,也有蔬菜。這個樓沒有電梯,應該都是他一個人抱上來的,她拿出剪刀,一箱箱拆開,把所有東西都歸類放好,眼前甚至能浮現出他一趟趟抱著箱子上樓的樣子。

    曾經多懶的一個人,也變得這麼愛勞動了。

    最后所有都收好,還剩了四箱飲料。

    她拆開一箱的膠帶,拿出一罐雪碧,坐在地上,啪地一聲拽開了拉環。

    不冰的雪碧,喝起來並不是那麼爽口。

    喉嚨反倒因為甜膩的液体,變得有些酸澀難受。不知道為什麼,剛才他明明笑著說再見,卻像是當初哭得不行的時候,一樣的聲音。

    她忘不掉,他那天晚上坐在馬路邊,哭得像個几歲的孩子,可還是反復不停地說童童你不要去上海。公交車站所有人都回頭看,不管大人小孩,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,估計誰也沒見過一個大男孩能哭成這個樣子。

    而自己在他身前半蹲著,卻一滴眼淚都沒掉。

    童言喝了半罐雪碧,發現臉上都濕了。

    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,竟然不知甚麼時候,已經收進一條短信。

    是顧老師的:明天中午,我帶你們出去吃飯,好不好?TK

    她想回絕,可想到明天對他的特殊,猶豫了一會儿,才回復說:好。

    第二天顧平生來的時候,奶奶還特別驚訝,問顧老師怎麼知道今天是童言的生日。顧平生也是意外,看了眼童言。

    “我平時不怎麼過生日的。”童言只能這麼解釋。

    結果晚飯吃的很是豐盛,烤鴨上來的時候,顧平生很自然地擦干淨手,親手包了份遞給她:“小壽星,生日快樂。”

    她接過來,咬進嘴里,甜面醬混著烤鴨的香氣,讓人的心也變得暖起來。很快,他又仔細包了一份,邊添料,邊細心詢問著奶奶是否吃蔥?蒜泥?還是蘿卜絲?

    這樣的眼神和語氣,真像是醫生,那種很溫柔的醫生。

    “好吃嗎?”他回頭問她,“平凡說這里的烤鴨比全聚德好,我也是第一次來。”

    “挺好吃的,”她很快也拿著面皮,滿滿放了四五塊鴨肉,卷好遞給他,“謝謝你,顧老師。”或許因為是過節,臨近的几桌都是家庭聚餐,整個飯店都是和樂融融的氣氛。

    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,雖然她每次回來都會帶奶奶出來吃飯,但是祖孫兩個人,總是覺得不夠熱鬧,甚至還更顯得冷清。

    最后店員詢問鴨架子是否要帶走,顧平生像是記住了奶奶喂流浪貓的習慣,特地讓人打包,讓老人家帶回去給那些流浪貓開葷。

    晚上送他們回到家時,奶奶很熱情地留他做客:“昨天言言的同學送來很多水果,我去洗一些過來。”

    老人家都喜歡熱鬧,尤其是做過老師的更是如此。

    奶奶邊在廚房忙活著洗水果,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。大意就是言言的同學心腸很好,逢年過節總會開車來送很多箱東西:“開始我也不好意思收,可那孩子總說以前言言給他補課,幫了他不少忙。又說家里每年都發很多東西,吃不完也是浪費……”

    顧平生忽然問她:“昨天等你的,是你同學?”

    童言看了眼廚房的身影,沉默了一會儿,才輕聲說:“是我以前的男朋友,”她說完,覺得自己的語氣太低落,馬上又開了句玩笑,“以前,我可是很讓學校老師頭疼的,早戀的全校皆知。”

    他若有所思看她:“我是不是說錯話了?”

    原來失落是藏不住的。

    童言笑了笑:“是啊,勾起了我的傷心往事,怎麼辦?”

    她只是隨便接話,想要快速掠過這個話題,沒想到顧平生倒是很抱歉地喝了口水:“我送你首鋼琴曲,當作送你的生日禮物。”

    他的視線落在窗邊的鋼琴上。

    那可是童言家最大件的家具,是當初奶奶的一個學生回國,特地送來的。其實以奶奶小學音樂老師的水平,大多也就是彈些《黃河大合唱》、《國際歌》什麼的,已經算是高難度了,利用率根本不高……

   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他。

    然后就看到他放下杯子,走過去,直到在窗邊的老式鋼琴前坐下。

    這年代十個人有八個會彈鋼琴,她身邊,沈遙就是全國鋼琴特招第一進的校樂團。所以她早就對這個樂器沒有敏感度了。

    可聽到顧平生說要彈,還是很意外。

    他聽不見,卻彈的很好。

    只可惜,她不會彈,也不是很懂。可只看他彈鋼琴的樣子,就莫名地覺得眼眶發酸,他的世界是完全安靜的,縱然指間的曲子再優秀,自己卻完全聽不到……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13 PM

第九章 你是真的嗎(3)

    回到學校時,宿舍空無一人。

    她剛才把行李箱打開,沈遙就已經破門而入。她竟把一頭長發剪短了,英姿颯爽地站在童言面前:“我自駕游剛回來,在汽車論壇認識不少人,去草原看星星了。童言,”她眯眯一笑,“躺在越野車頂看星星啊,真有感覺。”

    童言一邊收拾東西,一邊聽沈遙講述如何和一幫敗家子,自駕游去青海。

    上海的天氣潮濕,她不過七天沒回來,衣櫃里的衣服都像被水打濕了一樣。最后無奈,她只好都扔到塑料桶里,去了洗衣間。

    濃郁的洗衣粉香氣中,六個滾筒洗衣機都在飛速運轉的。

    “童言!”玻璃窗外,艾米雙手抓住鐵護欄,興奮叫她“一個好消息,兩個壞消息,你想先聽什麼?”

    童言昨晚又是一夜站著,困頓的不行,聽到這話只有一個衝動,就是把整盆髒衣服扣到艾米腦袋上。認識兩年,只要是艾米出現,無論是‘好消息’還是‘壞消息’,對她而言都只能是倒霉的消息。

    果真,艾米不等她回答,就絮絮叨叨說出來了:“好消息是,這次迎新晚會在學校進行公開投票,男主持人呼聲最高的是你們學院的……”她刻意拖長聲音,洗衣房里站的几個女生都豎起耳朵,聽到了令人熱血沸騰的三個字,“顧美人。”

    童言驚了:“他是老師,怎麼可能主持迎新晚會?”

    “怎麼不可能,”艾米笑成了一朵花,“別忘了我們新換的校長可是特例獨行出名的,不是還匿名在bbs上和學生聊天嗎?區區法學院老師,自然是可以犧牲的……”

    ‘犧牲’這兩個字,艾米說的是百轉千回。

    可憐的顧老師……

    “壞消息呢?”她看到一個洗衣機停止了運轉,忙打開蓋子,把別人的衣服放到一旁的空盆里,開始塞自己的髒衣服。

    “因為顧美人的特殊性,學生會藝术中心決定,要挑選個資深主持,而且還要能和顧美人合拍的人。”

    “嗯。”童言開始倒洗衣粉。

    一勺,兩勺,差不多了吧?

    “就是你。”

    三勺,四勺……

    她無意識添加到第五勺,才如夢初醒。

    “我大二結束就退出學生會了……”

    “是啊,所以主席大人讓我來給你做思想工作。你主持過迎新晚會,青春風采大賽,聖誕晚會,經驗最多。而且,”艾米哀怨看她,“你知道的,主持人要臨場應對各種倒霉事件。你忍心找個新手,讓顧美人接不上話難堪嗎?”

    洗衣機開始自動灌水,嘩啦啦的水聲,擾亂著她的思維。

    雖然是校迎新晚會,沒那麼專業,但做主持人還是很麻煩的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比如她自己第一次上台,什麼說錯詞,話筒不響,觀眾笑場……最恨人的是還碰上表演節目的把背景板撞倒。

    她無法想象,顧老師如果聽不到,碰到這些情況會怎麼樣。

    “所以,為了你的主持事業,最后一個壞消息就是你不能參加話劇排練了,”艾米長嘆一聲,“言言,我對不起你,你竟然不能親自參與自己編寫的話劇……”

    童言搖頭,沒說話,過了會儿又點了點頭。

    她滿腦子都是晚會主持的事情,根本沒心思管什麼話劇。

    到底做不做主持?要不要幫幫顧老師……

    “我話說完了啊,”艾米很滿意童言沒有拒絕,“今晚五點在大禮堂,開第一期會議,據說你們那個顧美人剛到上海,還真是巧了。”

    結果她晚上到大禮堂的時候,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,學校各個社團,凡是在迎新晚會上有節目的,都聚在門口或是大堂閑聊。

    里邊組織者在開會,他們這些表演節目的,都在等著彩排。

    好多大三的學生會骨干,看到童言都幸災樂禍地笑了:“童言無忌,我就說了,我們學生會主席周清晨周大人是不會放過你的,怎麼樣?又回來了吧。”

    晚風習習,眾人奸笑陣陣。

    她擺出一個苦瓜臉,進了大禮堂。

    校禮堂分上下兩層,能坐三千五百人。

    由于是節目組的內部會議,也是彩排階段,內場的照明燈都是暗的。台下只有二十几個學生,卻意外地出現了不少老師。她剛一進后門,就看到顧平生站在几個老師中間,依舊是很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暖棕色休閑褲。因為離的遠,看不清楚眉目神情。

    無形中,就讓人不由自主地留意他。

    童言忽然覺得玄妙。

    七天里她往返于京滬,而顧老師也是如此。他們在北京有過短暫的交流,然后回到這里他仍是站在講台上的老師,而自己仍舊是那個愁苦于大物的學生。

    “童言。”內場空曠的很,這個名字被喊出來就一直蕩撤著,回聲不斷。童言忙沿著一排排座椅走下去,一直走到舞台下:“杜老師。”

    學生會的負責老師,人稱杜半拍,做事說話永遠慢半拍。

    她好不容易擺脫杜半拍的折磨,沒想到才開學五個星期,又順利回來了。

    童言看向顧平生,還沒來得及打招呼,就聽見杜半拍對顧平生說:“這是我們這兩年培養出來的女主持,經驗非常豐富,還是法學院的高材生……”

    童言笑得有些僵,十九人的班,每次期末排名都是第九,算高材生嗎?

    他只笑了笑,說:“我知道,她是我的學生。”

    她馬上配合:“顧老師,好久不見,假期過得好嗎?”

    顧平生點頭,波瀾不驚地看她:“很好,謝謝。”

    杜半拍聽到這句話,才恍然大悟:“啊,對啊,顧老師是法學院的老師,正好這學期教童言?”

    顧平生點頭:“是,很巧,這學期她在上我的課。”

    兩人身后所有學生和老師,都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。

    顧平生的特殊性,讓他們始終覺得是在强人所難。如果兩個主持人已經有几個星期的接觸,那絕對是天公作美,有意成全。

    后來聽杜半拍解釋,童言才明白為什麼顧平生肯答應。今年是110周年校慶,學校將連著舉辦一次晚會,一次音樂會,還有一次盛大的優秀校友聚會。

    鑒于這個年份特殊,學生會決定把迎新晚會和校慶晚會合並。

    如此場面,難怪能請的動老師級別。

    “童言啊,”杜半拍親自給她擰開礦泉水,遞給她,“本來呢,這種晚會肯定要請專業主持,但校長的意思是要親民,所以音樂會和校友聚會,就交給專業主持了,晚會還是讓學生挑大梁,比較有紀念意義。”

    童言明白,自己徹底上了賊船。

    這種拋頭露臉的活動,對一般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機會,額外拿到什麼直升名額。可對她來說就是要完全耗費所有業余時間,不停彩排,不停串稿子,還要面對各種現場突如其來的壓力……

    她對直研直博的名額,從來都沒什麼興趣。

    讀大學的目標就是順利畢業,趕緊工作,然后真正獨立養家。

    可既然站在這里,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。

    結果她和顧平生作為主持人,只能直接留下,開始評審各個社團和私人組合的節目。他們兩個坐在最后一排,遙望著舞台。

    除了第一排評審人,還有舞台上的演員,整個三千五百人的禮堂都是空的。

    童言喝了口水,悄悄側頭去看顧平生。

    然后,就如此淬不及防,撞上了他的目光。

    “顧老師以前做過主持嗎?”她下意識找到了話題。

    “在賓法大學做過,不是校慶,是醫學院的party,”顧平生看著她說,“不過是很久以前了,還是讀醫學院的研究生時候。不過沒有這麼……”

    “這麼多條條框框是吧,”童言理解了他的意思,“是啊,很麻煩,學校的校級晚會越搞越大,我都覺得像春晚一樣了。”

    她說完,像是想到什麼,馬上翻手里的晚會流程。

    要死了。

    她凄然側頭:“果然是春晚。我們要讀世界各地校友的來電恭賀……”她腦中甚至能浮現出那晚,自己讀這些時,宿舍几個小妞在台下笑成一團的景象。

    顧平生也覺得好笑:“你如果不想讀,可以都交給我。”

    她感激地笑了笑,繼續潛心研究晚會流程。

    過了會儿,童言才忽然想到了什麼,碰了下他的手臂。

    看到顧平生側過頭,靜看著自己時,她倒是猶豫了……可還是忍不住問出來:“顧老師在賓法讀的醫,為什麼會到北京實習?”

    “我母親,那時候是協和的外科醫生,”他說話的時候,難得沒有看著她,只是回過頭看舞台,“那時候我去實習,其實只是為了去陪她。”

    舞台上,學校有名的民樂小天后正唱著《我的祖國》。

    縱然離的再遠,也能從她動作細節看出,她唱的有多賣力……

    他沒再看她,也等于禮貌地,結束了這個話題。

    童言低頭,繼續翻著手里的晚會流程,看了很久,也沒記住一個字。

    “童言,”周清晨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,忽然叫她:“我沒聽錯吧?顧老師在賓法讀過醫?”

    童言嗯了聲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好像這個學生會主席是學醫的?貌似是。

    可她對賓夕法尼亞的印象,僅限于沈遙每日念叨的什麼商學院。

    “全美第三的醫學院啊……”周清晨臉都發紅了,一副要拜見偶像的樣子,“你這種文盲是無法理解的,童言無忌,你知道賓法醫學院多難考嗎?我為了曲線救國,還要先讀什麼破法律弄個綠卡,才能進醫學院……快,讓我和未來的師兄聊聊,未來校友啊這是。”

    她愣了半秒,立刻坐直身子,有意隔開他們:“警告你,周清晨,不許騷擾我老師。”

    她現在可以肯定,學醫的經歷應該是顧平生不想談及的。

    所以,堅決不能讓周清晨問出什麼話,再牽起他的回憶。于是,在童言護犢情緒發作一分鐘后,周清晨終于被趕走了。

    顧平生恰好回過頭,看到黯然離去的學生:“他需要我們做什麼嗎?”

    童言笑的無辜:“沒有啊,他就是過來問我們,要不要訂盒飯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19 PM

第十章 那些小美好(1)

    因為校慶的重要性,節目被刷掉大部分,加上了很多校樂團的表演。

    就連陽光劇社,也請來已畢業的專業話劇演員助興……

    總之,這件事越來越復雜了。

    后台連著有四個休息間,彩排的時候分出了兩個作男女更衣室。童言不停聽外邊的尖叫叢生,大多是我的衣服呢?我的道具呢?……還好不是正式演出,這些女生裙子下邊還都穿著褲子和運動鞋,估計等到正式演出那天,后台會徹底一鍋粥。

    她和顧平生就坐在主辦人員的休息室,不停有人倉惶闖入,然后馬上說一串對不起,匆忙退出。兩個人都覺得好笑,對視了一眼。

    顧平生忽然說:“我看了你們班的物理成績,好像只有你們宿舍的,不是很好?”

    一提到物理,童言就不會笑了……

    她苦悶解釋:“我們班十九個人,只有我們宿舍是文科出身。剩下那些人,其實高考分數比其它專業都高,都是生物工程調劑過來法學院的,”她看顧平生似乎有興趣,才解釋說,“你看我們班長,所有考試都是95以上,大物高數都是滿分,對吧?他是四川成都過來的,高考分數全省第三,據說還是考砸的成績……”

    提起這些,她就心頭滴血。

    和這些人比成績,估計在小學起跑線上就已經輸了。

    好在場務及時出現,通知兩個主持人彩排開始。

    童言起身時,險些踩到自己的裙子。

    她也和那些演員一樣,牛仔褲外,套上了從學生會拿來的晚禮服。因為這次挑的晚禮服格外長,不得已早早就穿上了高跟鞋。

    兩個人走到舞台后,站在巨大的幕布后,看著台下兩三排的校領導,童言忽然就緊張起來。心跳的越來越快,手心也隱隱開始發熱……她下意識看顧平生,半明半暗的光線下,他似乎察覺了她的異樣,低下頭看她:“緊張?”

    童言點頭。太丟人了。

    還說是經驗豐富,可以輔助顧平生,怎麼剛才第一次正式彩排就緊張了?

    她聽到開場音樂響起,深吸口氣,不緊張不緊張,不就是二十几個校領導嗎?她默念著每次都無往不利的心理暗示,台下都是大冬瓜,只會咧嘴的大冬瓜……

    忽然,手被握了下,不輕不重,剛剛好的力度。

    溫熱的掌心,熟悉的感覺……她連呼吸都不敢,更不敢回頭看他。

    耳邊的音樂聲悄然弱了下來,很快,手上的力道就松了開,顧平生的聲音說:“沒關系,還有我,如果忘了詞就看我。”

    前几次非正式彩排,她就和他形成了默契。

    每到需要他開口時,她就會提前看向他,說完最后兩句話,好讓他能順利接上話。

    “童言,”耳麥里,周清晨在叫她,“go。”

    她馬上緩過神色,這次主持比以往更要謹慎,所有節目組只能通過她,來通知兩個主持人。如果她出錯,顧平生根本就沒有補救的機會……

    因為這樣的壓力。

    第一次彩排,童言完全失常。

    她每次無助看向顧平生時,都能看到他明顯笑起來,然后很快掩飾自己的錯誤。他的聲音像是專業訓練過,從話筒傳出的和平時講課完全不同。很干淨,有些低。

    像是清涼甘洌的泉水。

    顧美人表現的太好,更顯出她的糟糕。

    連周清晨都說:“童言無忌,我可是力推你來主持的啊,你怎麼感覺完全像個新手,連聲音都發澀……”她無奈,用串詞稿遮住臉,帶著哭腔說:“我需要減壓,一想到自己要承擔雙份責任就緊張。”

    倒是杜半拍很寬容:“沒關系,這是第一次正式彩排,還有兩次,慢慢適應,”他說完,看了眼童言的后背:“周清晨,你去陪童言買條新裙子,這次是校慶,就不要穿那些老學生留下來的晚禮服了。”

    這句話說完,所有人都看童言的裙子。

    果然,因為她太瘦,后背密密麻麻別了十几個銀色的別針,用來固定收縮腰身。

    周清晨險些咬掉舌頭:“杜老師,我會被我女朋友打死的,她連我和別的女生說話,都要記錄在案……”童言也尷尬的要死:“杜老師,只要學生會同意我改尺寸,我拿回去重新拆線縫一遍就可以。”

    學生會的晚禮服,很多都是過去的做過主持的人,離校特地留下的私人財產,大多是原來主人的尺寸。不光是童言,無論誰拿到裙子都是這樣,早習慣了。

    好在杜半拍也沒再堅持。

    因為十一之前國際商事仲裁調課,這周顧平生又要彩排,總共六節商事仲裁都放到了晚上,從周一到周六,晚上八點開始,一直到十點結束。

    所以童言和顧平生,就是每天三點在大禮堂碰面,彩排完再匆匆趕去上課。

    最震撼人的是第一次,當兩人先后腳進入教室時,連沈遙的嘴巴都是O形的。到童言坐下時馬上低聲咬耳朵:“童言,不帶這麼明目張膽的啊,全班等你們兩個人。”

    童言惡狠狠瞪了她一眼:“要不,你和我換換?”

    后來因為習慣了,班里同學漸漸開始肆無忌憚開玩笑,每次都發出一些怪聲,逗逗佯裝淡定的童言。反正顧美人聽不到,他們更樂得囂張。

    “童言無忌,為了成全你和顧美人,我們可是連周六都上課喔。”“言言,肥水不流外人田,祖訓啊這是。”“童無忌,你知道‘嫉妒’怎麼寫嗎?請看我的表情……”

    童言天天彩排,早就累得不行,懶得搭理這幫人,徹底趴在桌子上聽課。

    過了明天,就還剩13周,91天了。

    周日早晨,她毫無懸念地遲到了。

    好在苗苗替她一直撐著收銀台的事,看到她跑進來,第一句話就是:“童言,快快,我一直和經理說你拉肚子去廁所了。”

    童言感激備至,也哭笑不得。

    她遲到了整整一小時,估計那個法國經理以為她掉廁所里了。

    今天因為下暴雨,賣場的人不多。

    到臨近十一點多的時候,苗苗和她都清閑了很久,就隔著一個收銀台閑聊。

    “我要訂婚了,”苗苗忽然神秘兮兮看她,“你不要給我紅包,只要給我個香吻就可以。”童言詫異看她:“你才多大啊,我記得才十九吧?”

    “是啊,所以是訂婚,到明年法定婚齡了再領證。”

    童言腦袋懵懵地,看到苗苗指著門口一個一米九几的大男孩:“看看,他來了。”

    她繼續昏昏呼呼地,和那個背著斜挎包的帥哥打招呼,很是不敢相信地追問:“你真的要結婚?十九歲?”

    苗苗好笑看她:“我都工作三年多了,也該定了。你呢?想什麼時候結婚?”

    結婚?

    童言覺得這個好遙遠,她還在糾結大物什麼時候能通過,就已經有人問她什麼時候結婚?她默默算了很久,估摸著推測:“我21歲半畢業,怎麼也要工作五年把貸款還上,然后再談兩三年戀愛,二十九左右吧……”

    苗苗傻了:“那時候我孩子都小學三四年級了……”

    于是兩個人生目標迥異的人,互相將對方視為怪物,結束了這場對話。

    她正在收拾東西,准備去吃午飯的時候,就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。抬起頭看見的人,卻完全出乎她意料。

    顧平凡,顧老師的表姐。

    最令人意外的是,她把一個紙袋放在收銀台上,竟從里邊拿出條寶藍色的晚禮裙:“這還是我在國王學院畢業典禮時穿的,TK說我們身材差不多,讓我送來給你試試。”

    童言基本呆住,顧平凡又眯眯一笑說:“舊的,別介意,只穿過一次。”

    怎麼會介意?

    ……

    或者,顧老師根本是怕自己拒絕,才特地送來舊的?

    “要我陪你去洗手間換上,看看大小嗎?”顧平凡笑著看她。

    “不用,謝謝。”童言忙不迭說了好几個謝謝,有些難以應對這樣的場面。

    因為這條裙子,整個下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。

    苗苗吃飯回來時,看到她腳下放著的紙袋,好奇拿出來看了眼,立刻郁悶叢生:“絕對比我訂婚買的禮服好看,是在蘇州婚紗一條街買的嗎?還是你有什麼地方好推薦?”

    童言無語看她:“我又不結婚,怎麼有推薦……”

    晚上擠在地鐵里,她終于想起自己還沒道謝。馬上很艱難地從書包摸出手機,給他發了條短信:謝謝顧老師。

    五個字后,她覺得自己還應該說些什麼,馬上又加了一句話:我今天拿到這個月工資了,明天先還給你五百好嗎?

    很快,短信就回過來:沒關系。我記得平凡穿過這條裙子,寶藍色應該比較襯你的膚色。錢的事,不急。TK

    她看著小小的一行字,想了很久也沒有回復。

    或者說,是不知道如何回復。

    退出單條短信后,收件箱里只有一長串‘顧老師’的名字。

    其實她買手機,只是怕家里有急事找不到自己,除了偶爾和北京同學聯系,基本上用處不太大。同班同學找她,也是基本靠在樓下吼叫,或是打宿舍電話。

    她盯著手機,莫名看了很久,然后一條條打開,重新都讀了一遍。

    叮地一聲輕響后,地鐵的音箱里開始報站,她忽然就回過神……

    不對啊,童言,你這個趨勢很危險啊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33 PM

第十一章 那些小美好(2)

    校慶晚會是六點,下午三點起所有人就開始准備起來。

    為了讓主持人清靜,她和顧平生的更衣室就在休息間里。學校的禮堂后台,別指望能和賓館一樣設施齊全,比如所有‘更衣室’就是用折疊的屏風隔開,童言開始不覺得什麼,當真的要換衣服時,就苦悶了。

    折疊屏風是意味著什麼?

    就是能露出小半截的小腿和全部腳……

    再直白些說,就是她換衣服和高跟鞋的時候,所有腳下動作都一覽無余,外加附贈個若隱若現的人影。

    她躊躇了很久,才在化妝師威逼利誘下,拿著晚禮裙走到屏風后,開始一件件脫起來。到最后套上裙子時,不出所料,那個合作了兩年的化妝師開始惡搞:“天,這個角度看,太情色了……一抹裙腳,光著的腳……”

    她險些沒踩住高跟鞋,脫口說:“馬上轉身,不許讓顧老師看到你說話。”

    化妝師笑了聲:“放心,顧老師沒看見我說話。”

    聽她這麼說,忽然就輕松下來。

    她把所有衣服都塞進紙袋里,終于完成了換裝。走出來時,顧平生正靠在化妝台邊沿看書,銀灰色的西服上衣已經脫下來,搭在了身邊的空椅子上。

    或許是余光看到了童言,他抬起頭看她,童言卻馬上移開了視線。

    自從上周日在地鐵上發現自己的小心思,她就越來越失常。

    最明顯的就是,她開始留意顧老師的每個細微動作。

    她發現他開車時喜歡用左手握著方向盤,右手只那麼搭在上邊,很好看;發現他每次拿話筒不像自己一樣緊緊攥著,只是在左手虛握著,從容的很;發現他手臂上的刺青,真的是個英文名字,而且是他自己的字跡……

    “童言無忌,”耳麥里,忽然傳來一陣笑聲,周清晨說,“讓化妝師來1號演員休息室,先給要登台的各學院老師化妝。”

    童言終于明白,為什麼周清晨從三點開始就讓她戴著耳麥,顯然把她當免費傳聲筒了。

    她看化妝師:“1號休息室,周主席找你。”

    化妝師忙不迭收好化妝包,最后還不忘感嘆一句:“專屬的晚禮裙就是好,童言,完美死了,我一會儿一定用心打造你,保准你和顧美人成為今晚的金童玉女。”

    說完就衝出了房間。

    因為化妝師沒有關門,馬上就有几個師妹跑到門邊,笑著七嘴八舌:“師姐師姐,你畢業了,這裙子會不會留下來?”“師姐,我們能進來圍觀不?”

    童言還沒來得及說話,顧平生已經側過身,恰好就遮住了她的大半個身子,悄無聲息地,彌補了一個錯誤。

    拉上了她腰側,晚禮服的拉鏈。

    只是兩秒的時間,七八個師妹就衝了進來,童言傻看向顧平生,他已經又靠回桌子邊沿,拿起桌上不知道是哪國文字的書,繼續看了下去。

    看那神情,倒像是認真思考的樣子……

    到兩個人都開始待場,站在幕布后時,童言才看著他說:“剛才……謝謝你。”顧平生看她臉都有些紅了,用卷起的稿子敲了敲她的頭,刻意說話輕了些:“童言同學,有些事是不需要,也不能道謝的。”

    童言本來就不好意思,被他這個動作,弄得更是臉燙。

    好在,聽了十几遍的開場音樂已經悄然響起了。

    方才還喧鬧的禮堂,瞬間就安靜下來。

    三千五百人的安靜。

    她閉了下眼睛,讓自己摒棄一切雜念。

    “童言,”耳麥里,周清晨的聲音都有些發澀,“go,今晚,你是最漂亮的。”

    睜開眼的一瞬,舞台已完全黑暗。

    她一只手稍提起裙邊,終于從幕布走了出去。很亮的追光里,她什麼都看不到,除了身后顧平生的腳步,那麼清晰。

    一共十二步,不多不少,看到了貼在地板上的銀色標記。

    她站定,微笑著,和顧平生對視后,終于看向正前方:

    “尊敬的各位來賓,各位老師、同學,以及所有正在看網絡直播的校友們,大家晚上好……”說完所有的繁瑣措辭,她暗松口氣,進入了正題,“我是08級法學院的學生,童言。站在我這身邊的這位,是我的老師,同時也是我今晚的搭檔,”她側過頭,微笑著看顧平生,“顧平生,顧老師。”

    最后一個字還沒說完,整個大禮堂就沸騰了。

    顧平生只說了三個字:大家好。

    聲音從音箱傳出來,竟然有些低冷的性感。

    “老天,”周清晨在耳麥里感嘆,“這才是顧老師真正的聲音啊……”

    童言也很是詫異,和彩排比起來,這才是專業級的。

    好在之后的話,都是顧平生的任務。她就這麼站在顧平生身側,聽著導演室的連連感嘆,唯一僅剩的那麼些緊張都散了,氣的直想罵人。

    “給我個詞,形容我的未來師兄的聲音。”

    “磁性。”

    “俗!”

    “性感。”

    “也俗!”

    “好聽。”

    “你學物理的吧?連形容詞都不會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直到追光燈暗下來,導演室才又開始雞飛狗跳地進行節目調度。

    童言和顧平生不能回后台,只好坐在舞台旁休息。

    她看著他時,他剛才接過場務遞來的礦泉水,隨手擰開喝了口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“顧老師是不是真的練過,或是學過播音主持?”

    他倒沒否認:“多少學過一些。”

    “多少?一些?”童言長嘆口氣,“顧老師,你小心被套牢,以后都要做主持了。”

    因為顧平生的放松,不止是她,連幕布后一堆等著上場的劇社演員都減壓了。艾米在不遠處誇張地對著童言和顧平生做了一個‘捧心’的動作,童言被逗笑了。

    她第一次做主持時,曾經非常詫異,為什麼后台像菜市場一樣熱鬧,除了不能高聲叫喊,基本什麼聲響都有。后來一次站在台下才發現,音箱的聲音足以遮蓋一切。

    所以每次晚會,都能形成兩個迥異景象。

    新手緊張的大氣不敢出。

    老手躥上躥下鬧騰……

    她喝了口水,耳麥已有了聲音:“《Without you》,趙佳南就緒。”

    現在的節目是交響樂團的,所以這首《Without you》是不需要串場的,直接在交響樂團謝幕后,為趙佳南伴奏。所以她只是聽著,繼續休息。

    “靠,”周清晨忽然爆了粗口,“廢了,童言,出大事了,你救場子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她心咯噔一下,可這是單向接聽,她根本問不出出了什麼事。

    前台幕布開始緩緩降下,這個節目徹底結束了。等到幕布遮住交響樂團,就是下一個節目的開始……

    “童言,下兩個節目沒准備好,交響樂團來不及通知了,你08歌手大賽唱過這歌,換你上。”

    她徹底懵了。

    幕布已經降下來,鋼琴的前奏悄然響起,音符跳動著,一個個落在她的心尖上。

    “上啊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就在她終于狠心站起來時,已經錯過了第一句。

    舞台的另一側,沈遙似乎察覺到沒人唱,馬上就即興加了一段前奏。然后,再悄然過渡到了最開始的舒緩節奏……

    “No I can't forget this evening”

    童言舉起話筒,來不及走出幕布,就已經唱出了第一句。

    后台瞬時安靜下來。

   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,所有人都震驚了。

    “Or your face as you were leaving

    But I guess that's just the way

    The story goes

    ……”

    黑暗中,童言似乎看到了顧平生的眼睛。

    只那麼一瞬,她已經伸手掀開幕布,走上了前台。

    一道銀色的追光,在落下的瞬間,場內也安靜下來。

    半秒后,整個大禮堂都被一陣巨大的尖叫、驚呼和掌聲充斥著,几乎聽不到伴奏。

    節目單是早就發下去的。誰都沒想到,最后是晚會主持親自上場。

    她按照本該有的安排,邊低聲唱著,邊走到沈遙的鋼琴旁。

    然后……看到了沈遙抿嘴的笑臉。

    副歌過后,整個交響樂團開始伴奏。

    童言暫喘口氣,就看到沈遙抬起頭……無聲用口型說:“高潮准備,一、二……”

    “I can't live”

    她剛才唱出半句話,一個清冷的男聲瞬間就貫穿了全場。

    “I can't live

    If living is without you

    I can't live

    I can't give anymore

    ……”

    童言不敢置信地回頭,看著舞台另一側走出來的顧平生。

   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,脫掉了西裝外套,就像是第一次在課堂上的樣子,竟連領帶也解了下來,隨意的握著話筒。只是微微笑著,很慢地,很慢地,從黑暗中向自己走來。

    那雙漆黑的眼睛,一瞬不瞬地看著她……

    他悄然比了個手勢,她馬上明白過來。

    只放下話筒,安靜地,站在追光燈的光圈中,看著半明半暗的他。

    “I can't live

    If living is without you

    I can't live

    I can't give anymore

    ……”

    高潮過后,所有伴奏都停下來,沈遙仍彈奏著,完美配合上顧平生的聲音。

    “No I can't forget this evening”

    他悄然成為了主唱。

    一個手勢,她已經拿起話筒,低聲伴唱。

    每句過后,

    她總會再次重復,應和。

    什麼叫瘋狂?

    早已沸騰的學生,永不休止的尖叫聲。她終于体會到了。

    完美的配合。

    從鋼琴伴奏,樂團伴奏,到他和她。

    他自始至終只是站在追光之外,看著她,直到最后的高|潮,終于對她伸出了手。

   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伸的手。

    像是受了蠱惑一樣,就這樣,被他緊握住了手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“我瘋了,我要瘋了,”在童言被顧平生牽著手下台后,周清晨終于叫出來,聲音抖得厲害,“看到沒有,這倆人才叫專業主持,都看到沒有……”

    耳麥里,一陣陣熱鬧的笑著,充斥著她的耳朵。

    可自己的聲音,卻不知道丟在哪里了……

    “童言無忌,”艾米猛摟住她,“我好吧,我可是用口型帶你家顧美人對節奏,天衣無縫!完美!”

    陽光劇社的活寶們,看到兩個主持一下來,就立刻上台,非常順當地給自己報幕。

    成功過渡到了自己的節目。

    此時台上已開始了高亢激昂的舞台腔,后台卻是炸成了鍋。

    所有人都興奮的像是自己救了場一樣,顧平生站在她身側,隨手遞給她一瓶水:“還好是首老歌,要不然,我也只能袖手旁觀了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38 PM

第十二章 那些小美好(3)

    艾米把外衣遞給她,趁機對著顧平生說:“顧老師,我蔥白你。”

    說完笑嘻嘻閃了。

    顧平生沉默了片刻,才問童言:“她說什麼?”

    “她說,她崇拜顧老師。”

    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,仍舊有些干澀。

    好在他聽不出來。

    “你這麼做,不怕唱錯。”她看著他。

    “我有一些聲樂基礎,而且對這首歌很熟悉,”他示意她穿好衣服,這几天開始進入秋天,后台還是有些陰冷的,“不過不敢保證完全配上你,好在,你和沈遙都很聰明。”

    他說的云淡風輕,就像剛才是在KTV,而不是在數千人前演唱。

    最主要的是,在這種情況下,登台演唱。

    鋼琴,聲樂,播音……

    她把所有拼湊在一起,漸明白應該是他家庭有意的培養。拋開過去他讀的專業不說,只這些就讓人遺憾的心酸,他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,只可惜再沒有施展的空間。

    “其實你不上台,我應該也可以應付。”

    她剛說完就后悔了,怎麼感覺像是嫌棄他幫忙。其實是回想起來太后怕了,万一出了什麼差錯,就是大錯。

    他似乎看出她的想法:“我是老師,如果出錯了,也沒什麼嚴重后果。”

    “童言,”耳麥里,周清晨叫她,“學校的BBS已經炸了,經校長授權,一會儿念賀電的時候,你要配合著問顧老師几個問題,我馬上讓人把稿子拿給你……”

    還真是……最麻煩、最熱鬧的一屆晚會。

    到整場晚會結束,童言几乎虛脫。

    因為要卸妝換衣服,晚上慶功宴時,她和顧平生几乎是最晚到的。整個海京閣都被學生會包下來,喧鬧、大笑的聲音刺激著耳膜。

    兩個人剛才走進門,周清晨立刻擊掌,示意眾人安靜下來:“快快,上酒,今晚我們的任務就是徹底灌倒兩個主持。”

    童言還沒來得及說話,就被硬塞了滿杯的啤酒。

    她這種三杯倒的酒量,從沒被人灌過酒,可看今晚這氣氛,估計不喝到昏迷,別想邁出大門……顧平生看著手中酒杯,也有些騎虎難下:“諸位同學們,你們要不要考慮下,尊師重道?”

    “顧老師,”所有人忽然齊聲說,“我們蔥白你。”

    很大的聲音,連端盤子的服務員都嚇了一跳。

    童言忽然很感動很感動,側過頭,看他。

    雖然聽不到,可他看得見他們說的話。

    所有人一致的口型,所有人很興奮的表情,讓那雙眼睛悄然涌出了很多的情緒。

    一閃而逝的炙熱。

    最后所有人都沒料到,他們是被顧平生擺平的。所有人都是被協助著招來各自宿舍的兄弟,把他們騎著單車運了回去……只有她這個被同仇敵愾的人,很理智地看著顧平生說:“完了,他們都喝醉了,只有我們買單了。”

    海京閣的老板笑著擺手:“不用不用,你們這個周主席明天會來付帳的。”

    童言暗松口氣。

    如今顧平生是全民偶像,她可不敢脅迫他買單。

    她起初還認真計算過他喝了多少酒,后來就徹底混亂了。甚至到最后,她都開始懷疑顧老師是不是祖籍東北,從牙牙學語就開始喝白酒渡日。

    兩個人從人不太多的林蔭路往回走,沒怎麼說話,或許他也有些喝醉了吧?

    她已經穿上了平常的衣服,也洗掉了舞台濃妝,就是頭發亂糟糟的,只能用一根繩子綁著。倒是顧平生,依舊是那身衣服。

    所以直接導致的結果,非常的不妙。

    到了女生宿舍樓下,也不知道是誰一聲驚嘆,從洗衣房和開水房馬上投出無數道目光,然后是陽台……這一側四十多個陽台,起碼有一半都悄無聲息有人探出頭,努力搜尋剛才震撼全場的顧平生。

    “顧老師,”童言快招架不住了,“我先進去了。”

   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,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:“去吧。”

    童言轉身,剛才邁上台階,就忽然轉回身。

    本來想要追上他,沒想到他還是站在原地看著自己……她有些緊張地抿起嘴唇,猶豫了會儿才說:“顧老師喝了酒,千万別開車了。”

    身側有几個女同學走過,很是小心瞥了眼顧平生和童言。

    “我已經不開車了,”他啞然而笑,“准備長期住在上海,就不能一直用原來的駕照。現在國內駕照對聽力還是有限制的,所以,最近都是坐校車,或是打車。”

    或許因為喝了酒,他的聲音有些微熏后的柔軟。

    輕描淡寫,不大在意。

    等推開宿舍門,童言卻沒想到是另一番景象。

    沈遙和王小如面對面坐著,非常嚴肅,嚴肅的有些嚇人。

    “怎麼了?”童言撞上門,她們倆也沒回頭。

    沈遙聳肩:“我在看這個已經全校聞名的第三者,害我們兩個晚會險些丟人的元凶。”

    童言有些沒聽明白,王小如只是笑了笑:“我出去了。”

    說完,隨手拿起手機和鑰匙,直接出了門。

    “怎麼了?”童言又問了句。

    “今晚趙佳南為什麼忽然沒有上場,你知道嗎?”沈遙長嘆口氣,“我來給你簡要介紹下,當我膽戰心驚為你和顧老師伴奏時,后台發生了什麼。”

    童言把裝衣服的紙袋扔在一邊,示意她說。

    “你們學生會慶功宴時,肯定沒有人敢說出真相,可我們樂團今晚吃飯卻炸開鍋了。據說當時趙佳南已經換好衣服,就在要上場前一分鐘忽然就拿著手機,哭著跑了。當時后台所有人都傻了,最后有人八卦說是她發現周主席找了個小三,氣的不管不顧,哭著說死都不上台,要搞砸晚會讓周主席被處分……”

    童言聽到這里,恍然記起晚上,似乎大家真的都沒提過,為什麼會出這麼大差錯。

    “所以……是小如?”

    沈遙長嘆口氣:“小如太狠了,險些把我們都害死。”

    童言有些不敢相信:“她不是有男朋友嗎?”

    “周主席手里有賓法offer,也有新加坡政府給的工作offer,跟了他,就不用再費勁考這考那了。”

    又是個不堪一擊的愛情故事。

    童言沒有追問的慾望,沈遙也懶得再說,開始笑嘻嘻給她看學校BBS上的熱門主題。

    無一例外,都是今晚的《Without you》相關話題。

    她只要看主題,就覺得想笑。

    “跪求今晚《Without you》視頻,請吃大盤雞啊!!!!”

    “尼瑪,簡直坑爹啊,竟然網絡直播時電腦崩盤了”

    “[驚現]變態大叔,思源湖邊模仿美人煞”

    “最新校車時刻表(顧平生版本)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“我給你看兩個震撼的,”沈遙打開兩個窗口,念起標題,“‘有賓法校友嗎?聽說過顧平生在醫學院的故事嗎?’,快看,快看,”她崇拜地看著童言,就像能透過她看到遠在北美的賓法大學……“顧美人竟然是學醫的,竟然賓法醫學院的。童言無忌,我要不行了,沃頓商學院啊,我明年的目標啊~”

    童言嗯嗯了兩聲,心虛地沉默著。

    “還有,還有這個。”

    沈遙又點開另一個窗口。

    她看了眼,倒是真愣了。

    “我不行了,不行了,驚天的大緋聞啊,上院差點把我嚇死的那個白衣女生,就是今晚女主持啊啊啊啊,那個那個那個那個,那個背影迷死我的絕對就是顧平生!我押一車黃瓜,這兩個絕對的師生戀!!看那兩人的眼睛,視頻我看了十九遍啊,就沒發現他們視線分開過一秒~”

    半小時前發的帖,竟然已經是二十几頁的回復量了。

    沈遙像看娛樂節目一樣,給她講解著如今的態勢,已經從無數爆料到深度分析。甚至有人不停截圖,分析每一個動作,每一句唱詞兩個人的表情……

    “簡直了,除了美劇討論區,我還沒見過人家這麼認真截圖分析,”沈遙笑著回頭,看見童言都不會說話了,安慰道,“心里素質別這麼差,全民娛樂時代。”

    沈遙的手機忽然響起來,她馬上走到陽台上接電話。

    童言繼續看著回復,一行行的看下來,很快就停到一條非常技术的回復上。

    竟然有人統計出了十年以來各院系的師生戀。

    最后總結出來,學校雖然沒有明文規定,但是暗地絕對是棒打鴛鴦的。起碼學生在校期間肯定不敢,也不能明目張膽地戀上。

    總共七對,最后修成正果的只有前年建院的一對,畢業典禮后成婚。

    其余都是鬧得歡,最后不是老師離校,就是學生遠走……

    她看的入神,忽然就被沈遙拍了下肩:“看到什麼好玩的了?”

    “沒有,很無聊。”童言徹底關掉了窗口。

    她拿著兩個暖水壺,剛才走進開水房,就聽見水房對面的宿舍里傳出很大的音響聲,竟然就是那首歌。都快十一點了熄燈了,那几個女生還敞開著宿舍門,在不停嘻笑著,開玩笑。

    “No I can't forget this evening,or your face as you were leaving,”一個女生跟著哼唱了句,仍舊覺得不過癮,換成了中文,“我忘不掉今晚,你離去時的面容……天啊,我看到我情敵了!就是那個女主持!”

    砰地一聲,宿舍門被撞上了。

    宿舍里一陣亂叫,開水間所有人都看向早已僵住的童言。

    她下意識擰開開關,順利被燙到了小拇指……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44 PM

第十三章 真實的你我(1)

    晚會過后一個星期,進入了期中考試周。

    此時已近深秋,教室冷的嚇人,常年有空調的圖書館自然成了搶手貨。

    童言趴在桌子上看法理學,被拉丁文弄得頭昏腦脹。這門課的老師非要說學法就要學拉丁文,直接給出一本自創小冊子,全是英文和拉丁文對照,宣稱期末考試50%用拉丁文……

    于是,童言只能猛啃這本冊子,啃的快傻了。

    “philosophy,philosophia,傻傻分不清楚,”童言嘆口氣,“為什麼我要在被英語六級折磨的同時,還要背拉丁文。”

    沈遙趴在桌子上,寫高數卷子:“我覺得全國最倒霉的法律系,就是我們了。你見過讀法律的要反復重修高等數學嗎?”

    文靜靜從商事仲裁書下抬頭:“補一句,全國的法學院,為什麼只有我們從大三開始就要全英文教學?我英語四級還沒過呢啊……”

    說完,抹下一把辛酸淚。

    童言看到文靜靜拿著的商事仲裁書,忽然想起了顧平生。

    上星期他又說家里有事,沒有給她補習物理……

    沈遙拿著一張寫滿數學公式的紙頭,琢磨著套用哪個,“我覺得我這學期又沒戲了,你不是也要重修物理嗎?下午和我一起選課去。”

    “我在計算機房選好了,你要選什麼?”

    童言還在半走神狀態,輕易就戳到了沈遙的痛楚。

    “思想概論,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,C++,”沈遙特意一字一句狠狠把這三門課念出來,“我不是都掛了嗎?全部重修唄,如果這學期高數再掛,也是第三次了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童言很識相的閉上嘴。

    精通三門外語的校樂團鋼琴首席,竟然掛了所有人都不會掛,且是開卷考試的毛概、馬思和C++……這已經是全班的年度大事記了。

    與之相比,數學不掛,簡直是天理不容。

    當然這話她不敢說。

    童言又莫名掃了一眼文靜靜手里的書,忽然很想給顧老師發個短信,問問他這周是否要給自己補課……可是瞥了眼手機,又猶豫了。

    或許,他應該很忙吧。

    她們坐的位置和樓梯只隔著一道木質圍欄,忽然有很多人從樓上下來,自然吸引了她們三個的視線。看樣子應該都是老師,三三兩兩地邊走邊聊著。

    “哎,那不是童言的噩夢女神嗎?她認識顧老師?”沈遙眼尖,迅速抓到了奸情。

    童言看過去時,顧平生和惡夢女神趙茵正並肩下樓。人群中,有人叫了聲‘趙老師’,趙茵輕拍了下他的手背,示意有人找自己。

    顧平生在看趙老師的時候,也同時看到了她們几個。

    只是,看了這麼一眼而已。

    等到樓梯又恢復清靜,沈遙也收好了數學卷子:“我下午三點有高數課,先走了啊。”文靜靜也恍然看表,驚叫了一聲:“完了,一點了,我監考遲到了。”

    沈遙咬牙切齒:“我恨你們這些能監考賺外快的。”

    文靜靜嘿嘿笑著:“誰讓你馬思掛了。”

    這種大學公共課一般都是開卷,或是提前給你考卷背。所以監考與否沒那麼重要,于是學校為節省教師資源,特地讓“公正嚴明”的大三法律系學生監考。每場考試還有80元監考費……

    于是,繼顧平生后,法學院又多了個讓人追殺的理由。

    竟然可以監考同年級的人,而且還有外快賺,絕對是全校公敵。

    童言監考的是下午三點那場,倒也不急。

    只是那兩個都走了,她也沒有心思再留著,正考慮先回宿舍時,手邊忽然被人放了一個紙杯。

    一杯純淨水,還冒著淡淡的白霧。

    她回頭看到的,是早該走掉的顧平生。

    好像無論何時何地,他總喜歡遞給自己水,非常健康的習慣。

    “在背拉丁文?”他看了眼她面前的小冊子。

    她點頭:“法理試題肯定會有拉丁文,不得不背。”

    他在她邊坐下:“我剛才和趙茵說了你的進度,她答應幫我繼續輔導你,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?郵箱,或是手機?”

    童言愣了下,很快就說:“有的,我有她的郵箱。”

    顧平生笑了笑:“論專業水平,她才是正經的物理老師。而且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套路,你跟她上課那麼久了,如果有她單獨輔導,下學期應該很容易通過。”

    因為要和自己說話,他是偏著身子的。

    整個人都浸在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里,模糊了五官的棱角。

    她點點頭:“謝謝顧老師。”

    然后,兩個人竟都沒什麼話說了。

    她很快就把書都收好,迅速站起來:“下午還有課,顧老師要是沒事的話,我先走了。”

    顧平生點頭,忽然又笑起來:“記得,好好學習,不光是我的專業課。”

    說這句話的時候,竟是難得認真的語氣。

    到下午監考時,她早早就到了教室。

    按理說應該是一個老師和一個法學院學生,可老師卻提前給她打了個電話,聲稱自己家里有要緊事,就全權委托她了。

    她抱著沒開封的卷子,一本正經走進教室后,立刻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。

    講台下有不少一起上過什麼体育計算機課的,看到她都樂了。而那些不認識她的,自然認出她是校慶主持,難免八卦情緒上涌。

    最令人頭疼的是,艾米也在這里考試。

    “真是天降福將啊,”艾米看教室外,“童言,就你一個人?”

    童言清了清嗓子,一本正經地說:“我是這個教室的監考人。今天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是閉卷考試,禁止交頭接耳,考試期間所有手機都要關閉。學校的紀律大家是清楚的,掛科可以反復重修,但考試作弊不容姑息,一律開除。”

    前半句說完,所有人都緘默了。

    她看著下邊很多熟悉的臉,沉默了三秒后,終于交待了最后一句:“鑒于我是拿人俸祿為人當差,你們多少收斂些。今天就我一個人監考,但外邊會有巡考的老師,切記啊,諸位同學。”

    后半句說完,下邊四十几個人馬上樂了。

    于是皆大歡喜,考試順利結束。

    艾米很是愜意地蹭上來:“我兩個星期沒見你了,風云人物,最近在干什麼?”

    “在學習,好好學習。”

    “真佩服你,”艾米長嘆口氣,“那天晚上的晚會,感覺就像是在演戲,還是一出絕對的青春偶像劇……如今回歸平淡,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考試,會不會很不適應?”

    她笑:“早習慣了,又不是第一次上台主持。”

    “不一樣啊,和你每次都不一樣,”艾米努力觀察她的表情,“悄悄告訴我,你和你們的顧老師是不是特默契,特投緣?”

    她把卷子塞進牛皮袋,封好:“那天是合作主持,當然需要默契。”

    艾米看她說話很沒底氣,仔細看了她一眼后,忽然正經起來:“童言,玩笑歸玩笑,你可別嚇我。師生戀放在五六年前肯定是個忌諱,現在雖然校風開放了,可還是能不碰就不碰。你沒看建院的那對,也是畢業才真相大白的?就這樣,學校還不樂意,要和那老師解約呢。”

    童言心猛跳了下,踢了她一腳:“別亂說,我還想順利畢業呢。”

    還有11周,77天。

    這學期已經過去了一半。

    周六,學院辦了一場國際環境法學的研討會。

    邀請的都是國際知名的法學院和聯合國環境署,光與會名單,就讓班里人為陪同嘉賓爭破了頭。

    沈遙的語言天賦,自然順利拿下專職陪同的工作。

    她連著兩天,就盯著那個聯合國環境署的人,准備徹底搞定之,拿到他的大學推薦信。

    “給我兩瓶水,”沈遙忽然冒出來,急著對童言說,“快,快,我的聯合國推薦信渴了。”童言哭笑不得,從腳邊紙箱子拿出兩瓶水遞給她:“好好表現,搞定了就是耶魯,搞不定就是野雞大學。”

    沈遙切了聲:“推薦信對我感覺十分好,九成九到手了。我已經不屑沃頓商學院了,法學,只有法學才是我的理想~”

    說完,忙不迭地跑過去,對著白胡子外國老頭,繼續鼓吹法學院。都快吹成中國第一了。

    童言正看得樂呵,就看到顧平生穿著很簡單的休閑西裝,陪著几個人談笑風聲往內場走,她聽不到他們的說話,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,肯定是他很熟的朋友。

    好像只有和熟悉的人,他才會笑得那麼耀眼。

    到中午吃飯時,沈遙很仗義地跑出來,陪著童言在招待台吃盒飯。

    其實,她這里最吃力不討好。四個會雙外語的都去做專職陪同了,近距離接觸各個嘉賓,其余的人都各自找了借口,拒絕了零碎工作。

    而她,就被班長軟磨硬泡,來做個登記的小招待。

    按班長的原話是:整個會議中心在園林深處,招待台自然就在万竹叢中,很有情調。

    11月的陰雨天,有情調的凍死人。

    “我和你說,下午接待台沒什麼事就趕緊回學校,去浴室洗個熱水澡。這竹林陰氣真重,你還穿著裙子,班長真不怕凍死你,”沈遙凍的直縮脖子,從童言的盒飯里,很不客氣地夾出一整塊紅燒大排,“給你講八卦。那里邊有兩個人認識顧平生,說是老朋友。剛才閑聊我聽他們說顧老師手臂上的那個刺青,是自己用左手刺上去的,而且,沒抹麻藥。”

    童言吃著盒飯里半個鹵蛋,蛋黃有些發干,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后,剛才積攢的熱氣,又被這一口冷水壓了下去。

    沈遙正咬著肉,大肆感慨時,顧平生恰好走出來,似乎在找人的樣子。

    他看到招待台的兩個人,目光略微停頓了片刻:“怎麼在這里吃飯?宴會廳有自助餐。”

    “我在陪童言,”沈遙馬上喝了口水,“她中午留守在這里,可憐吧?顧老師,看在咱們三個曾合作一曲的面子上,你可要和學院反應反應,給我們加個學分什麼的……”

    他看了看被風吹的瑟瑟作響的竹林,又去看童言,還沒說話,她馬上就說:“沒關系,下午沒什麼接待任務,我就回學校了。”

    說話時,正好一陣陰風吹過,她露在外邊的兩條腿都有些發青了。

    他看了眼手表,然后說:“現在這個時間,不用再留守了,我帶你們去吃些熱的東西。”

    沈遙聽到,馬上把大半盒飯放下。

    顧平生很快走回去,應該是去叫人訂出租。童言拉住沈遙的胳膊:“你要吃,進去吃自助餐啊,干什麼還要特地出去吃飯?”

    “你凍的骨頭都成冰了,自助餐根本熱不起來,還是中餐湯水什麼的暖人,”沈遙把她手里盒飯搶過來,扔到了紙袋里:“日后誰能嫁給顧老師,算是此生無憾了,真貼心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9:50 PM

第十四章 真實的你我(2)

    顧平生對上海不是很熟,沈遙馬上主動請纓帶路。

    快到地方時,童言終于認出了這就是沈遙家附近,低聲問她:“怎麼跑淮海路了,你是要狠狠宰顧老師嗎?”

    大一暑假時,沈遙非要和自己吃踐行餐,她只能拖著行李箱來這里,和她挑了這條路上比較簡朴的味千拉面。那天沈遙很happy地點了兩份小菜和兩碗面,兩口量的泡菜六塊錢,几根醬油黃瓜九塊錢……鑒于沈遙真是熱心給自己送行,她只能咬咬牙買了全單,一頓飯吃掉了了1/4月生活費。

    所以她對淮海路吃飯的印象就是:貴,真貴。

    “下午三點開場,我想回家換身衣服。可惜你比我矮了十公分,否則我就借給你褲子換了,”沈遙對她使個眼色,“美人主動請纓,不宰白不宰。”

    說完,馬上回頭說:“顧老師,我家剛好就在附近,要不要去坐坐?我衣服穿的有些少,想回去換件衣服。”

    顧平生剛才收好司機遞來的零錢,把錢包隨手放進褲子口袋,看了眼她指著的弄堂,點了下頭。

    沈遙家是四層舊樓,解放前的房子。

    在寸土寸金的淮海路上,已是天價。

    打開很窄的紅色正門,一樓是廚房飯廳和一間臥室,兩個人沿著老舊的紅木樓梯,跟著沈遙走過二樓臥室,被她直接帶到了三樓客廳。

    “稍等,”沈遙給兩個人泡了熱茶,“我馬上就回來。”

    說完就噔噔噔噔地下了樓,把兩個人留在了房間里。

    因為是老房子,房間不算大,只有一個沙發。

    兩個人並肩坐著,她百無聊賴,只能認真去看桌上胡亂扔著的影碟。

    最上面的那張是保羅范霍文的《黑皮書》,童言記得几年前上映的時候,她曾經在沈遙的電腦上看過,講的是一個猶太女人在二戰時做德軍間諜,卻深愛上了納粹軍官,最后在二戰結束德軍大敗后,眼看著愛人被處死。李安那部《色戒》的原型。

    “看過?”他忽然問。

    “看過,”她拿起來看了眼,是德語版的,估計又是沈遙用來練語言的,“很好看,上映的時候,用沈遙的電腦上看過。看完很大的感觸就是猶太人真可憐,二戰死了那麼多人,其實他們都是很聰明,也是很勤奮的民族。”

    “是,猶太人很聰明,”他說,“以前讀碩士的時候,成績比我好的就是猶太人。華人也很聰明,高中畢業時全校200多人,9個華人,被哈佛大學錄取的只有一個女孩,華裔,被耶魯錄取的也是個華人,其他華裔的都去了哥倫比亞、康奈爾、杜克,都是很不錯的學校。”

    還有一個,去了賓法。

    她默默補充,笑著道:“所以,聰明的民族,磨難都比較多。”

    她其實說的還是那個電影,可是卻忽然覺得,自己像是在說他。

    “其實對老電影,我口味很俗,喜歡《律政俏佳人》。”她馬上轉了話題。

    他靠在沙發上,思索了下:“一個只喜歡打扮的小女孩,因為男朋友考上法學院提出分手,然后就奇跡般地穿一身粉紅芭比洋裝考進了哈佛法學院,追回男朋友的故事?”

    她馬上更正:“男朋友只是個爛人,她最后和自己大學老師在一起了。這個電影我超愛看,看了十几遍,那時候就發誓一定要讀法……”

    她驀然停住。

    老式的落地鐘忽然響起來,很沉悶的鐘聲,提醒著時間。

    這是什麼鬼話題啊……今天真不適合聊天。

    “看來,偶像劇有時候也挺勵志的,”顧平生很快站起來,走到陽台上:“我剛才下車,看這里很眼熟,附近有沒有什麼路叫雁蕩路的。”

    她暗松口氣,馬上也站起來:“就是對面,”她指著窗外,“垂直這條就是雁蕩路。”

    很精致的一條步行路,走下去就全是深灰色的老式洋房。她記得苗苗曾經說過,她拍婚紗照穿著旗袍取景,就是在這條路上,只可惜現在是傾盆大雨,看不到什麼景色,只有各種顏色的雨傘漂浮在雨霧里……

    “那應該就是這里了。她家里條件不錯,住在這里。”

    “她成績也不錯,”童言感慨了下,“自從上了大學,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。並不是家境不好的人就會一鳴驚人,家境很好的,也不全是不學無术。”

    看吧,勵志小說有時候並不是真的。

    他的右手搭在欄杆上,回過頭,繼續看陽台外的車水馬龍:“學習這種事情,順利過關可以靠努力,要真想一鳴驚人,的確是要靠一些個人天分。”

    “這不是在說自己嗎?”她低聲喃喃了句。

    他像是察覺到她在說話,淬不及防回頭問:“在和我說話?”

    童言瞬間心虛,尷尬地笑了笑:“是啊,我餓了,顧老師准備請我們吃什麼?”

    他突然笑了:“這個估計不用我來想,她應該想好地方宰殺我,犒勞你了。”

   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,視線又落在了室外。

    她忽然想起宿舍夜談說起顧平生的缺陷,多有贊譽。多好啊,和你說話時會一瞬不瞬地看著你,只專注留意你一個人。可他如果不想和你說話,也太容易。

    只要移開視線就可以。

    最后沈遙果真不負眾望,直奔雁蕩路,挑了一間吃牛排的餐廳。

    餐廳是單獨的小洋房。想都不用想,肯定很貴。

    她還沒進門,就問沈遙:“你不是要吃中餐嗎?”

    “沒關系,我給你點雙份蘑菇湯,保准你熱起來,”沈遙捏了下她的手心,一副為她好的樣子,“女人要吃牛肉,對身体好。這里不算貴,人均只有200,在上海絕對不是貴的,相信我……”她說完,瞄了眼顧平生“再說,宰殺老師的是我,又不是你,怕什麼。”

    顧平生就走在兩個人前面,剛才把傘收好,遞給身邊的男招待。

    童言看著他的背影,默默地念了一句。為什麼不怕?如今他是自己最大的債主。你見過不還錢,還拼命磨刀宰殺債主的嗎?

    等到她拿到菜單徹底哭了,隨便一個什麼蘑菇湯就138,哪里可能是人均200。

    他從開胃菜開始,就沒有停止過,似乎真是認宰的羔羊……每說一個名字,童言都立刻瞄餐單,然后狠狠剜一眼沈遙。

    “T骨,8盎司,”他看了眼童言,“這位小姐是菲力,5盎司。七成熟。沈遙,你要吃什麼?”她迅速掃過手里的餐單,菲力一盎司70,而光是自己就要吃掉5盎?

    在童言刀刮的目光中,沈遙鎮定自若:“菲力,6盎司,三成熟。”

    “嗜血動物?”他難得開玩笑,合上了餐單。

    沈遙不好意思笑笑,趁著他確認配菜和甜點時,悄聲對童言說:“顧老師在開玩笑,看到沒有?他開玩笑的時候,眼神真銷魂。”

    童言咬牙切齒:“難道你要他抱著錢包哭嗎?”

    “再添一份,菲力,6盎司,五成熟。”他又對侍應生補了句。

    童言和沈遙對視一眼,還有誰?

    “趙茵趙老師也住在附近,”侍應生走后,他給出了合理解釋,“所以就約了她一起。”

    童言了然,拿起杯子,喝了口熱水。

    “噩夢女神?”沈遙脫口問,“不是吧顧老師,你要是說她也來,我們就自己解決了。”顧平生好笑看沈遙:“你物理也重修過?”

    “No,”沈遙搖頭,“關鍵問題在于,全校學生用的大學物理教材,就是本校趙茵老師參與修訂的,所以,趙老師絕對是全校的惡夢女神……”

    兩杯紅酒端上來,他示意放在自己這里,還有身側那個空盤旁:“看來我也教錯專業了,從沒見你們這麼怕我。”

    沈遙看到他還特地點了紅酒,八卦情緒徹底爆發,“顧老師,悄悄八卦一句,趙茵是不是我們未來的師母?”

    童言始終在聽著他們說話,在沈遙說完這句時,看了眼顧平生。

    果真是至交好友,竟和自己當初問了一樣的問題。

    “我記得開學時,給過你們所有人機會,讓你們問我任何問題。但並不表示,你們可以隨時隨地問我任何問題。”他說這話的時候,始終是微笑著的。

    “喔~懂了。”

    沈遙迅速側頭,用手撐住頭,悄聲對童言說:“默認了這是。”

    童言沒吭聲,感覺他一直在看著這個方向,只咬著玻璃杯口,繼續沉默。

    到趙茵來了,她和沈遙立刻不敢開玩笑了,放下杯子恭敬叫了聲趙老師。自從顧平生把自己交給她補課,她每周也要固定去兩次趙茵的辦公室,可是說不清為什麼,就是和這個女老師親近不起來。

    因為是休息日,趙茵穿的比平時隨便不少。

    隨便中,也有著不動聲色的隆重。

    沈遙顯然對趙茵也有心理陰影。

    本來是熱熱鬧鬧的氣氛,多了一個人反倒是安靜了。

    沈遙吃的百無聊賴,隨口問她:“我下午還要去會場,你怎麼回學校?”她想都不想:“地鐵1號線,然后輕軌,然后走路。”

    “風大雨大,你從輕軌走到校門口要十五分鐘,從校門口走到宿舍樓起碼半小時。凍了一上午,再這麼走回去,不死也半殘。”

    “我下午會回學校,你可以和我一起走。”顧平生忽然說。

    “好啊,”沈遙先替她領了人情,“多謝顧老師。”

    趙茵碰了下顧平生的手。

    他側過頭時,趙茵才笑著說:“別忘了,晚上的校友聚會。”

    沈遙立刻掐了下童言的胳膊,耳語道:“看看,她摸他的手。”

    童言欲哭無淚,又不能做任何表現,低聲道:“那是因為顧老師聽不見。”

    沈遙瞪大眼睛,壓抑著聲音說:“你又不是沒談過戀愛,手是隨便能碰的嗎?你會碰顧老師的手嗎?最多也是拍拍他的胳膊。”

    童言忽然想起在居庸關……

    “對了,你碰過顧老師的手。”

    她心猛跳了下,緊張地抿起嘴唇。

    “晚會上拉過小手,”沈遙更正,“不過這個不算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顧平生聽不到,不代表趙茵是聾子。沈遙雖然說話的聲音很輕,童言還是一本正經地瞪了她一眼,示意她不要再胡亂閑扯了。

    回去的路上,遇到個特別喜歡說話的出租車司機,不停問這問那的,童言又不好完全不搭理,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。

    “小姑娘,你男朋友很酷啊。”司機從后視鏡看他們,估計是看顧平生一直沒說話,故意說給他聽的。童言特地把頭側過去,看著窗外說:“他不是不理人,只是聽不到別人說話,”她頓了下,又補了句,“他不是我男朋友,是我老師。”

    司機喔了聲:“真可惜,那你們平時上課有障礙嗎?”

    童言看著車窗上的水流,沒有回答。

    司機也終于識相地閉嘴了,隨手開了收音機,好像是廣播小說的連載。男播音員裝著不同的角色對話,講著一個極其驚悚的故事……

    手機忽然震動了下,她拿出來看了一眼,是沈遙:你和美人回學校,我陪噩夢逛淮海路,絕對的差別待遇啊!!童言忍不住笑了,收好手機,又看了眼顧平生。

    本來是下意識的動作,他卻就這麼察覺了,回頭看她。表情從疑問一直到最后的安靜,卻沒出聲發問,也沒移開視線。

    車窗上不停有雨流下來,雨大的能聽到敲打玻璃的聲音,還有電台廣播綿延不覺的恐怖故事……所有感官都在悄無聲息的對視中,匆匆掠過。

    他真好看。

    莫名地,就想到了這個……

    她猛地扭頭,直勾勾地看著窗外不停掠過的車影。

    你完了,童言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10:00 PM

第十五章 真實的你我(3)

    晚上的校友聚會,說到底只是一個私人的小聚會。

    二十几個人,只有五六個賓法的校友。

    “TK,還是中國好,到處都是令人親切的黑發黑眼,還有百轉千回的中文,”羅子浩攬住顧平生的肩,“儂好~來噻伐?”

    “抱歉,后半句沒看懂。”他坐在了靠近露台的沙發上。

    羅子浩是他從小到大的好朋友,高中畢業考上耶魯不到一年就辦了退學。當時耶魯正准備强行退掉一個中國女學生,理由是該學生的英文不如美國人好。作為一個有濃烈愛國主義情節的人,羅子浩馬上就參與了抗議隊伍,就在事主終于被安排轉系,繼續就讀博士學位后,他卻揮一揮衣袖退學了。轉投賓法,最終留校。

    然后,他認識了趙茵,訂婚,再然后,移情別戀。說什麼是不想回國,不過是愧疚,想要等趙茵結婚才敢回來。不過他也有本事,能折騰到如今相逢一笑泯恩仇。

    外邊的雨還是很大,露台上卻有人的影子。

    這里,透過落地窗,外白渡橋就在腳下下閃爍。露台上的影子是一對,時而相擁,時而又分開。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出租車里,那雙眼睛。

    “我問你,你怎麼還沒和她在一起?我懷念偉大的祖國,故鄉水故鄉云,就等著你們喜結良緣,徹底榮歸故里呢。”

    “誰?”他問。

    “趙茵啊,”羅子浩遞給他酒,見他搖頭,立刻招人要了杯冰水給他,“我不是早和你說了,她當初是先看上你了,退而求其次還瞎眼了,找的我。結果大家一拍兩散,作為她前男友我很負責任地說,她這三四年都單著呢。”

    羅子浩是父母是北方人,說話節奏很快。

    他勉强跟上了他的話,然后,笑了笑,沒說話。

    “別不說話,”羅子浩不拿酒杯的手自覺自發地摟住他的肩,看見他側頭看自己,才繼續道,“你回國還來了上海,不就是欲迎還拒嗎?”

    “你見過我欲迎還拒嗎?”他自動忽略他話里的零七八碎。

    羅子浩從口袋里摸出煙,咬了一根在嘴里,含糊說:“我是心懷愧疚,你們才是天作之合。”

    顧平生不想在這種几乎看不清表情和話語的燈光下,和他討論。當初賓法退學前,他曾嘗試和他針對男女關系這個話題溝通過。回憶苦不堪言。

    環境造就人,尤其是婚姻感情觀。

    羅子浩開始抒發自己濃重的思鄉情結,絮絮叨叨,像個女人。

    他靠著沙發,看他說了一會儿,又去看夜景。剛才那一對人影已經無跡可尋。

    羅子浩百無聊賴,拍了拍他的胳膊。一見他回頭,就開始繼續絮叨。

    “現在我祖國的孩子,都還好教嗎?”他開始漫無邊際,沒話找話。

    “資質都還不錯。”

    “有姿色還不錯的嗎?”

    又開始了……沒到三句再次直奔主題。

    他意興闌珊。

    “全世界的女人,還是中國女人好看,看過去就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畫,鼻子不會太高,嘴巴也不會太大,眼睛也不會像骷髏一樣,深得讓人半夜見鬼,”羅子浩的愛國情結再次爆發,“你知道嗎,不對,你應該知道,我說過我最喜歡的女人。眼睛就要那種黑白不是很分明的,這里,”他用沒點著的煙,指了指自己內眼角,“要深勾進去,笑起來整個眼睛彎彎的,妙極。”

    童言。

    他只記起她。好像就是羅子浩說的這種。

    “你喜歡過自己的學生嗎?”他忽然問。

    “有啊。情不自禁你懂嗎?”羅子浩正要回憶,他已經站起來。

    “誒?不聽了?”

    羅子浩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怪癖,特別愛給這個對男女關系過于謹慎的人講女人。他肯定自己絕對喜歡軟玉馨香的異性,可對顧平生怎麼就這麼執著呢?

    今天是周五。

    過了周末就還剩9周,63天。

    當年讀初高中不能談戀愛,自己卻一門心思陷進了早戀。

    現在讀大學,終于能名正言順公平公開談戀愛了,卻發現喜歡了上了自己的老師……童言,你還能再出息些嗎?

    整個星期都在時不時下著雨,教室里陰冷陰冷的。

    童言以前在北方,習慣了室內的暖氣,總覺得一進屋子就該暖融融的。來了上海兩年多,依舊不習慣裹著很厚的衣服,縮在位子上聽課。

    她雙手互握著,自己給自己取暖。

    他的板書寫的很漂亮,自己小學時也狠狠練過字帖,認得出這是瘦金体。那時候只覺得這種字体看著暢快淋漓,別有一種韻味。

    喜歡寫這種字的人,也大多是鋒芒畢露的。教字的老師曾說過這句話。

    可是。

    他和鋒芒畢露沒有任何關系。

    此時他就這麼右手斜插在褲子口袋里,左手虛握著白粉筆流暢地寫下一行中文,同時用英文講述著今天的引言。顧平生是這學期所有老師中,唯一肯雙語授課的,就連那些日本回來的老師,也堅持用生疏的英文寫板書。

    其實,學校高考招生時就很注重英文成績,到大二結束,班里只有3個人還沒通過英語六級。他完全沒必要為了極少數的几個人,如此麻煩。

    可就是這些細微末節處,他總是思慮周全。

    “劉義,”他完成今天課程的引言,轉身看向班長,“沈遙呢?”

    班長憋了半天,回頭看童言。

    童言宿舍里的几個,都是逃課達人。星期五大多都不在,誰知道今天又去哪儿了?

    “顧老師,沈遙校樂團排練,請假。”童言硬著頭皮說。

    其實,沈遙是翹課,和一眾狐朋狗友開車去千島湖過周末了。

    “王小如呢?”顧平生的聲音很平淡。

    “王小如……家里忽然有事,也請假。”

    王小如則是新換了個校外男朋友,說是昨晚有什麼party能看到偶像徐靜蕾,到現在也沒回來。

    他的眼睛,掃視了教室一遍,很快辨別出了旁聽生和本班學生。

    “文靜靜也沒有來?”

    他又在看她。

    這次連旁聽生都開始低聲議論了。

    童言握著筆,又不能躲開他的視線,明明自己是宿舍唯一來上課的,卻成了眾矢之的……她覺得臉有些燙:“文靜靜生病了。”

    她真想强調,這個是真病了。

    “下周一讓她們三個人去一次院辦,我的辦公室。”他依舊說的波瀾不驚。

    童言心里卻咯噔一聲。

    這次麻煩了。

    后來下課了,班長也是驚嚇的一身冷汗,走過來對著童言說:“兔子急了還咬人呢,顧老師算是好脾氣了,也讓你們宿舍逼急了。”

    班長揚著手里的書,卻險些打到走過來的顧平生。

    他只微抬手臂擋了下,班長火氣正涌上來,馬上回頭吼了聲:“開班會!”

    然后,教室徹底安靜了。

    那些旁聽的都傻了,拎起書就走。

    顧平生也是微一怔,征詢的語氣問他:“需要我參加嗎?”

    “不,不用。”班長瞬息偃旗息鼓。

    童言低頭收拾書本,余光里,看到他經過自己的桌子,然后走出了教室。

    她去圖書館看書到天黑才回了宿舍。

    早上走時窗簾就是拉上的,現在竟還是原樣。她叫了聲靜靜,沒有人吭聲,她有些不放心,脫了鞋爬上文靜靜的床,發現她還在蒙著被子睡覺。

    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,燙的。

    收手時,碰到了她的枕頭,怎麼那麼濕?出了這麼多汗?

    童言拍醒靜靜,給她換好衣服弄下了床。

    最后費勁騎著自行車,把高燒的文靜靜帶到校醫室。椅子還沒坐熱呢,校醫直接大筆一揮開了轉院單:“轉五院吧,燒的太厲害。”于是她只好又騎了二十几分鐘,把靜靜帶到校外的醫院。

    這是學校定點的醫院,因為不是在市區,晚上人很少。

    值班醫生很年輕卻很細心,到最后靜靜開始掛鹽水了,那個醫生還特意跑來看了看,問了几句情況。童言看著他,忽然想到如果顧老師沒有轉行,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?

    輸液室里只有一對母子,一個四十多歲的儿子和老態龍鐘的母親。

    如果奶奶忽然病了,在北京怎麼辦?

    她忽然有些不安,每隔一段時間,這種不安感就會冒出來,揮不散逃不掉。

    “言言,謝謝你。”

    她回過神,抱著剛才在醫院門口買的一小袋橘子,拿出個大的剝了,塞到她手里:“這麼高的溫度,怎麼不給我發短信?”文靜靜握著橘子,過了會儿才說:“言言,賈樂和我分手了。”童言愣了:“你們不都六年了嗎?從高一開始。”

    她記得那個男孩子,很朴素,笑起來有點靦腆。

    “他今年大四找工作,壓力大,總和我吵架,”文靜靜說,“昨天他又拿著電話吵起來,說到我家本來就沒錢,還有兩個雙胞胎弟弟在念高中,等著我們去供……”

    她沒有說完,童言也沒有繼續追問。靜靜家的情況,她多少會察覺些。

    本以為這話題是個結束,她低頭繼續剝著橘子。

    “我覺得生活特別不公平,”靜靜忽然說,“我英語基礎不好,好不容易拿到日語二專的資格,卻連期中考都通不過。可看看小如,從來不上課卻能輕松拿到一等獎學金,遙遙也是,全班唯一文藝特招生,文化課卻比我還好。。”

    童言抬頭看她。

    “還有你,言言,每次看你主持,看你唱歌,我都很羨慕,”靜靜的臉有著高燒退卻后的蒼白,“連顧老師都對你那麼好。我總能看到他在辦公室翻看物理教材,后來才發現,他在給你輔導物理。”

    “言言,我是我們那里唯一一個念重點大學的。可讀到現在,班里同學都開始申請國外碩士課程,我卻還在費力讀著本科。我有兩個弟弟馬上高考了,他們其實沒那麼懂事,成績也很差……言言,我想到這些,就覺得這書念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麼,熬到頭還是一樣,哪里來的,就要回到哪里去。”

    輸液室很安靜。

    靜靜的聲音不大,語氣更是平淡的不能再平淡。

    童言掰開橘子,吃了一瓣。

    因為天冷,橘子吃進嘴里都是冰的,又酸又冰的,不算可口。

    她從來沒有,也不敢像靜靜這麼傾訴過,從來沒有。從小學畢業開始積攢到現在的難過心情,那種完全失去自尊,連想到心都會一窩一窩疼的家庭,讓她怎麼開口。

    “我以前的男朋友,父母都是高中老師。因為太溺愛,他從來都不用心讀書,叛逆的不行,對我卻特別的好。

    有一年冬天,我肚子疼得走不動。他就一聲不吭跑出去,給我校門口買了碗面,硬是逼的人家把碗也賣給了他。那天是很冷,他就這麼端著一碗面從校門口一直走到我們班門口,估計是走得急,湯水都灑出來了,滿手都是。

    可再怎麼好,也還是分手了。”

    她記得,那碗面好像是6塊錢。

    當時覺得好貴。后來再去吃,就沒了那個味道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10:05 PM

第十六章 悄然的進退(1)

    “所以靜靜,”她把最后一瓣橘子,遞到靜靜嘴邊,“我沒什麼值得你羨慕的,也要失戀,也會生病,也有好多秘密,不想讓人知道。”

    她抬頭看了眼,這袋已經所剩無几,金屬掛鉤上,還有滿滿的一袋需要今晚掛完。

    “我記得小時候有次体育課跑八百米,被人從身后踩到鞋,狠狠摔了一跤,那時操場上課的應該有三四個班,全看見了。當時覺得真丟人,怎麼能這麼糟糕?太可怕了,天塌下來了簡直。現在想想,不就是摔了一跤嗎?”

    她站起來,准備去找值班護士。

    “你小時候肯定也有這種事,覺得天塌下來一樣。靜靜,五年后回頭一看,也就是摔了一跤,爬起來換身干淨衣服,就當什麼都沒發生。家境、才能,很多東西都是天生的,就像誰都羨慕劉翔能拿世界冠軍,可也就是羨慕羨慕。”

    那天晚上回去時,童言也開始有感冒跡象。

    到星期一已經徹底成了重感冒。

    那晚回來文靜靜本來說要給她看病的錢,童言沒要,那晚她來不及拿靜靜的學生證,是用自己的學生證看病的,反正學校也能報銷。

    誰知道,到周一去了才發現,報銷的人蹺班了。

    中午時間,校醫院的人並不多。

    她開了些感冒藥,從二樓走下來,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。回頭看,竟然是那個沈……課代表,他和一個男生並肩站在一起,童言一回頭,那個男生立刻眼神一飄,笑著說:“我出去等你。”說完就不懷好意地笑笑,跑了。

    沈衡下意識托了托眼鏡:“生病了?嚴重嗎?”童言笑了笑:“就是感冒。”“那天校慶,我在宿舍看直播,”沈課代表似乎在想著措辭,略微停頓了下,“你主持的真好。”

    “謝謝。”

    要是換在平時,她多少會找几句閑話過渡。

    可是昨天一晚上鼻子堵堵的,都沒有睡好,現在已經沒什麼精神說話了。

    好在這個男生也挺靦腆的,和她沉默地走下樓。到最后站在校醫院門口,才猶豫著問她:“看你精神這麼不好,要不,我送你回宿舍吧?”

    他說的很客氣,稍許試探。

    “不用,我還要在這里等同學。”

    童言做出一副要等人的樣子,看著沈衡和他同學走了,松了口氣。她從口袋里摸出疊得整整齊齊的卷筒紙,開始擦鼻子……

    忽然就進來一條短信。

    估計是沈遙,她們三個和自己一起出的門,應該剛才在顧平生那里受了訓。沒想到拿出手機,竟然是顧平生的短信:生病了?嚴重嗎?TK

    同樣的話,沈衡剛才也問過。

    可他這麼問,卻讓她不自覺地抿起了嘴唇。

    一定是宿舍的三個人在受訓時候,為了轉移話題提到了自己。收件箱里最后一條短信,竟是他三星期前發來的。童言站在醫院門口,猶豫了三秒,竟鬼使神差地回了條短信:嗯……有些嚴重,校醫說最好去校外的醫院……可是很遠,不想去。

    發出去了,卻忽然心跳的重起來。跳的直發慌。

    每次沈遙和一個男孩要開始不開始的時候,總會這麼試探。試探是不是在乎自己?會不會緊張自己?如果對方緊張兮兮,那就代表有發展的余地,如果反應平淡,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。

    她每次看沈遙笑眯眯地發短信,一臉春心蕩漾,就覺得好笑。

    可現在,自己卻也在忐忑著他的反應。

    身邊有几個校醫走過,說說笑笑的像是要去吃飯。

    等到那些人出了大門,都走得沒有影子了,手機依舊是安靜的,沒有任何回復。

    童言有些小失落,把手機放到書包里,沿著校醫院的路往回走。

    午飯時間,校園里人最多。

    她猶豫是去吃飯,還是直接回宿舍泡包方便面,忽然又被人從身后拍了一下。

    今天怎麼了?遍地是熟人。

    童言回頭,對上沈遙大大的笑臉:“我還說去宿舍找你呢,顧老師說請我們宿舍人吃飯。你手機怎麼就沒電了?”

    沈遙身后不遠,就是王小如和靜靜,還有……顧平生。

    今天沒有國際商事仲裁課,他穿的更隨便了些,淺藍泛白的牛仔褲和黑色休閑上衣,簡簡單單的,根本不像是專門給這三個人說教的。文靜靜正在和他說話,他看著文靜靜說完,說了句什麼,回過頭看童言這里。

    “顧老師。”

    他示意性點頭,沒說話。

    好像從來沒有發短信給她,也好像從來沒有收到過什麼。

    沈遙提到顧老師請吃飯,整個人完全是容光煥發。童言明白她又想著怎麼去宰殺顧平生,馬上挽住她的胳膊:“就東食吧,我昏昏沉沉的,不想走太遠吃飯。”

    沈遙啊了一聲,還沒等說話,就被她直接拽進了食堂。

    沈遙本來想要點小炒小火鍋之類的,童言示意自己和靜靜在感冒,于是又順利將吃飯的格調降了個檔次,和平時沒什麼差別,都是各吃各的飯菜,只不過多了個陽春白雪的顧平生。整頓飯沈遙的話特別多,顧平生只在開始吃了兩口,很快就放下筷子,安靜看著她們几個說話,到最后童言都看不下去了,扯了扯沈遙的胳膊:“你一直說話,讓顧老師怎麼吃飯?”

    “啊?啊……”沈遙恍然,“顧老師你多吃些,不用一直看著我說話。”

    他說了句沒關系,開始一口口地喝水。

    童言掃了眼他面前的飯菜,几乎沒有動過。她和顧平生吃過几次飯,他吃的在男人里絕對不算多,可也不會像女生一樣,少的只有小貓兩三口。

    沈遙還想再說什麼,可抬了手腕就先驚呼了:“還有五分鐘就一點了,上課了,完了,我怎麼一到高數就遲到。”

    她拿起包就跑,兩三步都出去了,才又繞過來說:“顧老師,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我這書讀完了,該去做數學題了,再會再會。”

    說完,風風火火就跑了。

    她這麼一走,大家只能各自放下筷子,琢磨著怎麼告別。

    “你們先走,我要和童言說些事情。”他終于放下水瓶。

    王小如馬上笑著說正好要去圖書館。倒是靜靜多看了她一眼。

    童言記得她說的話,不管她是怎麼看到的,但靜靜說的是事實,顧平生的確對自己照顧的有些過分……她忽然想起以前高數課,班里有個人是老師的親戚。

    后來被全班人排斥,最后只能轉系去讀了英文。

   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,那個人成績非常好,老師也從沒有特意關照過,甚至應該還有意提高了要求標准,但落在班級同學嘴里,就雜七雜八說什麼的都有。在靠書本生活的年齡段,就連最不屑讀書的人也會羨慕那些和老師有私人關系的學生。

    一個隱形助力,可以解決太多事情。所以這樣的人,通常是公敵。

    她亂七八糟想著,毫無頭緒。

    像是一桶冷水澆下來,她終于察覺到,自己在試探著走什麼路。

    “我下午帶你去醫院。”他說。

    還是收到短信了?

    她繼續拿筷子攪著面,其實沒剩几根了,混著湯水和蔥碎。

    “收到短信,為什麼不回呢?”她低聲念叨了一句。

    “童言?”

    她抬頭:“沒關系,我剛才開了藥,回去慢慢吃就好。”

    “給我看看你開的藥。”

    她從包里拿出很多,遞給他兩個紙盒和一瓶咳嗽藥水。他接過來,翻到盒子的背面,盯著一排排小字看。

    童言很疑惑他在看什麼,可無奈坐在他面前,不能偷瞄。

    他看的實在太認真,童言最后還是好奇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在看什麼?”

    “在看這些藥的配方,”他說,“你是不是開藥的時候,特地和醫生要了指定的藥?”

    她詫異點頭:“我很容易感冒咳嗽。吃習慣了,就只吃這几個牌子才能好。”

    他笑:“發現了,你要的都是重症病人吃的,”他拿起咳嗽藥水,“這個的codeine不低。”童言愣了下,想起沈遙最喜歡說咳嗽藥水上癮:“你說的是讓人上癮的那個吧?沈遙總說我要是喝咳嗽藥水,肯定有天會上癮。”

    “也沒有這麼嚴重,”他好笑看她,“不過,如果你每天喝几十瓶,或許有這個可能。”

    他們坐的是長桌,座位兩兩相對著能坐十几個人。

    到上課時間以后,只剩了他們兩個坐在最靠落地窗的位置,還有最外側的一對男女生。日光透過這麼厚重的玻璃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,童言很有學習精神地追問了几個問題,兩個人說著話,沒有任何中心思想。

    直到阿姨過來,把桌上的盤子收干淨,兩個人已經說了很久。

    “顧老師有什麼事找我?”她想起最初他留下自己的理由。

    “原本是想帶你去醫院,”他把藥都收好,“如果只是單純的感冒,就不要急著吃藥,多喝熱水,通常一周都會好。我明天給你拿些合適的藥,如果一個星期還沒好再吃。”

    童言點頭,心忽然跳的有些軟。

    她從小就是那種報喜不報憂的人,初中很長一段時間跟著老媽住,都是自己從藥箱子里翻藥,大概看著字是治消炎、感冒什麼的,就隨便吃一些,慢慢也就好了。從來都是發燒感冒什麼的,倒沒有什麼大病,所以也覺得自己能解決。

    這還是第一次,有人拿到她的藥,連配方都會認真看一遍。

    回到宿舍,只有她一個人。童言找出充電器,給手機充電。

    剛才開機,忽然就進來了六七條短信,其中一個是顧平生的,其余的都是同樣陌生的號碼。她先打開了那個陌生號碼的短信,原來是來電未接的提醒,這個功能是移動送的,她從來沒有用過,早就忘記了。

    有沈遙的一條未接來電。

    其余五條提示來電未接,都是顧平生的。

    如果一般人聽到關機的提示,一定不會再打。她坐在椅子上,盯著手機,甚至能想象出顧平生只是看著手機屏幕,判斷自己是不是接了電話,可是卻聽不到電話里反反復復、周而復始的‘對不起,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……’

    樓道里傳來陣陣的笑聲,宿舍里卻異常安靜。

    她過了很久,才小心翼翼打開那唯一的一條短信,只有短短一行字:

    不要撒嬌,我帶你去醫院。TK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10:15 PM

第十七章 悄然的進退(2)

  童言想了很久,回了短信:我剛才出了醫院,手機可能就沒電了,沒看到你的回覆。

  短信很快回來:沒關係,我知道。

  多平淡的話,可是從他那裡發過來,就讓她忍不住反覆琢磨。

  她想到了那五個電話,很快回道:我只要是開機,肯定會接電話。下次如果一直沒有顯示接聽,一定是關機。

  顧平生:好。TK

  很簡單的回覆,應該是在忙吧?

  她把手機放到書桌上,抽出本書想看,卻發現拿的就是國際商事仲裁。算了,仲裁就仲裁吧,就當提前期末複習了。

  就在想要認真看時,手機忽然又震了震。

  喝熱水了嗎?

  喝了。

  喉嚨疼嗎?

  有一點點……

  明天早上如果還疼,發短信告訴我,我給你拿消炎藥。TK。

  嗯。

  她打完這個字,又忍不住,也問了他一句:顧老師到家了?

  可是寫完‘顧老師’三個字,忽然又刪掉,猶豫著,改成了‘你’。

  我還在院辦,在和院長談下學期的課程。

  下學期?

  下學期,海商法。

  童言想起他說過,也許就教這一個學期,現在在談下學期的課程,也就是說會繼續留在上海留在學校?學院每個老師都會教兩三門課程,下學期說不定也會教自己……童言翻出全年課表,在十幾個課程裡猜測他會教什麼。

  這件事過了幾天,基本全院都傳開了,最皆大歡喜的都是學生。週三商事仲裁課上,班裡幾個女生實在忍不住了,愣是逼的班長親口問顧平生。

  下課時,班長笑嘻嘻地舉手:“顧老師,最後一個問題。”

  顧平生正拿著黑色的保溫瓶喝水,看見他舉手,頷首示意他說。

  “顧老師,我們想知道你下學期教什麼?”班長覺得自己表現的太熱切,一本正經又加了句,“我們好提前買教材。”

  “海商法。不過你們不用準備教材,下學期我會準備打印的資料,不需要你們再額外買任何書。”。

  低下喔啊哦,一連串的低聲讚歎。

  自從上了大一,每科老師都會提前給參考書目,有錢的去買,沒錢的去借書複印。其實最後發現有書沒書,差別不大,反正有課堂筆記……可為了尊重老師,還是要準備。

  好像只有馬思、毛概那種課,才會一本書傳的像是古董。

  專業課裡,像顧平生這樣完全自己提供資料的老師,完全就是奇葩。

  童言低頭看著筆記,像是在檢查錯誤遺漏。

  “你不知道,昨天就有幾個師妹在問我商事仲裁,”沈遙低聲感嘆,“我還說她們,急什麼,還有兩學期呢。可是,哎,可是看著美人煞,我還真捨不得他教別人了。還好還好,他不用給二專和法律公共課代課,起碼是咱們學院獨有的。”

  童言撐著下巴,嗯了聲,瞥到他繼續在喝水。

  “可惜啊,”左邊的王小如也難得感嘆了一句,“下學期就是最後一學期了,大四都是實習嘍,”她側過頭,故意看著教室外,大聲說,“同學們,誰暗戀老師的趕緊表白,時間不多嘍,可別便宜了學妹。”

  過了週日,就還有5周,35天。

  童言用筆划去日曆上的星期六,看著一排排黑色的筆跡,她忽然發現已不用倒計時顧平生離開的時間。

  “你說,”沈遙把腳搭在書桌下的音箱上,“文靜靜也太過分了,什麼也不說就申請轉宿舍,我回想了很久,平時我們對她挺好的啊。”

  童言放下筆:“不是挺好的嗎?三個人一個宿舍,寬敞不少。”。

  “什麼三個人,分明就變成兩個人了,”沈遙打開音樂,四個環繞小音箱放出的聲音,立體聲效果絕佳,“一個換宿舍,一個常年不在宿舍。”

  她看了眼緊閉的宿舍門,賊兮兮站起來,打開王小如的衣櫃:“看我們家小如的衣服,和我媽穿的一個檔次,我發誓她這次換的男朋友對身家翻番了。”

  童言嗯了聲,順著梯子爬上床,打開了床頭燈。

  沈遙繼續哇啦哇啦。

  她卻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,有些心不在焉。

  “我那天看見王小如去找顧美人請教問題,”沈遙很八卦情懷地分享?,“你說,會不會小如說要搞定老師,就是給自己鋪墊的?”

  “應該不會吧?”

  她把手機放到了枕頭一側,關上床頭燈,醞釀睡覺。

  自從那次重感冒開始,他每天都會發來短信,關心自己的症狀。然後私下約了時間,給自己送了很多藥,一來二去的,兩個人都會發短信閒聊。

  可今天,從上午下課開始到現在,他都沒有發短信……

  沈遙看見燈光滅了,很自覺關上了音樂。

  童言剛才迷糊了一會兒,忽然響起電話鈴聲。大半夜的,宿舍電話竟然響了……她剛想用棉被矇住頭,繼續睡,就聽見沈遙叫自己:“言言,言言,親愛的,你的電話。”

  沈遙把聽筒一直拉到童言床邊,神色怪異地遞給她。

  童言接過聽筒,喂了聲。

  “童言,別睡了,清醒清醒。”

  這個聲音好熟,她想了會兒,記起了是誰。

  是自己高中同學,也是陸北最好的朋友,成宇。

  “嗯,你說。”

  成宇寒暄了兩句,說自己準備聖誕節來上海,順便要和童言聚一聚。童言想都不想就拒絕了,那邊安靜了半天,才說:“童言,我答應陸北要陪你過聖誕節。怎麼了?是不是考了上海,瞧不上考湖南大學的,我記得我們法律系可比你好。”

  成宇故意開著玩笑。

  她沉默了很久,才說:“別勉強我,你知道我的。”

  成宇要走了她的手機,很快掛斷了電話。

  她正努力找回繼續睡覺的感覺,沈遙已經把聽筒放回去,走到床下,微仰頭看童言:“童言無忌,我戀愛了。”童言莫名看她,她滿臉陶醉說,“我愛上了這個男人的聲音,快給我牽線,我不行了,我真的愛上他了。”
 
  ……童言徹底清醒了。

  “他是大學生嗎?是你同學嗎?”

  童言哭笑不得:“是,湖南大學法學院的……”

  “歷史悠久啊……?對比我們剛成立三年的法學院好多了,”沈遙眼睛亮晶晶的:“他是說聖誕要來上海嗎?可以帶我一起去嗎?”

  “……竟然偷聽我電話。”童言還沒說完,沈遙已經踢掉拖鞋爬上了她的床,掀開棉被就和她擠在一起:“快給我詳細介紹。你不知道他剛才說了句你好,我心都跳出來了,怎麼有說話這麼好聽的男人。”

  童言被她擠在牆角,開始在沈遙追問下,不停回答各種問題,只是有意避開了陸北的事。沈遙儼然一副要徹夜暢談的打算,童言無奈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。

  意外地,竟有一條未讀短信。

  “他是什麼樣子的?你有照片嗎?”沈遙抱著枕頭,靠在牆邊,“你知道我對長相沒要求的,就是想知道他長什麼樣。”

  何止對長相沒要求,基本對什麼都沒要求。

  不像小如,對什麼都有衡量標準。

  “沒有照片,不過長得很不錯,80分以上吧。”

  她不動聲色打開收件箱。

  顧平生:睡了嗎?TK。

  童言:還沒有,沈遙在和我聊天。

  顧平生:平凡也在和我閒聊。TK。

  童言:不會也是感情問題吧?剛才沈遙替我接了一個電話……竟然就說喜歡上了那個打電話的男生。就是一個電話,太快了。

  “童言無忌!”沈遙狠狠拍了下她的手臂,“我的終身大事,你就不能態度認真些,和誰發短信呢?笑得這麼蕩漾?”

  她說完,立刻湊過來。

  童言嚇得攥住手機:“你再看,我就踢你下去了。”

  沈遙很快投降,繼續絮絮叨叨問著各種問題。童言悄悄把手機裡的‘顧平生’改成了‘TK’,想想還是不妥當,最後改成了自己的名字‘童言’。

  這樣誰看到,都不會猜出是誰。

  顧平生很快回覆:或許和性格有關,有的人慎重權衡,有的人不顧一切。

  是深夜的時間,還是因為沈遙忽然陷入一段莫名的愛情,兩個人竟拐到了這樣的話題。過去的兩個多星期,雖然聯繫頻繁,卻都不過是很平淡的話題。

  童言和沈遙又說了會兒話,才鼓起勇氣用最不經意的語氣問他:你呢?是怎麼樣的?

  過了很久,他才回覆過來:

  The longer you have to wait for something, the more you will appreciate it when it finally arrives. TK。

  “誒?”沈遙見縫插針,掃了一眼,馬上蕩漾出了曖昧的笑,“這誰啊,說要等你?”

  沈遙馬上退出收件箱,把手機放到腿下壓著:“下床下床,我要睡覺。”

  “別急別急,”沈遙馬上舉手投降,“我什麼都沒看見。”。

  手機似乎還有短信進來,她再不敢當著沈遙的面看。。

  後來沈遙又說了很久,她只心不在焉應付著,腦中卻反反覆覆想著這句話。

  等躺在床上,她才拿出手機。

  手機屏幕的光,在黑暗中很醒目:

  簡單些說就是,越是在漫長等待後到來的東西,越值得我們去珍惜。TK。  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3 08:34 AM

第十八章 悄然的進退(3)

    手指捏著已經暗掉的手機,無意識地輕划著屏幕和按鍵,因為電熱毯的烘烤,手機有些發燙,如同這一行字,悄無聲息地燙著她的心。

    過了很久,她才拼寫回復的短信。

    豈料剛才輸入個“我”字,床忽然就晃起來。沈遙竟又爬上來:“不行,我這星期又忘了拿電熱毯了,今晚咱倆擠一張床吧?”

    她嚇了一跳,隨手就把這短信發出去了……

    “你去小如床上睡,她床上有電熱毯。”

    “不要,我亢奮睡不著,”沈遙鑽進棉被,八爪魚一樣抱住童言,“剛才誰給你短信?我記得這句話好像在哪部電影見過?這人夠浪漫的。”

    童言嗯嗯啊啊,避開了這個話題。

    于是那條很詭異的短信,直到第二天清晨童言醒過來,才有機會澄清。沈遙背對著她,睡得死沉,她悄俏側過身子,從枕頭下摸出手機。

    怎麼了?TK

    時間是凌晨一點。

    童言抑郁地輸入短信:昨晚被沈遙打斷了,其實我是想說……

    想說什麼呢?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
    過了好會儿,才繼續:我雖然六級還沒過,這句話還是看得懂的。

    剛才坐起來拿衣服,手機竟然又震了震。

    “誰啊,這麼早……”沈遙翻了個身,下意識摸手機。

    “是我的手機,不是你的。”

    童言邊說,邊看收信箱:

    我剛才下校車,有興趣一起吃早飯嗎?TK

    今天明明沒有他的課,怎麼來學校了?

    童言穿著很厚的羽絨服,邊往西區食堂走邊琢磨。很快就看到顧平生站在校車下車的地方,兩手插著褲子口袋,獨自看著書報欄里的報紙。

    八點,正好是第一節課開始的時間,沒課的人也大多在睡懶覺。

    這個時間,校園里人最少。

    她想過去時,正好有學生去換書報欄的報紙。那個人一邊把玻璃上的鎖打開,一邊看了眼顧平生,童言心虛地站在不遠處,一直等到學生徹底換完十六個櫥窗。

    而顧平生竟就盯著第一個櫥窗的報紙,始終沒有移開視線。

    到換報紙的學生走遠,她才走到顧平生身后。

    是一篇醫療事故的報道。

    她還沒認真看,顧平生已經發現了她:“想吃什麼?”

    童言想了想:“就食堂吧,什麼都有,”說完很快又補了句,“去西區食堂吧。”

    東區南區都臨著許多教學樓,學生太多了。

    兩個人走到食堂的時候,很多遲到的學生咬著包子什麼的,匆匆從門口跑過。童言看了一排的窗口,覺得讓顧平生親自去買生煎豆腐腦什麼的,實在是太不應該了,她只挑了個偏僻又臨窗的位置,問他:“顧老師習慣吃什麼?我比較熟,買的快一些。”

    他輕松地說:“你喜歡吃什麼,給我買相同的就可以。”

    他輕松,童言倒是不輕松了。

    其實食堂也沒有什麼新鮮的,只是顧及到了南北學生,種類比較多。最后她還是買了最常吃的几樣,甜的咸的健康的不健康的……

    顧平生看著面前大小碟子,立刻笑了:“是不是吃完這些,就不用吃午飯了?”

    她不好意思笑笑:“我只是想讓你都嘗嘗。”

    “我不喜歡浪費食物。”

    他說完,像是察覺到童言的不自在,又悠悠地補了句:“其實年輕的時候,我也特別浪費食物,不喜歡吃,或者沒心情吃就不勉强自己。后來看到很多想吃沒錢吃,和已沒進食能力的人,才學會不再浪費食物。”

    他說完,用濕紙巾擦干淨手,遞給她后,開始安靜吃早餐。

    聽到一個几近道德完美的人,說這些話,忽然就淡化了她的小緊張。

    “我也是,”她咬了一口蔥油餅,“小學時候,我特別嬌氣。每天早飯都是牛奶煮雞蛋,后來吃到實在不想吃了,經常趁奶奶看不見的時候,把牛奶倒進廁所。”

    他佯裝嘆氣:“的確浪費。”

    “不過,”她笑了笑,“不像你一樣見了那麼多,只是長大了,自然就懂事了。”

    她現在每次想起過去,自己是如何絞盡腦汁地避開奶奶,倒掉牛奶,就覺得很難過。

    顧平生用勺子,一口口喝著豆腐腦。

    剛才買這個的時候,她特地囑咐人家多放了一些蝦皮,看到他似乎很喜歡吃,就莫名地覺得心情好。

    今天陽光也很好,照的人暖洋洋的。

    直到看著他抬起頭,她才下意識移開視線,余光里看到他在看自己。

    她以為他會很快移開視線,可是他沒有,于是只能堅持了一會儿,才裝作沒看見似的回頭:“好吃嗎?我一直覺得學校食堂的豆腐腦很地道。”

    “很好吃,” 他好笑地揭穿她,“你很喜歡用余光看人?”

    童言馬上否認:“沒有啊。”

    可是臉瞬間的紅潤,揭穿了她的謊話。

    “我很小的時候,有過余光恐懼症,”顧平生吃得津津有味,隨便閑聊著,“總覺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,惹別人注意,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小心翼翼留意余光里的人,難以集中注意力。”

    童言詫異看他:“余光恐懼症?你這麼說,我好像……小時候也有過。”

    總是不能安心做任何事,無法自控地用余光觀察周圍的人。

    顧平生拿出濕紙巾,遞給她:“不要緊張,很多人青春期都有過,很多時候都是不自信造成的,太在意別人的想法。”

    他說得毫不在意。

    童言抽出一張紙巾,很認真地擦干淨嘴和手。

    原來他也有不自信的時候。

    可他有很好的家庭條件,又這麼優秀,本就該是那種驕傲的人,為什麼會不自信?童言把紙巾放到餐盤里,看著他在擦著手。

    顧老師……顧平生,顧老師……

    她忽然臉有些發熱。于是又撐著下巴看窗外,在他看不見的角度,揚起了嘴角。

    過了會儿,她才問他:“顧老師今天怎麼來了?”

    他徹底把豆腐腦喝完,繼續夾起生煎包,沾了些醋:

    “怕你有什麼事情,就直接過來了。”

    有什麼事?

    童言恍然,有些內疚:“我后來不小心睡著了。”

    早餐時間過后,食堂已經沒什麼人,兩個人漫無目的閑聊著,最后還是他看了眼手表,說自己上午還有事情,結束了簡單的早餐。童言和他沿著食堂,走過很長的一條路,終于停下來:“我想去圖書館看看。”

    其實她很想一直送他到車站,可是又怕被同班同學看到。

    他倒沒有多說,再她轉過身時,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:“下周六是六級考試?”

    童言又轉回來:“對,我下午考六級。”

    下周的事情,其實他不用這麼早問的,反正還有三次商事仲裁課。

    “是什麼時間結束?”

    “下午三點開始,到五點半結束。”

    她回答完,就記起了了那天是什麼日子,是平安夜。

    今年四六級的時間真是……非常人神共憤。

    “已經錯過校車時間了,”他說,“考完打車來找我,我給你報銷好不好?”

    她愣了,很快說:“沒關系,我還有生活費,而且你上次……”

    “只是那天,”他笑笑,“我本來想來接你,不過應該很堵車,我過來這個校區再回市區的話,可能會很晚了。”

    只是那天……

    童言終于點頭:“好,我考完出來就給你短信。”

    這算是……第一次約會嗎?

    童言打開沈遙的電腦,上百度搜索“余光恐懼症”,很認真地看著各種解說。忽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:“看什麼呢?”沈遙掃了眼電腦屏幕,“你改讀心理學了?”

    她嚇了一跳,側頭看沈遙:“今天是周日,你怎麼不回家?”

    沈遙的眼神,絕對夠殺人的:“我不是說好了,下周和你見親愛的成宇嗎?”

    “聖誕節?不是下周末嗎?”

    “我亢奮不行啊?這周不回家了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童言還以為她睡醒了,自然也就清醒了。

    可看她一副認真情迷的表情,終于明白,她徹底當真了。

    于是她剛才醞釀的那麼多緊張情緒,也被沈遙這麼一攪合,盡數煙消云散。她敵不過沈遙的軟磨硬泡,陪著她把整個衣櫃清空,所有衣服一件件試,反復搭配……

    她不停給著各種意見,最后說的都口渴了。

    倒杯熱水,捂在手心。

    后來很多年后,童言還能想起這天。

    好朋友莫名其妙愛上了一個聲音,在寒冷冬天的宿舍里,不停哆嗦著換各種衣服,暢想著初見。而自己只是抱著一杯熱水,呼吸著杯口散出的熱氣,將剛才發現的一段感情深深藏起來。

    顧老師,顧平生。

    對她來說,意義開始不同。

    整個星期的商事仲裁課,他如常講完。

    可惡的是她大半時間都在記筆記,完全不敢抬頭和他對視。最后她甚至很苦悶的抱怨,為什麼要這麼早約時間?

    考試那天,她提前半小時就寫完了。

    反復檢查機讀卡和作文后,破天荒提前交了考卷才子斗神。她剛才出考場打開手機,就看到無數條短信進來,都是沈遙的。

    “天啊,我正在睡覺,成宇就來宿舍樓下了。天啊,他完全對我眼緣。”

    “我不行了,他說話好可愛,我要昏頭了。”

    “你怎麼還沒考完?”

    “快啊快啊,我在思源湖旁邊,靠著圖書館那邊的空地等你。”

    “童言……快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她哭笑不得一條條刪掉,給收件箱騰出空間。最后一條進來,卻讓她有些匪夷所思:

    “我和成宇給你准備了一個大驚喜。”

    驚喜?她和成宇?

    他們不用發展這麼快吧。

    等到她沿著湖邊的小路,走到圖書館門口,看見沈遙在笑著和兩個男生說話。成宇和她是高中三年的同學,自然好認,而另外一個瘦高的身影,卻她停住了腳步。

    她當初考來上海,就是覺得一千四百公里很遠,可以讓自己暫時遠離父母和陸北。

    可是,他怎麼就出現在了自己的大學校園?

    她看著他,仿佛是幻覺。

    因為成宇的不解釋,沈遙徹底把他當作童言的正牌男友,熱絡得不行。

    童言找不到和他說話的時機,只能在沈遙提議去市區時,刻意和陸北走得慢了些。沈遙和成宇一見如故,似乎沒有再留意他們。童言這才找到機會:“你這次……是陪方芸芸來上海玩嗎?”

    陸北拎著個很大的紙袋,和她並肩走著,沒有回答她的刻意提醒。

    沉默了很久,他才說:“童童,我這一年做了很多努力。國慶在北京就想告訴你,我改了學籍檔案,今年在政法讀大一。你等我到大學畢業好不好?”

    她沒說話,卻還是驚訝。

    這麼不愛讀書的他終于想通了。只是跳過高中三年,他能讀得完大學嗎?

    他看她不說話,把紙袋遞給她:“他們都說上海室內沒暖氣,很冷,我給你買了羽絨服,還有羊絨毯。”

    她沒接。

    “童童。”他叫著她的名字。

    沈遙忽然就回過頭,笑嘻嘻說:“吵架了啊,那可不是隨便送什麼就行的。說几句好聽的,我帶你們去新天地喝酒,我請客,灌醉了童言什麼都好辦。”

    12月底的冬季,天已經徹底黑下來。

    路燈偏偏巧就在這時亮起來,照著沈遙的笑臉,也在他們身邊投下了影子。童言堅持不肯收禮物,正是僵持不下時,手機忽然響起來。

    她怔了一瞬,驀然想起和顧平生的約定。

    果然拿出手機看時間,不知不覺已經五點四十了:

    考的順利嗎?TK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3 08:38 AM

第十九章 我喜歡的人(1)

    這是他在上海的第一個平安夜。

    他雖然從小在教會學校,也只是因為教學比較嚴謹,並不是真正的天主教信徒。倒是顧平凡,是個徹頭徹尾的虔誠信徒,今晚一定會去教堂做子夜彌撒。

    所以他很早就約了顧平凡的時間,逛商場。

    只是沒料到,會有這麼多人。

    顧平凡看著遠近的少女服裝,有些茫然:“TK,你是要來買什麼?”

    他沉吟片刻:“少女服裝。”

    ……顧平凡上下掃了他兩眼,剛想嘲兩句,忽然就明白了:“是給你那個學生童言?”她邊說著,邊給一旁几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讓路。

    “你身材和她差不多,品味也還可以……”他沒有任何否認,只覺得自己站在擁擠的少女群中,有些突兀,“替我買些合適的衣服,我想做聖誕禮物。”

    他抬手看了眼表:“我在樓下Coffee Bean等你,二十分鐘?”

    看著是在求人,語氣彬彬有禮,可卻是完全不給拒絕的機會。

    顧平凡是習慣了他從小的作風,連話都懶得說,直接盡職盡責擠進人群。

    他到樓下的Coffe Bean,竟也是人滿為患,隨便買了杯伯爵茶。

    運氣好,等到茶端出來的時候,正好角落里有人離開。身邊兩個穿著校服的小情侶,在嘻嘻哈哈地笑著,男生忽然拿出一個盒子,不知道裝著什麼,女孩打開的瞬間捂嘴尖叫,做足了誇張表情。

    “十分鐘,”忽然一個袋子擋住了他的視線,“羽絨服,圍巾,都是我喜歡的樣子。鑒于你贊頌了我的品味,我就照著自己喜歡的買了。”

    他拉開紙袋看了眼,竟然還是寶藍色的:“你怎麼一直在原地踏步?喜歡這個顏色有七八年了?”

    顧平凡拿出錢包,准備去買水:“你那天晚上回來說過,童言穿這個顏色很好看。”

    說完就站起來,去買了杯咖啡回來。

    兩個人的位子在最角落里,平凡回來的時候端著咖啡,險些被橫七豎八加的座位絆倒,越過千難万險終于坐下,看著靠在沙發上的顧平生,忽然抿唇打量他。

    顧平生察覺她的視線,微側頭,示意她有話直說。

    “你和你的學生……”她想了想措辭,最后還決定直截了當,“是不是在一起了?”

    很簡短的沉默后,他說:“剛剛開始。”

    顧平凡揚眉,抿了口咖啡,忽然說起了一個始終不曾談及,可以說是避諱的話題。

    “我前几天和瑞金几個心外科的醫生閑聊,說起你母親的名字,沒想到他們都還記得這個心外科有名的醫生,”她又喝了口咖啡,繼續說,“那麼多年過去了,連不相干的人都還記得阿姨,TK,是不是你一點都沒忘?”

    他沒說話,拿起杯子。

    茶有些冷了。

    “雖然你從來不說,可我一直覺得你很愛你媽媽,”平凡說,“阿姨是賓法畢業,你就一定要去賓法,我很清楚,你當初可以有更好的選擇。阿姨是心外科,你最后就做了心外科……包括你的名字,TK,童柯,顧童柯。你身上都是阿姨的影子。”

    他還是沒說話。

    到最后平凡都覺得這個話題,實在太令人不愉快了。

    她暗嘆口氣:“其實我想說的是,你要想清楚,師生戀是不是也因為你媽媽?這不是國外,你很清楚師生戀不是那麼受歡迎。或者是因為那個女孩叫童言?”她猜測著,問出了最后的疑問,“或者,她和你經歷很像?”

    白色的陶瓷杯,舉到嘴邊,莫名就頓了頓。

    顧平凡看他繼續喝水,徹底明白,這只是個單向談話,就在她放棄說下去的時候,他卻意外有了回應:“這里有在播歌嗎?如果有,是什麼歌?”

    顧平凡怔了怔,聽了會儿,搖頭說:“聽不出,應該是很新的歌,現在小朋友聽的,我也大多沒有聽過了。”

    “沒聽過?”

    “沒聽過。”

    “每當我認識新的朋友,都會有這種感覺,陌生,沒有聽過,估計也沒機會再聽,”他說,看著平凡的眼睛,“你和我從小到大,所以你和我說話的時候,我還能記得你說話的神態、語氣。現在想想,從生病到今天明明沒有几年,連子浩的聲音,我都差不多快忘了。”

    這次換顧平凡沉默了。

    “對于女人的聲音,我記得的不多,可那天再見到童言,她的聲音卻還記得清楚。”

    確切說是她十三四歲的聲音。

    “是熟悉感。”他說著,几個手指有節奏地輕敲著瓷杯。

    或許一開始,就是因為這難得熟悉感。

    他忽然就變了語氣:“然后呢?誰又說得清,”頭發擋住了眼睛,窗邊柔軟的日光下,笑得溫暖無害,“這種感覺如果能說的清,上帝就不會用肋骨這個故事來搪塞世人,形容愛情了。”

    顧平凡氣的直笑:“不要褻瀆我的信仰。”

    “完全沒有褻瀆,”他說,“你信服的一部分,我也非常認同。”

    “比如?”她好笑看他。

    “比如,婚姻是上帝的禮物,是神聖的。再比如,上帝把性做為禮物賜給人類,但只有在婚姻中,它才是一種最親密的愛的表達,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錯誤的,”不愧是教會學校出來的,他簡直想都不用想,“這些,我由衷信服。”

    差不多到五點多的時候,就只剩了他一個人。

    他記得童言說過的時間,本來想就在這里等到五點半。可惜,計划就是用來被打亂的,羅子浩在新天地給他猛發短信郵件,一定要當面見他。他對上海不是很熟,本來要帶童言吃飯也准備去新天地,實在受不住羅子浩短信追緝,只能先一步去了那里。

    鼎泰豐的位子,他是早訂好的。

    “這里的東西不錯,”羅子浩剛才坐下,就瞥見桌邊紙袋,還有里邊明顯的女裝顏色……“TK,你約了趙茵?”

    “你前女友和你之間,能不能不扯上我?”他招招手,要酒水單。

    羅子浩笑起來:“別告訴我,是約了女朋友?我見過嗎?”

    侍應生拿來酒水單,他比了個手勢,示意給羅子浩。

    “你好像還沒見過,不過,她馬上就會到。”

    羅子浩險些被煙頭燙到手指,覺得自己好像和他一輩子沒見了,怎麼這麼大變化?

    自從收到短信開始,她就像是做錯了什麼事。

    可沈遙一路都在輕聲耳語,求她一定要陪自己吃飯,根本不給機會拒絕。最后她只好心虛地給顧平生發了個短信,說自己可能會遲一些。很快,他就回復過來:

    沒關系,我等你。TK

    她攥著手機,開始默默計算時間。

    六點多到市區,吃的快一些,或是吃到一半的時候離開。

    七點多應該可以到他那里。

    沈遙沒想到會這麼順利,沒有提前定位子,只說要照顧兩個北方來的客人,嘗嘗上海菜,就選了新天地的鼎泰豐。

    結果到了門口,才發現已經有近百號人在等位。她看著這麼多人都有些頭疼了。

    剛想走,沈遙卻意外停下來:“童言,看,是顧老師。”

    心忽悠一下,有些發慌。

    她回過頭,透過整面的玻璃牆,顧平生就坐在很醒目的位子。

    恰好,也同時看到了他們。

    沈遙隔著玻璃拼命搖手,打招呼,她也只能隨著沈遙的動作,示意性地打招呼。

    然后就看到他收回視線,繼續和面前人說話。

    “你們老師長的,很斯文敗類,”成宇笑了笑,“看著不像教法律的老師。”

    沈遙挽住童言的胳膊:“他第一次來,我也嚇了一跳,完全顛覆我對學法律人的印象。算了這里人太多,我帶你們去我家附近吃。我都忘了今天是平安夜,沒有熟人的地方肯定沒位子。”

    成宇聳肩:“我隨便,在你的地方,只能任你指揮了。”

    童言思維混亂著,想了無數個借口,卻找不到任何理由離開。

    結果只能心神不寧地跟著沈遙下了樓。因為是過節,根本攔不到出租車,他們足足走了三十分鐘,她始終在默默記路,免得一會儿找不到路回去。

    “想什麼呢?”沈遙點完菜,低聲問她,“怎麼從見到你男朋友,你就神不守舍的。我看他很不錯啊,吵架嘛,就是小情趣,吵的差不多了,要適當讓人下台階。”

    童言喝著菊花茶,低聲說:“他是我前男友,現在和我沒關系。”

    “前男友?”沈遙睜大眼睛,馬上伸手握住陸北的手,“不容易啊,在前途未卜的情況下,竟然敢跨越一千四百公里,追到上海。我支持你!”

    陸北估計沒見過這麼能鬧的,和成宇對視一眼,要笑不笑的。

    “對了,The longer you have to wait for something, the more you will appreciate it when it finally arrives,這句話不錯。”

    陸北怔了下,疑惑看童言。

    童言在桌下扯了下沈遙的胳膊,還沒等提醒她,沈遙已經先脫口說:“不是你發的短信嗎?說要等童言?”

    “童童?”陸北臉色有些異樣,看她。

    童言緊抿唇,猶豫了几秒,才說:“是,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。”

    整個小包廂都安靜下來,沈遙漸漸明白自己做了什麼。成宇忽然輕咳聲:“沈遙,陪我出去抽根煙?”沈遙難得識相,馬上跟著出去,留了他們兩個。

    童言始終沒再看陸北,他也不說話。

    他的手攥著杯子,緊緊的,像是要用盡力氣。

    她繼續喝著茶:“或許嘗試一下,會發現她……也不壞。沒帶婚戒,不住在一起,平安夜來找我,這都改變不了什麼,你已經結婚了。政法的學生,怎麼會不懂婚姻法?”

    她勉强拼湊出這麼一句,就說不下去了。當初是方芸芸分開他們兩個,她能努力忘記陸北,卻做不到笑著去祝福她。如果沒有那場車禍,這個平安夜會是怎麼樣?

    兩個人沒再說半句話,她很快離開包廂,對門外沈遙說自己有事要走了。

    沈遙有些犯傻,沒想到自己撮合了一路是這樣的結果……回去的時候,童言走得快了些,二十多分鐘就到了鼎泰豐門口。

    一路上,想要給他發短信,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    他可能已經走了?如果走了,該怎麼辦?

    已經八點,餐廳內仍舊人聲鼎沸。

    那個位子很醒目,他還在。朋友已經走了。

    外衣搭在身邊的椅背上,他只穿著件淺灰色的純棉襯衫,這個角度看過去,能看到新天地光怪陸離的燈光透上來,而他,就背對著浮光掠影,右手拿著本書,半搭在桌台上,一頁一頁翻看著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3 08:49 AM

第二十章 我喜歡的人(2)

    遠遠近近的女孩、女人,都是盛裝而來,這天見面的應該都是約會的情侶。

    童言忽然有些躊躇。

    她冬天衣服不多,並沒有能力像沈遙那樣有千百種搭配。穿著的高跟鞋,還是歷來為晚會主持准備的……因為要考試,也不敢上妝。

    “小姐,有定位嗎?”侍應生看這個女孩在門口,要進不進的,禮貌問了句。

    她點了點頭,終于走了進去。

    直到坐下,他才合上了手里的書。

    他是習慣用左手的,她忽然發現他和自己一樣,兩手都可以用,但更習慣左手。

    “對不起,”童言決定先坦白承認錯誤,態度極其誠懇,“記得那天晚上,我和你說沈遙喜歡上了一個男生的聲音,那個男生就是我高中同學。”

    侍應生走過來,遞上了酒水單。

    她打開看了眼,都很貴。

    “麻煩你,加個茶杯就可以,”他忽然說,“可以上菜了。”

    等到侍應生離開,他又看向她,笑著說:“繼續,聽著很有趣。”

    有趣……

    童言看他的語氣,也不像是真的生氣了,終于松口氣:

    “他們今天第一次見面,所以沈遙求我一定要多陪她一會儿,免得太尷尬,”她不好意思笑笑,“我是那種,從來不會拒絕朋友的人。剛才……其實只是為了陪沈遙。”

    或許是,從小到大,能讓自己依賴的感情很少。

    所以對朋友,尤其是好朋友,總有一種很强的依賴性。只要是朋友提出的要求,不管多過分,她都下意識想要去成全。有時自己都受不了,還為此去看過心理學的書。

    “沒關系,”他拿起侍應生托盤里的茶杯,放在她面前,替她倒了大半杯茶水,“至少對我來說,這很正常。我也從來不會拒絕朋友。”

    她詫異看他。

    她記得書上說過,這種狀態是“童年缺失”,大多是童年缺少親人愛和信任,才會想盡辦法獲得更多的愛,彌補自己。可他為什麼會缺少愛?那麼好的教育環境,童年更應該是眾星捧月啊。

    “你不覺得這樣,很不好嗎?”她捧著茶杯,試探問他。

    “每個人或多或少,都有些性格上的缺失。比如我以前見過的一個女病人,莫名就不喜歡紅色,每次看到就會心情低落、暴躁,后來嚴重影響到生活,甚至結婚都抗拒看到紅色。后來我一個朋友給她做催眠,才找到根源。”

    “是什麼?”她倒是真好奇了。

    “她有個弟弟,大概几歲的時候,媽媽送了條紅圍巾給弟弟,卻沒給她。事實上,她母親並沒有偏心過,也沒有虐待過她,只是她當時還太小,不懂,就留下了心理陰影。”

    “就因為這個?”

    ……也太脆弱了。

    “就因為這個。”

    他沉默笑著,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自己,只覺得好玩:“如果你感興趣,我會系統給你上心理學的課。現在,”他示意性看了眼上菜的侍應生,“我們需要先吃飯。”

    他沒有點很多的菜,剛好足夠兩個人吃到飽。

    剛才一路上,她還在想著,見了面一定要先道歉。如果他走了呢?肯定要找到他,當面解釋。如果他是黑著臉呢,就……裝裝可憐,反正他比自己大那麼多,總不會這麼小氣,再說做老師的,總要有些氣量。

    可是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接受了解釋,而且根本沒有生氣的跡象。

    童言輕咬住筷子尖,看著他給自己講各種有趣的事情,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。

    喜歡的人。我喜歡的人,就坐在面前,吃著飯說著話。

    心忽然有些軟,她不自覺地,連說話的聲音也軟了下來。雖然他聽不到這樣的變化。

    手機忽然震起來。

    陌生的號碼,熟悉的語氣:我是明早的飛機回去,童童,今晚在學校等你好不好?

    一條短信,迅速冷卻了所有的小溫暖。她攥著手機,根本不知道回什麼。

    最后只是狠狠心,按下了關機鍵。

    “想去哪里走走?不過,今天好像哪里都是人山人海。”

    兩個人出了餐廳,站在火樹銀花的步行街上,他才忽然問她。

    她沒有任何頭緒,搖頭。

    在很大的夜風里,顧平生竟也像沒了主意,兩手插著口袋,長出口氣說:“經驗不足,竟然沒有事先安排活動,”他看了眼前面的燈紅酒綠,“想去酒吧嗎?”

    他說話的時候,正好身邊是兩層樓的巨幅海報。

    當季的時裝宣傳海報,模特也是個男人,也是兩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動作。童言很不厚道地發現,他更好看些。

    只不過手臂上掛著個白色的紙袋,頗有些違和感。

    他看向她,她才驀然避開視線。

    可又發現對著顧平生,根本就不能做這個動作……只能臉有些發燙地回過頭,裝作鎮定地看著他:“不要去酒吧了,這種節日,現在進去肯定會被擠死。”

    而且,酒吧總是一個又一個的演唱節目,不適合他。

    他笑:“你對酒吧很了解?”

    童言也長出口氣:“其實,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,我還是個……挺有問題的女生。”如果把她的人生分成兩段,剛好與他有關。

    遇見他之前,和遇見他之后。

    忽然頭上一重,他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頭:“我以前也不是個安分的人,做出來的事,肯定比你的更讓人頭疼,”他替她拉起圍巾,擋住了大半張臉,“帶你去教堂望彌撒好不好?平凡在徐家彙天主堂。十一點半開始,如果打不到車,我們也可以慢慢等。”

    ‘望彌撒’?她不大聽得懂。

    不過教堂什麼的,應該是是聖誕節的教會活動吧,她有些尷尬地拉下圍巾,露出嘴巴:“我是無神論者。”

    “我也是,”他倒毫不意外,“信與不信是個人選擇,只要尊重他們就好。”

    或許真是上帝眷顧,兩個人竟然在這麼熱鬧的地方,叫到了出租車。

    到徐家彙天主堂外的時候,平凡正雙手環臂,冷得直呵氣,看見他們很快就走過來,笑著抱了抱童言:“真開心你們來,”她笑著貼在童言耳邊說,“TK從小就在教會學校,可到現在還是無神論,我剛才收到他信息,還以為看錯了。”

    她說完,挽住了童言的手,邊順著人群排隊,邊低聲和她解釋子夜大彌撒。

    而顧平生自然就跟在兩人身后。

    教堂里站得水泄不通,有看上去十分虔誠的信徒,還有很多人舉著相機和DV。因為人多,她只能緊緊地挨在顧平生身邊,近到能聞到他身上很清淡的香味。

    很淡,估計只有這種距離才能聞到。

    在不斷的對不起和 excuse me中,有人擠過來,又有人順勢擠過去。不間斷的擁擠讓她几乎沒有站立的空間。她正想著什麼時候能開始時,感覺就被一只手攬住,徹底被圈到了最安全的位置:“我沒想到,這里也這麼多人。”

    她仰頭,看見他低頭抱歉笑著,隔斷了所有嘈雜的聲音和氣息。

    “聖誕節的徐家彙,這麼多人很正常。”

    平凡以為他在和自己說話,回頭答了句,馬上發現自己自作多情,不動聲色回過了頭。

    因為人多擁擠,她又穿著羽絨服裹著圍巾,很快就出了些汗。卻始終不敢,或者微妙地不願意動。后來直到歌聲響起,他才放開她。

    整個大彌撒几乎用了兩個小時時間,顧平凡要留下來繼續做下一場黎明彌撒,所以只有他們兩個並肩出了教堂。

    半夜一點多的市區街道,依舊是車馬如龍,人潮洶涌。

    教堂旁邊就是林立的商廈寫字樓。午夜十分,商場都熄了燈火,從除窗外走過,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倒影在上面。

    “聖誕快樂。”

    他停下來,把白色紙袋遞給她。

    她猜想過這里是什麼,甚至祈禱過千万不是給自己的禮物,因為她什麼都沒准備……從沈遙那里出來的一瞬,也想過,但是那時候很急,也只是閃過這個念頭。

    只是急著,往回走,怕他離開。

    猶豫了會儿,還是伸手接過來:“謝謝,聖誕快樂。”

    他伸手按住她的頭頂,很輕地揉了揉:“太晚了,我送你回學校。”說完就開始看天橋附近的几個路口,找尋能容易叫車的地方。

    童言忽然想到了陸北的短信,馬上扯住下他的胳膊,看到了他回頭,才說:“宿舍大門十二點就鎖了,我能今晚……不回去嗎?”

    其實只要敲門,就可以進去。但以陸北的性格,一定會在學校等自己一整夜。

    如果不想再牽扯不清,就只能狠下心,徹底狠心讓他等不到自己。

    車來車往的嘈雜中,他很快做了決定:“我們看看附近有沒有通宵電影院,如果有,就看到明天早晨,你可以去我家休息一個白天,晚上再回學校。”

    他說完,很自然做了兩個動作。

    拿過紙袋。

    握住了,她的手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3 09:01 AM

第二十一章 我喜歡的人(3)

    結果他們找到了在法華鎮路上的上海影城。聖誕通宵場已經開始,連著三個片子,從十一點開始,他們從漆黑的甬道走進去,童言就聽到了第一首片尾曲。

    坐下來,她才長吁口氣,借著屏幕的光,用口型對顧平生說:“還好,第一個片子很爛,我們不用看了。”

    類似于聖誕節情人節的午夜場,都是香港愛情片。

    新的老的,盡數搬上,顧平生買的票,她甚至不知道接下來會演什麼。

    “是什麼片子?”他壓低著聲音問她。

    音量真的很低,她看著他的眼睛,忽然想到他聽不到后,肯定是努力練習過自己說話的音量。這樣的過程,肯定要人協助……一定很尷尬。

    “很想和你在一起。”她說。

    顧平生要笑不笑的,看著她:“真的?”

    “當然真的,”童言微微皺了下鼻子,“真的很爛,網上評分也只有6分……”

    她忽然頓住,抿起嘴唇。

    顧老師,你怎麼這麼為老不尊?

    “我是說……”她一字一句說,“剛才的電影,叫‘很想和你在一起’。”

    他點頭:“我知道。”

    燈光忽然亮了,然后又瞬息滅掉,一明一暗間,已進入了下一個電影的片頭曲。

    就是這樣的時差,他已經回過頭,認真看片頭曲。

    電影放到一半,前排又走了几個人,整場就剩了兩三對男女,都很明目張膽親親我我,似乎這種時間,在這里就需要做些什麼……而他們就坐在最后一排,想不看都不行。

    童言目不斜視地盯著字幕,想起上次在上院,也是和顧平生看到天雷地火的畫面。

    她偷偷看了眼顧平生,后者看得很認真。

    瞌睡蟲在眼前飛來飛去,她終于熬不住,把羽絨服的帽子墊在腦后,想要小眯一會儿,沒想到這一閉眼,就徹底睡著了……

    這一覺睡的很沉,也很安然。

    直到臉上被人輕拍了兩下,她才朦朧中又聽到電影的聲音。困的不行,下意識用臉蹭著軟扑扑的羽絨服帽子,過了會儿,才有力氣睜眼,四周仍舊暗沉沉的。

    電影還在放。

    “要不要回去睡覺?”他的聲音飄飄蕩蕩的。

    “几點了?”她努力說話,困的又想閉眼。

    “快五點了,”他看了眼手表,“我看劇情,差不多快結束了。”

    “你一直在看?”港產愛情劇,還看得這麼認真?

    “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可做。”

    她很內疚地笑了,同時也看到第三排的人,咳咳,一直就沒分開過。

    由于她反應慢半拍,視線很遲緩,以至于他也順著她的目光,看了過去。

    然后兩個人同時,都轉開視線。

    “冬天天亮的很晚,”他回過頭,繼續說,“這里五點多結束了。”

    她嗯了聲,一時詞乏。

    而他自然聽不到這有些撒嬌的“嗯”,又自然回過頭,繼續看港產愛情片。

    她用食指,戳了戳他的手。

    他回過頭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“昨晚,你真的沒生氣?”她還是問了出來。

    “開始有一些,”沒想到,他這麼直白,“但是我比較能調節心情,看了會儿書,就好了。”

    看了會儿書……

    “學醫的,都心理學的這麼好嗎?”

    她又下意識調整姿勢,蜷起腿,整個人都側靠在椅背上,好奇看他。

    他莫名沉默了會儿,才說:“不是,是因為我母親。兩三歲的時候,她經常會對我說‘媽媽有些心情不好,讓媽媽自己坐一會儿’。”

    她看著他。

    他繼續說:“后來長大了,她會告訴我情緒是一種流動狀態,開朗和陰郁都是交替的,就像白天黑夜一樣,是自然規律。既然每個人都如此,就要學會調節,生氣的時候先學習冷靜,保持冷靜是最好的調節方法。”

    電影的對白仍在繼續,他慢慢講著這些她從沒聽過的話。

    光影變幻著,照在他的側臉上……童言開始還很羨慕,有這麼理智的母親,可后來又莫名覺得他肯定很可憐。

    從小就學著自我調節情緒,是怎樣的童年?

    她不由自主又去掃了眼第三排,依舊濃情蜜意,忽然就發現自己的姿勢,還有他為了說話的姿勢,都這麼讓人,浮想聯翩。

    電影里進入了夜景,整場自然又暗了許多。

    “要回去嗎?”

    是因為暗看不見,還是因為什麼,他又靠近了些。

    看了眼大屏幕,劉德華正在念著大段的抒情台詞,她回頭說:“看完吧……”其實真不知道演的是什麼,可他看了這麼久,總要看完結尾吧?

    “那就看完吧。”他說完,臉孔忽然就湊近,低下頭直接壓住了她的嘴唇。

    耳朵里,還聽見劉德華在說‘不管你相不相信,我相信’……

    顧平生,還是顧老師?此時此地誰會知道?

    几秒的靜止后,他才微微側頭,徹底含住了她的嘴唇。太讓人迷惑的場景,灼燒了她的思維。她伸出手,摟住了他的脖子,他的舌頭有些甜也有些澀,好像紅茶的味道。是剛才進門的時候兩個人在門口買的飲料,健康的人永遠都改不掉這個習慣……

    她零碎想著,專心在不停變幻的光影中,不斷不斷地回應著他。然后就被他一只手就攬住了腰,身子半騰空著,貼在了他身前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背景音安靜下來,舒淇開始念著大段的對白。

    “我小時候聽廣播,說幸福就像是玻璃球,跌在地上會變成很多碎片……無論你怎麼努力,都撿不完,但只要你努力了,你總會撿到一些的……”

    童言聽的忍不住笑,真俗,可真的動人。

    顧平生察覺到,終于離開她的嘴唇,看她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她可不想給他重復這麼白雪公主的對白……

    就在他又要低頭時,忽然就亮了場。

    電影結束了。

    童言忙坐正,新衣服已經掉到地上,她撿起來塞進紙袋。

    亮場時,她才發現只剩下那對和這里,纏綿整夜的情侶終于分開,女生意味深長瞥了他們一眼。童言也木木地看回去,腦子里只蹦出一個詞:晚節不保……

    五點多走出電影院,冷得嚇人。

    還是漆黑的,沒有什麼人,坐上出租車時,司機估計是跑了通宵,黑著眼圈調侃說:“真浪漫啊,看了整夜電影?”童言嗯了聲,忽然發現這樣很好。

    他聽不見,所以不會……覺得不好意思。

    她一早就給苗苗打了電話,請假沒有去賣場。

    難得不用打工的周日,竟就在顧平生家的客房,一直睡到了黃昏。晚上他送她回來,她特地讓出租司機停到宿舍樓附近,沒讓他下車,自己走回了宿舍。

    進門時,沈遙還以為她剛打工回來,躊躇了半天,才說:“我錯了。”童言笑著踢了她一腳:“去去去,你我之間,不用說這些話。”沈遙長出口氣:“我就知道。”

    她說完,馬上拿起手機,開始笑嘻嘻地短信來短信去的。

    不用問,也知道是和誰。

    童言開始收拾這學期的書,

    沈遙看了,忽然哀嚎一聲“我的高數”。

    邊說邊扔下手機,找出一疊卷子,開始填鴨式復習。

    台燈光線里,沈遙做卷子的側臉,讓她有種想笑的感覺。等到整理完所有的書,下意識拿手機看時間時,她才發現仍舊是關機。

    “你昨天,吃完飯去哪里了?”她忽然問沈遙。

    “去哪里?”沈遙頭都不抬,“帶他們去我哥的酒吧了,不過,十二點多,那誰就走了。我今早和成宇吃了早飯,然后送他去火車站。”

    沈遙刻意弱化說陸北,童言卻知道他十二點之后,去了哪里。

    手機打開,陸北的短信很快進來。

    是早晨六點多的: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,新街口豁口的糖耳朵和豌豆黃,放在了宿舍阿姨那里。下次再來看你。

    陸北式的語氣和脾氣。

    或者說,是對她,脾氣好的出奇。

    就如同當年初識。那時候,童言還是個脾氣古怪的人,而他低了她一年級。那天輪到她班級值日,她正好負責維持初一年級的紀律,戴著紅色袖章,在整個樓層走來走去。

    她記得那個早晨,他是遲到的,斜挎著書包跑上來。

    然后就被她攔住,指了指樓梯口:“早自習遲到,學校的紀律是罰站。”他高她几乎二十公分,低頭笑嘻嘻看她:“小姐姐,饒命,我再被老師看到就要留級了。”

    她眼睛都不抬:“罰站,或者扣你們班五分,自己選。”

    話沒說完,他們教室后門就被拉開,坐在最后一排的几個留級生都大笑起來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童言沉默坐著,刪掉了短信。

    下一條,是顧平生的短息:

    早些睡,晚安。TK

    接下來是長達五個星期的期末考試,王小如也終于徹底回來,准備應付這漫長磨人的考試季節。下周是公共課的考試周,宿舍里只有沈遙需要參加。

    于是周一早晨,沈遙為了高數復習,六點多就爬起來開始做卷子。

    童言醒來時,屋內只有一豆燈光。

    外邊已經亮了,可沈遙怕吵醒她們,沒有拉開窗簾。

    她打開台燈,想要在暖和的被子里看會儿書。忽然,顧平生就發來了短信:

    醒了嗎?TK

   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,回道:

    嗯,醒了。

    試著掀開窗簾。TK

    她宿舍在一樓,睡得位置正好是窗邊,她告訴過他。

    而且她睡覺的時候,頭就是對著窗戶……

    她伸出手,把窗簾掀開,看窗外。

    晨曦中,他和法學院的院長並肩走過宿舍樓外的馬路,老人家走的很慢,一步三搖著。他的視線則越過老人家的頭頂,看向這里。

    似乎看到了窗簾被掀起一角,他很快並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,點了下前額。

    竟然……半是玩笑地用美式軍禮,悄然打了個招呼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3 09:13 AM

第二卷

第二十二章 洗手做羹湯(1)

    因為進入了考試周,大部分的課已完結。

    這周童言一直是在圖書館渡過,她和顧平生都有默契,盡量不在學校里有任何明顯的交集。人言可畏,她沒有遭遇過,卻能想象到后果。

    整本民事訴訟法,她已經翻了大半,整整六個小時后,才停止抄寫概念,揉著手指關節。看了眼手機,六點。

    她用筆尖輕戳著筆記本,很慢很慢地等待著。

    身后很多人走過,有要去趕著去食堂吃晚飯的,有剛才下課趕來借書的,還有來趁著吃飯時間搶位子的……

    手機忽然亮了下,悄無聲息進來一條短信:

    復習完了?TK

    六點十分,是兩個人說好的時間。

    每天上午八點到十一點,十二點到六點,她要復習看書,杜絕短信往來。

    她拿起手機,因為抄概念,手指已經有些用不上力氣。

    然后就這樣很慢地按著鍵盤:嗯,看完書了。你在做什麼?

    我在等你看完書。TK

    你在哪里?

    在你身后。TK

    童言愣了,下意識回頭,果然看見他就坐在三排后的長桌盡頭,只不過沒有看她。而是半撐著頭,看著面前班長遞到眼前的書……

    她回頭的同時,倒是班長先看到了她,對顧平生說了句話。

    然后,他回頭,眼中帶笑地看著自己,對班長頷首,也說了句話。

    直到兩個人走過來坐下,童言才明白班長大人在進行一項偉大的事業:套題。班長自從坐下就頻頻給她使眼色,意思很明顯,要童言和他配合,從顧平生的話里拿到盡可能多的考試題……

    “童言,”班長翻了下她拿著的民事訴訟法打印教材,“童言無忌,別看訴訟法了,司法考試還遠呢,難得碰上顧老師,多問問這學期的商事仲裁。”

    難得碰上?的確五天沒了,可短信從沒斷過。

    童言不動聲色看顧平生,他右手手肘撐在桌沿,身子斜靠在那里,也看了她一眼。

    “顧老師,我個人覺得這個概念無比重要。”班長笑嘻嘻放下童言的教材,繼續剛才的話題。

    “很重要,”顧平生也拿過民事訴訟法,看童言在上邊做的筆記,就在班長翹首期盼的時候,他又補了一句,“其實,你仔細復習一遍,會發現凡是我講過的,都很重要。”

    童言暗笑,看班長吧唧吧唧嘴巴,很無奈看自己。

    她只能裝作純良無害,不好意思對顧平生笑笑:“不好意思,我還沒復習到商事仲裁……”班長徹底黯然神傷了,見和顧平生說了那麼久也沒什麼有用信息,很抑郁地借口說吃飯,留下了他們兩個。

    他放下教材,又隨手拿起了她的筆記本。

    “在准備司法考試?”

    她先是嗯了聲,很快就點了下頭:“今年沒有報名,准備大四考。復習了四天的期末考,今天想換換腦子,就拿民訴看了。”

    他繼續看著她做的各種筆記。

    她復習了一整個下午,思維已經有些遲鈍了,索性趴在桌上,頭枕著手臂去看他。

    “一般法條,你需要看几遍?”他又指了指厚的像磚頭一樣的法律條文。

    她豎起一根手指,自豪說:“一遍,我記憶力很好。復雜的就邊看邊抄一遍,基本四五年都不會忘掉。如果遇到很重要的東西,我還能立刻說出具体在哪本書,第几頁。”

    他眼中有驚訝,她更是笑得得意。

    這種驕傲,不同于同學的競爭。更像是很小時背下九九乘法表,在奶奶的小學里給几個數學老師背誦,然后看到奶奶眼睛里的笑意。

    想要優秀,只想讓最親近的人為自己驕傲。

    “天生的文科生。”他毫不掩飾贊許。

    童言溫溫笑著,手放下來,偷偷地碰了下他搭在桌子邊沿的手,有些涼,應該是剛才從外邊進來的,還沒有熱起來。她的手指剛才碰到他手背,就被他反手握在了手心里,很快攥緊。

    兩個人身后還有几個男生在看書。

    這個角度被桌子擋著,雖然看不到,可還是讓她緊張的要命……顧平生倒像沒發生任何事,一只手繼續翻著法律條文。

    “明年几月考試?”

    “九月,”童言心跳的有些亂,想要抽開,卻徒勞無功,“你沒考過嗎?每年都一樣的時間,應該……沒變過吧?”

    他搖頭:“我沒考過,好像也不太需要考。”

    也對哦。

    童言想起他只是大學老師,似乎沒有硬性要求要考這種東西。

    “我考了美國三個州的執照,不過回國了,也沒什麼太大用處,”他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,笑著說,“平凡也考了美國兩個州的執照,可是考中國司法考試,也不是一次通過,好像考了兩次。”童言努力讓自己不笑,可還是沒忍住:“你是想讓我不緊張嗎……”

    他始終閑聊著,她悄然動了下手指,看到他似乎笑起來,卻沒有松手的意思。

    平時圖書館里很少有人聊天,或許是因為晚飯時間,遠遠近近,都有人在低聲聊著笑著,她心神不寧地坐了几分鐘,終于告饒:“不是吃飯嗎?我餓了。”

    他好笑看她:“不鬧了?”

    “不鬧了……”

    她舉白旗投降,無論是內心强硬度和臉皮薄厚度,都完敗。

    兩個人特地去了離學校比較遠的地方,快吃完的時候,她才說出了苦讀一周的等價心願:“我這周都在復習,明天應該沒什麼事。”

    整整一周沒見,周六正好可以休息休息,和他在一起。

    具体做什麼?她也沒想好。

    最后千算万算,也沒算到只是換了個地方讀書。

    顧平生絕對是故意的,她坐在他書房里,難得休息時問他几個問題,或是隨便聊兩句,他從來不說中文……

    他家里有地暖,房間里很暖和,暖和的讓人想睡覺。

    童言對著一個概念,抄了三遍,一個字不差,最后竟然都沒有記住。她下意識將筆在几個手指間轉動著,悄悄側過頭看他,過了會儿,他才似乎有所察覺,也放下書看她。

    “先說好,”她伸出手,比了個禁止的手勢,“讓我休息休息,不要再說英文了……我這學期的六級已經考完了。”

    “看完了?”他終于恢復正常。

    她點點頭。看了一星期的書,法條概念案例,案例概念法條……已經快傻掉了。

    好在他也察覺到她深受折磨,終于放棄了繼續監督的念頭。

    她站起來,走到陽台上看外邊灰蒙蒙的天。

    是要下雨?還是會下雪?

    她忽然想起剛來上海時,經常被宿舍三個人嘲笑:“那時候我冬天一上課,就覺得好悲慘,他們都嘲笑我是北方人還這麼怕冷,”回頭笑著對他說,“我簡直沒法和她們說,我第一次穿著羽絨服,卻打著雨傘時是多麼崩潰……從小我只知道冬天會下雪,卻不知道冬天還有傾盆大雨。”

    他隨手剝了一顆奶糖,就著糖紙,把乳白色的糖塊喂給她:“如果不習慣的話,不如畢業直接回去。”她咬住糖,含在嘴里:“肯定要回去,否則沒人照顧我奶奶。”

    這兩年她已經很后悔了,因為想要離開很糟糕的環境,卻忘了還有個老人,紀越來越大,需要照顧,也需要陪伴。

    兩個人說了會儿話,竟然真就下起了雪。

    童言還沒興奮十分鐘,就變成了雨。終究是南方,嚴寒撐不起一場雪。

    “晚上吃完飯,我再送你回學校,”他似乎看童言吃的很開心,自己也剝了塊奶糖,吃進嘴巴里,過了會儿才說,“是挺好吃的。”

    她瞄了眼他手里的糖紙:“你吃的是什麼味道的?”

    “好像是紅豆,”他把糖紙拉開,看了眼名字,“平凡從小就喜歡吃大白兔,我記得都是白色的,沒想到現在也有紅色的。”

    她也是從小吃。

    可沒吃過紅豆味……她轉過身從書桌上的玻璃盤里找了半天,才哀怨看他:“你吃了最后一塊,這里有酸奶和原味,沒有紅豆了。”

    他笑著靠在書桌邊:“沒關系,還有我。”

    說完就把她拉過來,圈在懷里,開始低頭很認真地香香嘴巴……

    兩個人都剛吃完奶糖,唇齒甜的發膩,哪里能吃出是什麼味道。這里不像電影院,沒有迷惑人的場景燈光,沒有急的要撞破胸口的心跳……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,膩味著,閉上眼或是睜開眼,滿眼就只有他。

    天漸漸黑下來,整個房間都暗了下來。

    她抿唇笑,把頭偏開:“我好像該走了。”

    “我昨天晚上買了很多食材,我們在家吃完,再送你回去。”

    童言詫異:“誰做?”

    他笑著反問:“你不會?”

    “會是會……可不是很好吃,”還有這樣突然襲擊的人嗎?

    “沒關系,應該比平凡做的好吃,”他說完,又補了一句,“我切菜的技术很好。”

    切菜誰不會?

    當她看到案板上寬度厚度長度完全相等的土豆絲,還有一模一樣的肉絲,終于明白他所謂“技术很好”是什麼意思……“我習慣用左手,以前為了練習右手的靈敏度,會做一些刻意的練習,”他拿著偏細長的刀,開始很快給絲瓜削皮,“每天都會把二十個土豆切成絲,這樣手术時左右手才能同時開工。”

    他的手極快,童言想起自己削的絲瓜,自來都是坑坑窪窪,他手里淡綠色的絲瓜卻是均勻地去了一層皮,恰到好處,毫無瑕疵。

    他准備了很多菜,最后兩個人只炒了少數几樣。

    童言偷偷試驗著問他几個問題,果然發現他只會切菜,卻還沒有全能到會煮飯炒菜。照他的話說,以前實在想吃中餐的時候,就會買一些辣醬什麼的,和菜煮在一起就算是晚飯……可有時碰上墨西哥產的辣椒,卻比中餐館吃的要辣很多:“那時候什麼味道都沒了,只剩辣,還有很多辣醬會放胡椒提取物,增加熱感……”

    她聽著,不知道為什麼,竟覺得他很需要被照顧……

    可是,明明有那麼多的優點。

    他不是個浪費的人,最后把所有菜都吃干淨了,才放下筷子。童言裝作很不在意地邊收拾碗筷,邊看著他說:“以后每周六,我來給你做飯吧。”

    他正准備給她倒熱水喝,看到她這麼說,忽然就停下了動作。

    “不過我要自己買菜,”雖然他聽不到,可童言聲音還是不自覺地低了下來,“你買的,都是我不擅長的……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3 10:22 AM

第二十三章 洗手做羹湯(2)

    公共課考試結束后,法學院休息了一周。

    沈遙趁著這一周休假,直接飛去長沙和成宇度過熱戀一周,把童言一個人留在了宿舍。她每天除了看書,就是上網看菜譜,刪刪減減,到了周五也湊了七八樣。都不算太難,在原先基礎上……應該可以做的好吃些。

    沒想到周六早上,她正准備出門,宿舍門就開了。

    那個為了愛奔走長沙的人,竟然提前回來了。

    “你怎麼回來了?不是說周一嗎?”

    “吵架了,”沈遙努了努嘴,“你去哪儿?今天不是周六嗎?”

    童言含糊說自己去圖書館,拿起包就要跑,豈料被沈遙一把抓回來,笑眯眯看她:“別急,我又沒追問你,”她說完從包里摸出一片暖寶寶,撕開貼紙,掀開童言的毛衣,把暖寶寶隔著襯衫貼在她肚子位置,“外邊冷死了,一片管你暖一天。”

    沈遙冬天喜歡穿裙子短褲,就靠這個東西保暖御寒。

    她見沈遙一直用,超市里看也不便宜,只覺得有意思,從沒想過需要這種東西。

    可真貼上了,此發現果真是暖呼呼的,讓人舒服不少。

    這場雨,斷斷續續下了整整一星期,真是冷到了極致。

    超市卻很熱鬧。

    顧平生推著車,走在她身邊,她看蔬菜瓜果時他全是點頭,到買完需要的食材,他很快就帶著她繞到零食區域。

    赤橙黃綠的包裝袋。

    整個超市就屬這個區域最花哨。

    賣蜜餞和糖果的是單獨櫃台。

    一個上海老阿姨站在四四方方的玻璃櫃台里,很熱情地拿著剪刀,剪著手中的鹽津烏梅,遞給顧平生和童言:“老好吃了,快嘗嘗。”

    童言看人家都剪下來了,不好意思不拿,就捏了一小塊,吃到嘴里。

    “小姑娘,好吃伐?”老阿姨追問她。

    她征詢看顧平生,看到他也吃下去,隨口說:“挺好吃的。”

    他說的云淡風輕,可是眼睛里卻全是明顯的笑,童言想到大白兔奶糖的事故,有些臉紅,還沒等說什麼,老阿姨又拿出一塊芒果干,剪下一角給他吃。

    泡水的,干吃的,他看老阿姨說了會儿,竟就秤了七八袋的蜜餞……

    童言去他家,基本沒見過什麼零食,沒想到他還喜歡吃這些東西,扯了下他的胳膊:“我覺得差不多了……夠你吃几個月的了。”

    “我是買給你的,”他啞然而笑,“我平時不會吃這些蜜餞糖果。你這几天復習,不是總說精神不集中,看不下去書嗎?吃這些口味重的蜜餞,可以刺激味覺,讓你精神好些。”

    她詫異看著推車里的七八袋蜜餞。

    她從小也沒吃零食的習慣,這麼多,到大學畢業也吃不完。

    “小伙子,”老阿姨又獻寶一樣,指著一玻璃盒棒棒糖說,“這個最近賣得老好了,都是小姑娘吃,紅糖做的,小姑娘吃了補血氣色好,里邊還有話梅,酸酸的,正好適合給你女朋友考試復習提神。”

    “好,替我拿一罐。”

    顧平生直接接過,放進了購物車。

    童言哭笑不得看著那滿滿一罐棒棒糖,發現他真的很容易被推銷。

    結果兩個人明明是來買菜,最后都被滿車的零食替代,她實在忍不住了,就趁著顧平生不注意,拿出一兩樣胡亂塞到貨架上。沒想到身邊有一對也和他們一樣在大肆采購,那個男生正做著和童言一樣的事情,悄悄把一盒薯片塞到打折貨車上,女生則不停看著新鮮的零食,放到車里……

    童言和那個男生,對視一笑,又回頭去看站在貨架邊,垂眼看食品說明的顧平生。

    偏執的認真狂,什麼都喜歡仔仔細細去看配方,有這樣的人在身邊,估計時間久了自己的思考能力都會下降……

    慣性依賴嗎?

    她忽然心有些柔軟,走到他身邊,忽然發現貨架下有個罐頭,有了些明顯的膨脹,于是順手拿起來扔到了車里。

    顧平生看她。

    “可能是壞了,拿到總櫃台讓他們回收,”她忽然有些想要獻寶:“罐頭膨脹就說明食物已經氧化變質,不能吃了,對不對?”

    以前看報紙,邊角上總會寫些生活常識,她偶爾也會記住一兩句。

    豈料,他只是微笑起來:“你是要我說對,還是不對?”

    她愣了下:“不會錯吧?我還是從報紙上看的……”

    “的確是不安全食品,”他把看好的全麥餅干放到購物車里,很自然雙手推車,邊走邊說,“不過,是因為微生物產氣膨脹,從微生物角度來看不安全,而不是食物氧化變質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“顧老師,你是万能的嗎?”

    他拍了拍她的頭頂,言簡意賅:“我不會做飯。”

    他們排隊結帳的時候,那對年輕人也恰好站到另外一排,滿車的零食和速凍食品,還有飲料,兩個人不停挑挑撿撿,小爭執著,不停把一些瓶瓶罐罐放到空車里。

    到最后那個男生看了眼這邊,很小聲說:“看人家,都是做飯,我們都是買速凍水餃……”女生也看了眼顧平生面前的車,笑嘻嘻說:“你學呀,你追我的時候不是說要做川菜給我吃嗎?”

    兩個人繼續嘀嘀咕咕,童言聽著好玩,顧平生攬住她的肩,用口型問:他們在說什麼?

    童言半仰起頭,也笑嘻嘻用口型說:女生在逼男生學做飯。

    顧平生抿起一側嘴角,很無奈:不要逼我。

    童言看著他的眼神,忽然很有成就感地挽住他的胳膊,學著他的表情說:放心,有我在,你不會有自己做飯的一天。

    初高中時,奶奶身体不好總會住院,事先就會留給她滿滿一冰箱的食材。都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做法,那時候老人家最愛說要學會做飯,以后嫁人了才不被嫌棄。那時候被陸北慣壞了,她提到做飯,陸北總會說我來,全部我來做。

    那時候的她心安理得,哪個人不喜歡被寵。

    現在才發現,原來能寵人也挺好的。

    她拿起一罐奶粉,剛想和他說自己不愛喝奶,他的臉卻很快湊近,慢悠悠地,親了親她的嘴角。

    雖然是淺嘗輒止……可在收銀台長隊中,立刻成靶子。

    “你看你看呀,你從來不敢當眾親我……”那個女孩擰了男生胳膊一把。男生齜牙咧嘴,捂著胳膊:“回家再說……”

    被隔壁隊伍的那對活寶一鬧,所有人都笑呵呵地看著他們以及自己這里。童言只是不停把東西拿到傳送帶上,裝著厚臉皮,視而不見。

    臨走前,她還特地抱了個豆漿機,厚著臉皮讓顧平生付了錢。

    結果兩個人到家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多,來不及做飯了,她就拆了一個塑料袋,把超市現做的面條煮了。滿滿兩大碗的面,加了很多的老干媽、青菜,還有雞蛋和午餐肉。童言看他吃的很合口味,借故說自己吃不下,用筷子挑了少一半的面到他碗里。

    最后的結果是自己沒吃飽,看書不到四點,就開始邊把泡了三個多小時的黃豆往豆漿機里倒,邊摸了個據說補血養顏的棒棒糖,含在嘴巴里解饞。

    等到炒了花椒大料什麼的,開始燉上牛肉的時候,她才跑回書房去看顧平生。

    他對著電腦,在看文獻資料。

    童言悄悄走過去,從他斜后方俯身,看他看的東西。因為含著棒棒糖,白色的塑料棒子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耳朵,然后……就被發現了。

    “在燒什麼?這麼香?”他隨手拉過她,抱到了腿上。

    “土豆燒牛肉,你不是愛吃辣的嗎?我用的是四川那邊的做法,”她拿著棒棒糖,忍不住又舔了一口,“不知道好吃不好吃,但我炒料的時候,還是很香的。”

    他似乎很感興趣,童言正是准備了一桌的飯,興奮的不行,索性和他詳細講述今晚的菜單,聽著挺誘人,可她最后總會加上一句“第一次做,不知道好吃不好吃”。她說的極其不自信,被當作小白鼠的人卻聽得津津有味,把她抱的正了些,手臂剛好搭在她的腹部。

    她還想說什麼時候,他忽然就蹙眉,打斷說:“你這里好像有什麼東西,在發熱。”

    她沒反應過來,疑惑看他,直到他拍了拍她的腹部,童言才恍然反應過來:“是暖寶寶,就是……就是給女生貼的,冬天用來抗寒的。”

    要不是他說,她都忘記了這個給自己一天溫暖的東西。

    他聽得有趣:“我能看看嗎?”

    能看倒是能看……可是一塊白色膏藥似的東西,貼在襯衫上……實在也沒什麼好看的。童言不好意思撩起毛衣,露出了貼在襯衫上的暖寶寶。

    就是一塊白色的發熱的……小膏藥。

    他用手掌覆住整塊白色的地方,倒是嚇了她一跳。

    安靜的房間里,忽然這樣的動作……童言抿起唇,如果他想要……

    “貼了多久了?”他忽然換了語氣,看她。

    “一天吧,”她仍在飄蕩著思維,隨便估算著,“大概是十個小時。”

    “下次如果很冷,就貼在這里,”顧平生很快把暖寶寶揭下來,貼在了她左肩以下的位置,把道理說的通俗易懂,“血液都是經過這個位置,從心髒流向全身,所以你這里暖和了,全身也慢慢也就會熱起來。”

    她看過沈遙買的几大包暖寶寶包裝上的說明,不是建議小腹,就是腳底什麼的,從來都沒有建議過貼在這里。

    童言崇拜地看著他,万能寶典又開始發揮個人魅力了……

    崇拜還在不斷攀升,他卻忽然很自然地伸手,撩開了她的襯衫下擺……肚皮瞬間涼颼颼地,她只覺得全身血液都猛地衝上臉頰,險些從他身上跳下來。

    “有些發紅,”他的聲音很溫和,也有些無可奈何,“下次不要貼這麼久,這個溫度很容易低溫燙傷……”

    他有條不紊說了几句,正經的一塌糊涂。

    童言窘窘地坐在他腿上,直到他放下自己的襯衫下擺,還僵著身子,端坐著。顧平生本來真是沒想什麼,可看她不停閃爍閃爍的眼睛,就覺得好玩:“你去醫院檢查,不是經常會脫衣服嗎?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這一樣嗎?

    童言被他逗得更說不出話了,索性咬住棒棒糖,迅速逃離現場:“時間差不多了,我去看牛肉。”沒想到,剛走出一步,就被他拉了回去。

    聲音就在耳邊,低低地,有些哄慰:“不要亂想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3 11:00 AM

第二十四章 洗手做羹湯(3)

    廚房的香味一陣陣地飄進來。

    她側過頭,看著廚房的燈光,低聲喃喃:“明顯做了壞事,還裝無辜。”

    他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,很誇張地嗅著香氣:“背著我在說什麼?”她搖頭,也裝無辜,顧平生忽然又嗅了嗅氣味:“我好像聞到了燒糊的味道?”

    童言驚呼一聲,跑過去的時候,發現牛肉真是燒糊了。

    第一次燉的牛肉就如此獻給了垃圾筒。

    她本來想要說把糊的東西弄掉,勉强還能剩一些,顧平生很堅決地教育她,燒糊的東西吃了會致癌,成功擊碎了她所有勤簡持家的念頭。

    好在還有几個菜。

    尤其是她確定的,他應該很愛吃的東西。

    嫩滑的豆腐花,撒了些香菜,拌著鹵汁。

    童言放在他面前。

    絕對味道不差,她偷偷嘗過的。

    顧平生笑著拿勺子,吃了兩口,然后又吃了兩口,始終沒有抬頭。于是她也不能追問,只拉過椅子坐下,期待地看著他。

    這個角度看過去,他是在笑著的,酒窩深深地印在臉上。她托著下巴看他,直到他吃完整碗的豆腐花,抬起頭看自己,才問:“好吃嗎?”

    “很好吃,”他抽出一張餐巾紙,擦了擦嘴,“非常好吃。”

    一句好吃,讓她興奮了很久,直到吃完飯看著他洗碗時,還忍不住偷偷樂。

    顧平生的家,離她打工的那個超市距離不遠,他這周初就建議童言初六晚上住在自己家,這樣周日還能多睡一會儿。

    開始她還有些不好意思,后來想想也沒什麼。

    但是到真的站在他的洗手間,抱著衣服准備洗澡的時候,才發現真的很有什麼。很緊張,真心的緊張,好在水足夠溫熱,所有的東西他都准備齊全。

    洗澡過程基本順利,沒有什麼事故發生。

    到她穿好所有的衣服,才對著鏡子暗松口氣。

    朦朧的水霧,覆在玻璃上,因為房間里溫度很高,根本沒有任何消散的預兆。她伸手在玻璃上胡亂划了兩下,鬼使神差地寫了個“顧”。

    還沒等認真欣賞完字,瞬間,眼前黑了下來。

    瞬間的黑暗,嚇了她一跳。

    停電了?

    這年代還會停電?!

    她下意識叫了“顧老師”,馬上又明白這麼做沒用,几秒后眼睛適應黑暗,才去開門。摸到門把手的時候,忽然門就被敲響了:“童言?”

    聲音有些大,好像有些著急。

    她忙打開門,然后就看到黑暗中,他看著自己。

    “可能停電了。”他說。

    “你看得見我說話嗎?”她問。

    這里挺黑的,又沒有任何自然光線,應該很困難。

    果然,他發現自己在說話的時候,立刻說:“等我找些有光源的東西,你現在說話我看不到。”她幅度很大地點頭,回身拿起洗手台上的毛巾,裹住了濕漉漉的頭發。

    就像這個年代不會停電一樣,一般人家里也不再備有蠟燭。

    他找了很久,也找不到任何光源,最后只把手機拿出來,開了照明燈放在茶几上。

    “要不要再給你找几條干毛巾?”他看出她頭發還濕著。

    她本來是帶了吹風機,可沒有電,也只能依賴原始方法了:“好,一兩條就夠。”

    最后顧平生拿來了一條很大的白浴巾。

    她接過,很仔細地擦著頭發,努力弄干所有水分。

    因為是陰天,窗外灰蒙蒙的沒有月光,屋內只有他手機的燈光。

    她就這麼擦著頭發,而他就這麼坐著,陪著他。

    安靜的愜意。

    她怕他無聊,就隨便說著話:“我記得小時候家里都有蠟燭,每到停電奶奶才會點著。我小時候很喜歡玩火,所以就一直盼著停電,然后就趁著大人不注意,開始燒各種東西。”

    他意外地,沒有說話,只是笑了笑。

    童言發覺他從剛才起,就有些沉默:“你在想什麼?”

    “過來,讓我抱抱你。”他忽然說。

    童言愣了下,很聽話放下毛巾,挪到他身邊,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腰。

    黑暗中,顧平生把她抱住。童言聽見他的心跳有些亂,自己的心跳或許更亂,慢慢地,耳邊的心跳聲開始趨于正常,沉穩有力。

    隔著一件襯衫,他讓人舒服的体溫,還有淡的几乎沒有的香氣,也讓她的心跳漸漸平息下來。“我在想我母親,”他語氣有些平淡,可是聲音中卻聽得出一些傷感,“她出事的那天,我其實可以更早發現,如果再細心一些,能認真聽一聽她房間里的動靜,或許她不會那麼早去世。”

    他說的很含糊,隱去了許多的細節。

    大門忽然被人敲響,門外有人在問:“顧先生在嗎?”

    童言下意識動了下,他察覺了,問她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她猶豫了半秒,仰頭看他:“沒什麼。”

    說完,就低頭貼在他胸前,摟緊了他的腰。

    對于有些人,能觸動他說出心里的話,很難。童言只是覺得,他和自己一樣,都是這樣的人。所以她不想打斷他的話。

    門繼續被大廈管理人員又敲了兩下,似乎有人再說顧先生今天下午回來了,估計是已經睡了什麼的,很快就恢復了安靜。

    “以后你在家,如果在的房間就打開燈,如果有什麼不舒服,或是緊急情況就去按開關,我看到沒有燈光了,就會過來,”他轉開了話題,“好不好?”

    心里有什麼悄然融化著,她用食指,在他后背寫了個“ok”。

    “是不是困了,”他像是被逗笑了,低聲問,“怎麼都懶得抬頭說話了?”

    童言用臉蹭了蹭他的襯衫,沒說話。

   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,還是濕著:“我再給你擦擦頭發,這麼濕著睡容易偏頭痛。”

    她沒說話,然后就感覺他一只手松開自己,拿起扔在旁邊的浴巾,開始給她擦頭發。明明是被呵護著,可童言腦海中總不斷地重復著他說的話,很簡短地關于母親的話題。

    她忍不住心疼,終于從他懷里慢慢坐起來。

    他也才剛洗完澡,因為頭發短,所以差不多快要干了。因為低頭看她,額前的頭發軟軟地滑下來,半遮住了眼睛。她記得很多年以前他坐在ICU門外,也是這樣,或許那時因為年輕小,頭發還更長一些,完全能擋住大半張臉,看不到任何表情。

    眼前的他和過去疊在一起。

    她忽然伸手,主動捧住顧平生的臉,閉眼吻了上去。

    后來她就記不清了,明明是自己主動吻他,最后還是被他摟住腰,貼在胸前深深地奪走了所有的呼吸。他的嘴巴里是很新鮮的牙膏味道,薄荷的,短暫的分開以后,她甚至能感覺自己嘴唇也微微發涼。

    “你想做什麼?”他很仔細地親吻她嘴唇的輪廓,像是在吃糖。

    她只是笑,伸出舌尖和他糾纏了几秒,才靠在沙發上,長出口氣:“不要亂想。”

    下午的話,竟然原封不動送了回去。

    “好,我不亂想。”顧平生也在笑,然后抱著她,堅硬的鼻尖擦過她的鼻尖,側過頭,不斷地不斷地深入,童言的后背緊貼著沙發,兩個人的心跳聲攪合在一起,估計再沒有任何力量,能平息紊亂的聲音了……

    第二天苗苗看見她第一句話就是:“天啊,童言,你一夜沒睡?這麼大的眼袋。”

    童言打開收銀台的錢櫃,往里面放零錢:“是啊,困死我了。”

    顧平生有些擔心她,就直接和衣睡在客房的沙發上。

    如此共睡一室,她不敢隨便翻身,又睡不著,生生熬到了六點多天亮,才算是迷迷糊糊半小時。還沒看到周公的影子,就被他叫醒了……

    直接導致的悲劇就是,她整個白天都有些慢半拍。

    中午在茶水間熱飯的時候,苗苗才笑嘻嘻追問:“昨晚去哪里玩了?”

    她把飯盒放到微波爐里,砰地一聲關上門,按下2分半:“沒有去哪里,昨晚住在我……朋友家,他家停電,几個人無聊鬧了一夜。”

    “哦,朋友,”苗苗笑得不懷好意,“鬧了一夜。”

    童言無奈:“已婚婦女請自重。”

    “這和已婚沒關系啊,”苗苗彈了下她的額頭,“感情的事,自然而然到哪步,就是哪步。”童言徹底沒話了。

    好在經理來和苗苗談話,留了她一人清靜。

    童言坐在餐廳角落里吃昨晚的飯菜,想起了他說的一些話。

   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很短,可是什麼都發生的那麼自然。

    第一次約會,第一次接吻。

    她昨晚甚至以為,他真的會做什麼。

    可是最后他只是松開自己,去倒了杯睡喝,然后在睡覺的時候才說起,自己雖然不是基督或天主教徒,卻很信奉他們的一句話。

    自己好奇追問的時候,他坐在床邊,在黑暗中告訴她:

    “上帝把性做為禮物賜給人類,但只有在婚姻中,它才是一種最親密的愛的表達,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錯誤的,”他又給了她一個很深的吻,才低聲說,“除非你非常想……至少,也要等到你不是我的學生之后。”

    童言現在想起來還有些臉熱,用筷子戳著米飯。

    我有表現的非常想嗎……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4 12:37 PM

第二十五章 我能聽見你(1)

    考試最后一周,陸陸續續就開始有人回家。

    每年寒暑假,都是北京同鄉會的人負責訂票,然后大半車廂都會坐滿熟悉的人,說說鬧鬧就到了第二天清晨。今年她也是早訂好的票,顧平生問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回去時,她忽然發現,他也一樣要和自己回同樣的城市。

    她拿著筆,划去學期的最后一天。

    19周,113天。

    顧平生來的時候,是新學期的第一天,上午第一節課。

    她仍然記得那天天氣很好,清晨的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,他整個人都攏在日光里,隨手捏著根粉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,顧平生。

    筆尖從全年的日歷上滑過,停在了一個細小的格子里。

    在12月24日的格子里,畫了個空心的桃心,最后又用筆涂滿。

    “童言在嗎?”忽然有人敲門,是靜靜的聲音。

    她換宿舍的事情,沈遙開始還抱怨抱怨,最后也就淡忘了。

    大學又不像初高中,每天從早到晚都會在一起讀書,沈遙和小如都是不大上課的人,和她不住在一起,也就漸漸關系疏遠了。反倒是因為那晚的傾訴,靜靜對她始終很親近。

    童言扔下筆,開門笑看她:“你怎麼知道我在?”

    靜靜神秘笑笑:“你每年不是這樣?都會比別人晚走一些。”

    “我是和同鄉會的人一起走,肯定要等到所有人都考完,”童言轉身回屋,從桌上翻了些好吃的,剛才轉身要給她,就看到顧平生還有班主任一起走進來……

    “班主任要慰問還沒走的同學,正好碰上顧老師,就一起進來了。”靜靜解釋著。

    說是班主任,其實就是本院的一個剛才畢業的研究生,留在學院里做了行政老師。

    笑得很靦腆的一個大男孩,卻一本正經走進來,噓寒問暖著,童言拿著一把棒棒糖既沒機會放下,又不好意思當著顧平生的面送給靜靜。

    顧平生也是一本正經,只是摘下黑色的小羊皮手套,隨手放在了上衣口袋里。

    童言像是想起什麼,把棒棒糖胡亂塞給靜靜,示意給她解饞,然后很自然地靠在桌子上,反手摸到淺藍色的手套,放進了抽屜里。

    這兩副手套是一對的,是他送的新年禮物。

    “你們宿舍……一直這麼亂?”班主任清了清喉嚨,問得很隱晦。

    童言環顧宿舍,那兩個人臨走收拾完,扔下了一個爛攤子,拖鞋橫七豎八,不穿的衣服就搭在椅子上,還有個暖壺是開著的,瓶塞扔在桌上,水壺里的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灌進去的……“她們走得急,沒來得及收拾。”

    她說完,匆匆把几件衣服放進沈遙衣櫃里。

    這完全是放假前的原生態場景,平時早習慣了,可被兩個男老師這麼看到還是很不妥的。尤其其中一個還是他。

    班主任估計從來沒進過女生宿舍,說了三分鐘就站起來,說要去看看其它宿舍。靜靜和班主任出門時候,顧平生很平淡地讓他們先走,自己要去院辦。童言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,很禮貌地說老師再見后,虛掩上了門。

    不過十秒,門又被推開,她站在原地,笑嘻嘻看著顧平生反手關上門。

    他微笑著,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,手真冷。

    童言被冰得咧嘴,卻沒躲開:“外邊這麼冷?”

    “你手機沒開機?”他忽然問。

    “不會吧?”童言轉身就要去拿手機,卻被他拽住,一把抱起來。童言怕摔下來,摟住他的脖子,兩只腿環住他的腰,像是個樹袋熊似的掛在了他身上。

    “不用看了,你手機肯定又沒電了,”他繼續說,“我在外邊站了一個小時,被你們班的學生輪流追問考試成績,你就不好奇嗎?”

    “聲音小一些,只有一層門,”她怕門外有人聽見,低聲說,“追問也沒問,你肯定不會給我網開一面的。”

    他笑起來,酒窩很明顯。

    “不過,我對你的課很用功,”她信心滿滿地看他,“肯定是90分以上。”

    “94。”他果然壓低了聲音。

    “真的?”

    “真的,”他邊說著,已經邊走到里邊,把她放到了書桌上:“我特意重新算了一遍分數,的確是94。”

    “特意重新算了一遍?”

    他嗯了聲:“你別忘了,剛開學的時候在我課上,連‘商事仲裁’的概念都不會……”

    因為怕門外有人聽見,聲音都很低,他邊說著,邊去看她桌上零零碎碎的小擺設,饒有興致拿起個粉色的相框。這是童言自己做的相框,貼了七八張大頭貼……顧平生看著一張齊耳短發的,問她:“這是你多大的時候?”

    “十三歲,就是遇見你那年。”

    他隨手揭下來,拿出錢包。

    里邊有一張顧平生的照片,他就把這張照黏在了上邊。童言有些好奇,拿過來看著照片里的他,抬頭問他:“這是你在倫敦大學的?”

    “是賓法,在遇見你的那年。”

    她點點頭,又低頭仔細去看那時的他,淺白的牛仔褲和深藍polo衫,手臂上還沒有刺青……應該是在他媽媽去世之前的。

    童言把自己的大頭貼又拿下來,遞給他,照片卻留在自己手里:“送給我吧?”

    他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

    后來兩個人在市區吃了些東西,他特地把她送到了火車站。

    快過年的時節,火車站人山人海,她怕讓那些一起走的同學看見他,只能和他在火車站門口個不起眼的角落告別。

    上了車,有人八卦地問了她一句:“童言,剛才好像看見你了,你男朋友送你的?”

    童言含糊嗯了聲,坐下來。

    車廂里站著坐著的,都是眼熟的人。表現的異常亢奮的都是大一大二的學生,大三以上的人相對安靜了很多。她身邊坐著几個大四的學生,都在說著找工作的事情,最經常提起的詞就是“四大”。

    “四年前我剛進大一的時候,還是‘五大會計師事務所’,”面前管理學院的人笑著回憶,“后來就在那一年有一家出事了,變成了‘四大’。那時候覺得這個詞真遙遠,后來找工作了才發現離自己這麼近。”

    “是啊,這一年宣講會都聽的麻木了。”

    “童言,你該實習了吧?”忽然有人問她。

    童言點頭:“還有一學期就實習了,還不知道去哪里。”

    高中時只覺得考上大學,就完成了所有的任務,可是匆匆忙忙讀到大三了,才發現學生時代就要這麼結束,接下來的日子,還沒有方向。

    到后半夜時,很多人都睡著了。有個大一的小男生,很藝术青年地背了個吉他來,被几個興奮的女生圍著,輕彈起了曲子。

    火車獨有的氛圍,讓這樣的場景顯得那麼浪漫。

    她看著窗外的漆黑,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陸北也是這樣。那年的新年晚會,每個班級都在各自熱鬧著,偏他就背著吉他進來,說是要給老婆的娘家人拜年,惹得班里所有人一陣混亂起哄,几乎掀翻了整個高中部……

    后來她就覺得有趣,跟著陸北學了很久,卻只會几個自己愛唱的曲子。

    天分這種東西,絕對强求不來。

    小男生似乎換了個曲子。

    童言看了眼手機,已經凌晨三點多了。他應該睡了?

    正想著時候,忽然進來了短信:睡著了嗎?TK

    好巧。

    童言忍不住微笑著,很快回了過去:沒有,我旁邊一個師弟在彈吉他,比我好很多。

    你會彈吉他?TK

    是啊,也不算會,只是几個簡單的伴章。

    我有個會彈吉他的女朋友?聽起來不錯。TK

    她又繃不住笑了,身邊睡得迷糊的師姐睜眼,正好看到她,忍不住也樂了,含糊說:“笑得可夠春心蕩漾的,熱戀的孩子真幸福。”

    童言沒吭聲,頭抵著冰涼的玻璃,忽然蹦出了一個念頭,猶豫了几分鐘才打出來一條短信:你以前有過女朋友嗎?

    剛才發送出去,她就后悔了。這話問的,實在太不過腦子了。

    過了很久,他才回過來:

    有過。需要我詳細交待嗎?TK

    還詳細交待?

    童言一時又氣又笑的,可又壓不住好奇心:需要。

    要多詳細?TK

    ……隨你吧。

    她拿著手機等了很久,他也沒有回復。

    童言有些吃醋,不對,是很吃醋。

    過了會儿,還是沒有任何消息。到底是有多少歷史,能讓他回復這麼久?她到最后實在熬不住了,又追問了句:要回憶這麼久?

    這次倒是回復的很快:

    剛才在泡咖啡。TK

    你不是不喝咖啡嗎?

    偶爾會喝,比如今晚,需要精力陪你。TK

    很平淡簡單的話,童言卻看了好几遍。

    “師姐,”那几個小女生忽然看她,“要不要點首歌?”

    “我?”童言搖了遙頭。

    “師姐,你在迎新晚會上的without you,我真是聽得傻掉了,”一個女生忽然說,“要不要真人版來一次?”

    童言忙搖頭:“那還是算了,把他們吵醒,一定不會放過我。”

    話沒說完,身邊的大四師姐先睜開眼睛,迷糊著起哄:“坐的腰酸背疼的,誰能睡著?快,來些催眠曲,without you還是算了,列車員肯定把你關禁閉。”

    那人說完,附近那些看似睡熟的,都開口起哄。

    童言騎虎難下,只好把手機放到桌上,說:“把吉他給我試試。”

    那個小男生驚訝看她,把吉他遞過去,童言熟悉了一會儿,才不好意思說:“我就會几首歌的簡單伴奏,很多年沒碰了。”

    她挑了最熟悉的《My all》,輕聲哼唱著,好在這里基本都是認識的人,不會被投訴。火車駛過鐵軌的聲音,如同伴奏,即使是偶爾錯了几個地方,也沒有人太計較。到最后童言把吉他遞還給那個小男生時,小男生連著追問了好几個問題。

    童言忙解釋說:“我真的只會一兩首,solo什麼的完全不行,千万別再問了。”

    “你絕對不該讀法律,”師姐笑了聲,指了指桌上的手機:“好像有短信進來。”

    師姐說完,拿起兩個人的杯子,去接熱水。

    童言拿起來看,果然有一條未讀:

    生氣了?TK

    沒有。我剛才被人逼的表演節目……

    什麼?TK

    自彈自唱,My all。

    師姐把熱水遞給她,童言接過來,喝了兩口。

    打開看新的未讀短信:

    My all? 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. TK

    這是My all的第一句歌詞,她以為他是在確認是不是這首歌,很自然回復個“嗯”。

    等到發送出去,才發覺這句歌詞很惹人遐思……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4 12:42 PM

第二十六章 我能聽見你(2)

    我也在想你。

    她拼出這几個字,猶豫了很久,才狠狠心發出去。臉貼著玻璃,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熱意涌上來,真是肉麻,肉麻的自己都受不了了……

    或許是他睡著了,沒有再回短信。

    童言靠著車窗,也迷糊著睡著了。到再醒來時已經是七點多,看了眼手機,還是沒有任何消息。她有些奇怪,按理說顧平生的作息很健康,通常是六點半就會起床了……她看著手機出神時,師姐已經泡了一杯泡面來:“鑒別一個人是不是在熱戀中太容易了,當初我和我男朋友剛開始的時候,每天一百多條短信,大拇指關節都發炎了。”

    童言只是笑,指著面說:“這麼早,吃這麼油的東西?”

    “餓啊,”師姐笑眯眯說,“要不要我分你些?”

    她也是飢腸轆轆的,這才想起來顧平生說給自己准備的吃的,因為懶的拿在手里,就隨手放到箱子里。如今箱子扔在行李架上,拿下來也是麻煩。

    在飢餓和懶惰間,她屈服于后者,只倒了杯熱水喝。

    清晨的火車上,不時有人拿著毛巾和牙刷去洗漱,昨夜几個折騰的不行的師弟師妹倒是困了,蜷在一起呼呼哈哈睡得香。她邊和師姐閑聊,邊心神不寧看著手機,車已經快進北京站時,忽然跳出他的短信。

    快到了嗎?TK

    童言莫名心情就好起來:嗯,已經快進站了。你起床了。

    應該說,我一直沒睡。TK

    沒睡?童言沒太看得懂,沒睡這一晚都干什麼了?

    還沒等她回復,他又追過來了一條信息:

    北京站只有一個出口嗎?我在正門外等你。TK

    童言有些傻,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。乘務員在廣播里開始說話,歡迎來到北京什麼的,師姐忙著把泡面扔到乘務員手里的垃圾袋:“你有人接嗎?要不要做我男朋友的車回去?”這個師姐家離她家很近,有時候總會把她順路帶回家。

    童言忙搖頭:“不用,我有朋友來接我。”

    “朋友?”師姐立刻笑了,“不會吧,小童言,你在北京還有個相好的?”

    童言哭笑不得,又不能解釋是同一個人。

    等到她刻意擺脫大部隊,拉著行李跑出北京站大門時,很輕易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他。所有人都穿著很厚重的羽絨服,只有他還穿著在上海習慣的外衣,童言一步步走過去時,心也在砰砰地跳著,不真實的嚇人。

    顧平生很快也看到她,伸出手臂,示意她過去。

    直到她鑽到他懷里,他才長出口氣:“好冷。”

    她用臉蹭著他的外衣,鼻子有些堵,過了會儿才抬頭看他:“你不是要過几天才回來嗎?還穿的這麼少,肯定生病。”

    他故意用兩只手碰了碰她的臉,凍的嚇人:“你說想我,我就提前來了。”

    童言摘下手套,用兩只手捂在他手背上:“顧老師,你要不要這麼感人?”

    說這句話的時候,她眼眶都是熱的。

    “好吧,說實話,”顧平生笑了笑,“是我忽然想你了。”

    童言從他口袋里找出手套,塞到他手里,又解下自己的圍巾,掂著腳,想要把圍巾繞到他脖子上:“可是我不能多陪你,我要先回家,下午……”她估算著時間,“吃完午飯后,我出來找你?”

    “不用急,”他擋住她的動作,重新把圍巾給她系好,“整個寒假我都在北京。”

    她點點頭,忽然就靜下來。

    自從跑出來見到他,一直到現在,才恍惚覺得這是真的。

    他疑惑看她,她只是抿唇笑著,又掂了下腳尖,很重地吻了下他冰冷的嘴唇。既然他能做出這樣感人不償命的事情,自己在火車站門口親一親他又何妨?

    顧平生輕揚眉,笑意蔓延在眼底,卻沒有說話。

    這里沒有同學和老師。

    這里是最初相識的城市,顧平生,而不是顧老師。

    回到家以后,她迅速洗澡換了干淨衣服。站在廚房看著奶奶做飯的時候,都忍不住在笑,笑得奶奶都有些匪夷所思,問她是不是今年考的特別好,竟然這麼開心。童言倚在門框上,咬著下唇笑了半天,才說:“是啊,我商事仲裁考了94。”

    整個寒假29天,他都在北京。

    童言正在默默計算有多少天需要留在家里,有多少天可以和他在一起時,大門忽然被敲響。她隨口問了句誰啊,就聽見個女人的聲音說,言言,是媽媽。

    整個空間都靜下來,她愣了很久,還是奶奶擦干淨手開了門。

    直到媽媽坐下來,笑著看她的時候,童言還是有些不敢相信,安靜地坐在了沙發前面的小凳子上。很多人曾誇她長得好看,其實她只承襲了媽媽的大半容貌,看著已四十五六歲的母親,她甚至找不出她和三十多歲時的區別。

    奶奶似乎早知道媽媽會過來,很熱絡地閑聊著,她仍舊是安靜地聽著,不知道說什麼。這半年來,媽媽偶爾也會和自己打電話,可是終歸是隔膜多年,沒有什麼共同話題。

    “言言,現在有男朋友嗎?”媽媽忽然問她。

    童言點點頭:“有。”

    “是同學嗎?”媽媽笑得很溫暖。

    她想了想,又點了下頭,沒說話。

    整個下午,這是唯一的對話。

    直到傍晚母親走后,她才忽然想起答應顧平生,下午要去找他,可看手機卻沒有任何短信,他竟然也沒有找過自己。

    童言窩在沙發里,把手機放在膝蓋上,忽然很想見他。

    其實也不知道說什麼,只是很想看見他。

    “你媽媽這几個月一直來,”奶奶拿過一個熟透的柿子,遞給她個小鋼勺,讓她挖著吃,“她和你爸離婚后,為了房子一直鬧來鬧去的,今年不知怎麼忽然想開了,說是誰都不要房子,把產權過給你。”

    童言接過柿子,沒吭聲。

    她用勺子挖開一層皮,挖著吃里邊的果肉。

    濃郁的味道,家里的味道。

    奶奶欲言又止,沒再繼續說下去。

    童言自然也沒有問。她被大學錄取那年,是父母爭房子最激烈的時候,母親拿著四年前的離婚協議說當初說好,房子歸女方,男的只拿10万,可短短四年,房子從20万漲到80多万,父親怎麼肯吃虧?

    在那場翻天覆地的爭吵下,她怕房子被父親拿去賣了買股票,最后父母都沒錢養老,于是幫著母親說了句協議有法律效力……自此兩年,父親逢人就罵自己如何如何。

    多難聽的話都有,只是因為那間房子。早不是家的房子。

    她吃完柿子,拿到廚房去仍掉,洗干淨勺子的時候,就聽見奶奶接起一個電話。低聲在說著什麼,開始還是很好脾氣,后來也是氣的不行,抖著聲音說:“言言是你女儿,你怎麼能這麼說她。”

    童言能猜到是父親,怕奶奶為難,就沒有立刻出廚房。

    索性拿著抹布,開始仔仔細細打掃廚房。

    直到電話掛斷,她才裝作什麼都沒聽見,笑著探頭說:“我約了同學,出去兩個小時再回來?”奶奶說了句早點回來,偷抹著眼睛回了房間。

    她走到馬路上,發現真是冷。

    很大的風,刮的臉生疼生疼的,圍巾拉到了眼睛以下,還是冷,最后只好走到最近的百盛,在一樓的化妝品專櫃里溜達,看著晶晶亮的櫃台打發時間。

    或許是因為快過年了,商場里也是人滿為患。

    她漫無目的走著走著,就停了下來。

    另外半層是賣鞋的專櫃,各個櫃台都有很多人試鞋。可是獨獨那三個人,那麼醒目,她一瞬間想要躲開,卻已經先被陸北看到,陸北想也不想就走過來,坐在那儿正試鞋的方芸芸很快抬頭,看了這里一眼,又像是沒看到一樣慢悠悠照鏡子。

    倒是陸北的媽媽,很驚訝地看著童言。

    “童童,”陸北伸手,想要拉住她,“是我媽讓我來的。”

    童言不動聲色躲開他的手:“我也是約了人,你先過去陪她們吧。”

    “你放寒假了?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?”陸北聲音有些急,像是怕她誤會一樣。

    可分明這四個人,只有她是外人。

    童言抿唇,笑了:“不好,我男朋友會吃醋的,你老婆也會吃醋。”

    五光十色的裝飾,映著她的笑,划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。

    “陸北。”身后,陸北的母親終于開口叫他。

    陸北一動不動,只是看著她。

    身后人又叫了聲陸北。

    “我走了,你過去吧。”

    童言看他還是不動,直接轉身就走。

    怕陸北再追上來,她很快推開商場的大門,走入了人群中。直到走到附近公交車站,才在欄杆上坐下來,拿出手機找到顧平生的電話,直接就撥了過去。

    電話很快接起來,顧平生的聲音很意外:“怎麼了?發消息告訴我。”

    風聲把他的聲音,吹的很遙遠,童言咬著嘴唇,終于忍不住哭出來。他又追問了一句怎麼了,就沒有再說話。她就坐在公交車站旁,哭了很久,哭到圍巾都濕了,他依舊沒有掛斷電話。

    到最后,還是她先按下了掛斷。

    他很快發信息過來:出什麼事了?TK

    童言用凍僵的手指,費勁地打著字:沒有,手機扔在沙發上,不小心坐到撥號鍵,竟然給你打了那麼久電話……你怎麼不掛斷,長途很貴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4 12:48 PM

第二十七章 我能聽見你(3)

    他沒有繼續追問,只是隨便聊了兩句。

    這兩天我有些事情,后天來接你?TK

    好。

    童言看著燈火闌珊的夜景,心情好了很多,或許是因為聽到他的聲音。

    第二天她睡到了自然醒,喉嚨已經干的不行,估計是長期沒有在有暖氣的房間里睡覺,已經不能適應了。最好笑的是竟在吃早飯時,干到了流鼻血……當她把這個悲壯的水土不服事件用短信敘述給顧平生時,他意外沒有回消息。

    她想到他說這几天有些事情,也就沒有再騷擾他。

    下午家里來了個三十五六歲的阿姨,協和的外科醫生,曾是奶奶帶過的班級學生。其實那時候奶奶主教音樂,只帶了兩三年的班主任,卻有很多人到中年了,還記得過年時來探望。

    “這個是体檢中心的卡,”阿姨把卡拿出來,放在茶几上,笑著說,“您這几年年紀也大了,應該多做做身体檢查。”

    奶奶拿著刀削蘋果:“不用不用,我一直堅持鍛煉,身体很好。”

    “我知道很多老人家都很忌諱体檢,怕查出什麼問題,可人老了總會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的地方,還是每年都徹底做次檢查放心。”

    奶奶笑了笑,把蘋果遞給那個阿姨:“好,好,我一定去。”

    奶奶去廚房看燉的排骨時,童言才忽然問了句:“阿姨,以前你們醫院的心外科,有沒有一位實習醫生姓顧?”

    其實她只是很好奇他的過去,做心外科醫生的過去,但問出這話也沒有抱什麼希望,畢竟是實習醫生,諾大的協和醫院,怎麼會有人隨時注意別的科室的情況?

    “你是說小顧?”阿姨倒真像是有印象,“就是她媽媽也是醫生的那個男孩?”

    “您真的知道啊?他好像只在那里不到几個月。”

    “你如果說的是他,那我肯定知道,”阿姨想了想說,“他媽媽是很有名的心外科醫生,我看過她給一個小女孩主刀的手术,雞蛋大小的心髒縫了一百多針,天生的外科醫生。”

    阿姨笑著搖了搖頭,嘆了句可惜,沒有再繼續說他媽媽的話題。

    “怎麼,你認識小顧?”

    童言猶豫了會儿,才說:“他是我的大學老師,商事仲裁法的老師。”

    阿姨驚訝看她:“他后來轉學法律了?他不是聽不見了嗎?”

    童言忙點頭:“是,您知道他是怎麼聽不見的嗎?”

    “這倒不是什麼秘密的事,基本當時候的人都知道一些,”阿姨拿起茶杯,喝了半口,繼續道,“你還記得你初中時候的非典嗎?”

    “記得。”

    她記得那時每天新聞就是報道每個區,又發現了多少病例,還有各種醫護工作者的新聞,像是一夜之間就變成危險之城,連呼吸都有可能會被傳染的病,會有誰不怕?

    “那時候我正好懷孕在家,小顧的母親去世后,他已經准備結束實習。剛好碰上非典,協和收治了200多個非典病人,他主動申請去了SARS病區。凡是在病區的醫護人員都是高危人員,后來很多都傳染上了非典,他就是被傳染上后藥物中毒失聰的。”

    阿姨說完,又想了想,補了句:“當時治療非典用藥很重,基本能康復的人也都因為激素大量使用,留下了很多后遺症。這個病太可怕,其實被治療的那些人,也是為了避免傳染給別人做了很大犧牲,這麼大的藥量,絕大多數人都受不了。”

    童言聽得有些發愣,到最后一句卻是心驚肉跳:“您的意思是,他還有別的后遺症?”

    “不好說,”阿姨回答的很謹慎,“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出院了,我只是聽我科室的小醫生說過,他應該還有別的后遺症。”

    阿姨很快就走了,童言只怔怔拿著手機,很想直接問他。可是又怕這樣讓他有別的想法,面前的電視機放著暑期檔的電視劇,整整一個下午都是98版的《還珠格格》,嘻嘻哈哈的劇情,演了這麼多年竟然還在播。

    她在那里,坐了一整個下午。

    等到晚飯時,才忽然站起來拿起羽絨服穿上,邊看了眼手機,竟然沒有電了,索性連充電器都裝起來,跑到廚房門旁說:“我想起來,今晚有同學聚會。”奶奶正在往出乘排骨,寵膩地搖頭,說:“好好,快去吧,排骨留給你明天吃。”

    童言忙作揖道歉:“我可能很晚回來,不用等我了。”

    說晚就開門跑了出去。

    那天他送她回家,曾說過自己就住在北京師范大學附近。

    她從地鐵站口走出來的時候,風很大,她大概知道方位,邊向著那個方向走,邊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:我今晚很想見你。

    過了會儿,他才回過來:好,我大概十點多去找你。TK

    嗯,你出門的時候告訴我,我需要些准備,才能偷偷溜出來。

    好。TK

    她沒有告訴他自己就在附近,只是直覺覺得他是在家的。

    現在才六點多,離十點還很久。她為了給手機充電,找了很多快餐店,都沒有看到電源插座,最后終于在距離北師大不遠的地方,找到了一個顧客區有電源插座的蛋糕房,買了杯最便宜的熱飲,就在窗邊坐著發呆,順便給手機充滿電。

    就這樣一個人坐到了十點的關門時間。

    實在無處可去,只好在北師大的門口,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等他的消息。十點二十分左右,他才發來消息:我出門了。TK

    童言忙給他消息:我在北師大校門口,東門。

    好,我很快就到。TK

    她攥著手機,終于放心笑了,他果然就在家里。

    很快,她就看到一個很熟悉的人影,從遠處快步跑過來,是顧平生。這個時間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這里,他很快到她身邊停下來:“等了很久?”

    說話的時候,聲音還有些喘息。

    她伸出手,鑽他上衣口袋取暖:“很久很久,我好餓,還沒吃晚飯。”

    他把手也插到口袋里,握住她凍僵的手:“什麼事這麼著急,連飯都不吃就來找我?”他的手很熱,手心還有些微微的潮濕。

    童言笑著靠過去,整個人鑽到他懷里,沒有說話。

    她該說什麼?她其實並不想追問他任何事,只是很强烈地想要見一見。明明是很心疼他,可真的見到了,反倒覺得他天生就是讓人去依賴的。

    不論是很好看的笑容,還是說話的聲音,都是那麼溫暖。

    “不餓了?”顧平生抱住她,聲音帶笑,“我隨時在這里,想什麼時候抱都可以,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。”

    童言抬頭看他:“好,可是十一點多,這附近也沒什麼能吃飯的地方了。”

    “這里離我家很近,”他握了握她的手,“去我那里吃。”

    “你家?”她以為他回來,應該是住在……

    應該是住在酒店?她還真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。

    “是我外公家。”他邊說,邊在口袋里握住她的手,就這麼牽著她往回走。

    外公家?

    童言忽然頓住腳步,顧平生側頭看她時,她才有些躊躇地說:“我們還是四處走走,看附近還有什麼能吃的吧?”

    外公家?豈不是就要見到他家長?

    顧平生看出她臉色的尷尬,笑著握緊了她的手:“不要怕,平凡也在。”

    “不是怕……”童言說到一半,臉都開始發燙了,“我是怕……”

    結果到最后還是沒好意思說。

    童言跟他進了客廳,正好看到顧平凡走出房間。她一看到顧平生就想說什麼,可看到童言又止住了,忽然就笑起來:“你們怎麼兩天不見都不行,這都快半夜了。”

    童言本來就緊張,被這麼一說更是尷尬。

    這個時間來也真是不妥。

    “別緊張,”平凡馬上笑著安撫,“我爺爺早就睡了,而且是在樓上,耳背聽不到這里說話。” 她說話的時候,老阿姨正好從樓上走下來,看到顧平生就說:“顧先生晚上沒吃飯,要不要現在煮些東西吃?”

    童言愣了下,沒想到他也沒吃晚飯,他只是笑著說自己隨便弄一些就好,帶著童言進了廚房。他打開冰箱看的時候,童言已經主動湊過去,看到冰箱里放著已經包好的手工水餃,又隨手拿了兩個雞蛋和西紅柿,准備再燒個湯。

    顧平生接過她拿的東西,她才拉上廚房的磨砂玻璃門,壓低聲音,看著他說:“你怎麼也沒吃晚飯?”他擰開水龍頭,洗著西紅柿:“剛才一直在忙,沒來得及吃飯。”

    她莫名又心疼了,走過去從他身后摟住他,用臉蹭了蹭,自言自語說:“是有多忙,連飯都不吃……”他兩只手還濕漉漉的,拿著一個紅透的西紅柿,轉過身低頭看她:“為什麼忽然想見我?還不吃飯就跑過來了?”

    “我想你了。”童言厚著臉皮,抬頭說。

    他嗯了聲,笑得很好看很好看:“還有呢?”

    “沒有了,”童言看著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重復著,“我想你了,所以覺得今晚一定、馬上、必須要見到你。”

    他沒說話,只用兩只手臂的內側把她圈在身前,就這麼舉著一只水淋淋的西紅柿,很安靜地低下頭吻住她,悄無聲息的,卻是格外用力。

    西紅柿上的水滴在地板上,很快就彙成了一小灘。

    過了會儿,他才放開她問:“昨晚是不是哭了?”

    “沒有啊。”童言下意識否認。

    他把西紅柿放在大理石台上,從一側架子上拿下干淨的白毛巾,擦干淨手:“很多生物都有自己的聲音辨別系統,就像海豚,如果你拍打水面學魚落水的聲響,它會無動于衷,可如果扔下去一條魚,它卻能准確捕食,因為它們靠的是自己發出的超聲波,去‘聽見’環境的變化。海豚和海豚之間,也是靠這種聲波交流,彼此聯系。”

    童言靠著他,聽得有趣,可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說到海豚。

    “即使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,它們也能找到彼此,因為它們的語言不受距離限制,甚至可以傳到數百千米外,”他停頓了几秒,聲音低下來,“交流並不需要真正的聽覺,所以,我能聽見你哭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5 08:58 PM

第二十八章 只想在一起(1)

    他說完,從架子上挑了個大小合適的刀,把西紅柿切成了六瓣,頭也不抬地問他:“是不是切完西紅柿,我就可以讓位了?”

    童言一聲不吭,似乎沒有聽到。

    很多的情緒,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暴露過,就算在家,還要維持一副毫不在乎、沒心沒肺的表情。哭什麼的,只有徹底扛不住的時候才會有。

    顧平生偏過頭看她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“不知道,”童言長出口氣,“我覺得我快被你說哭了。”

    他聽得好笑,隨手拿起瓣西紅柿,喂到她嘴里:“不要哭,我不會安慰人。”

    “那你還說這麼煽情的話……”她眨眨眼,覺得快堅持不住了,眼淚已經快充滿眼眶的時候,馬上把臉埋進他懷里,顧平生只能又放下刀,抱著她哄了半天。

    后來想想,具体說了什麼,童言記不清了。

    只是非常印象深刻地判定,他真的不會哄人。

    門忽然就被拉開,顧平凡剛想要說什麼,看見童言迅速從顧平生懷里跳開,竟還紅著眼眶,不禁笑了:“我可以進來嗎?”

    顧平生懶得理她,隨手拿起一瓣西紅柿,吃進嘴里。

    顧平凡關上門,親熱地攬住童言的肩,湊在她耳邊說,“悄悄告訴你,他從來不會哄女朋友。以前我去看他的時候,親眼看到一個金發美女在他房間,哭得歇斯底里,他卻坐在沙發上任由女朋友摔東西,自己就只是看書,”顧平凡說完,抿唇笑起來,“如果是我絕對受不了,他這個人談戀愛估計需要推一下,動一下,會不會很無聊?”

    “還好……”童言努力回憶著,貌似顧平生還是挺會說話的,“顧老師挺好的。”

    “好?怎麼好?”顧平凡好奇看她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童言有些窘,這種問題怎麼說?

    她被顧平凡看得有些臉紅,被個三十歲的女人追問這樣的問題,對方又是顧平生的表姐……還真是怪異。好在顧平凡不是個很八卦的人,只是對著顧平生不懷好意笑了笑,就轉入了正題,大意是給他安排好了復查什麼的。

    兩個人只是寥寥數語,語焉不詳。

    童言把餃子几個几個的扔到沸水里,裝作聽不懂。

    因為開了爐灶,廚房很快就熱起來。

    顧平凡離開時,水正好沸了第二次。

    她接了一碗涼水,倒入沸水中,扑騰的餃子再次安靜下來。顧平生時不時給她喂上一小塊西紅柿,到最后兩個准備做糖的西紅柿,都被他們兩個吃完了。她回過頭看了眼僅有淡紅色汁水的案板,抱怨看他:“早知道你要生吃,就加些白糖涼拌了。”

    他笑了笑,很自然地湊近,剛想要親的時候,童言的手機就響了起來。

    “我有短信。”童言偏頭躲開他,拿出手機。

    陌生的號碼,毫不陌生的語氣,是方芸芸:這几天有時間嗎?我想請你吃飯。

    語氣平淡的就像是普通的老同學,如果不是陸北的關系,或許她真的只是個老同學,還是個關系不錯的朋友。

    童言按下關機鍵,把手機又放回口袋,繼續認真煮餃子。水燒開第三次的時候,沸騰了很久,她卻盯著水面沒有任何反應。

    站在他身后的顧平生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,低聲說:“童言無忌,餃子快煮爛了。”

    童言恍如夢醒,忙把火關上,給他盛出餃子。

    然后又開始手忙腳亂地找醋,到最后都准備妥當了,把筷子遞給他,顧平生接過來,吃了一個餃子,在熱氣騰騰的白霧中,把她一把拉過來,抱在了腿上:“我不吃韭菜,過敏。”她啊了聲,指著一盤餃子:“這些都是韭菜的?”

    “不是,”他回憶著,說,“應該還有豬肉白菜的,剛才忘記告訴你了。”

    其實這兩種餡料,大概透過餃子皮能看出顏色差別。

    可是童言聽他這麼說,不太放心,就夾起一個咬了半口:“這個是豬肉白菜。”

    剛說完才覺得不對,自己咬過了再給他吃……

    顧平生微微笑起來,咬住她筷子上的半個餃子,吃了下去:“這個方法不錯。”

    “你不會……都讓我咬過再吃吧?”童言覺得大半夜的,又是在他外公家廚房這麼做,實在有些過于曖昧不良。

    “還有一種方法,”顧平生用筷子在餃子上戳了個洞,“這樣估計更簡單些。”

    童言咬著筷子頭,哭笑不得地盯著他。

    也不早說……

    他低下頭認真吃餃子。

    童言很喜歡看他吃東西,吃相好看,可是又不是那種端著架子的吃法。

    每次看他吃,都覺得自己燒的東西格外好吃。

    兩個人都餓得有些發慌,很快就吃完了,開始繼續忙活著洗碗。這種工程都是顧平生主打,童言最多是拿個干淨的擦碗布,一個個擦干淨水,整整齊齊碼放在碗櫃里。

    忙活了半天,其實只是一起吃了晚飯,就要送她回家。

    因為時間太晚,顧平生怕叫不到出租車,就自己開車送她回了家。車聽到樓下的時候,她忽然很舍不得,只是和他閑聊著,不願意下車。

    車里的空調很暖,他只穿了件襯衫,領口的兩粒紐扣沒有系,從她這個角度能透過領口看到刺青。她從來沒有仔仔細細看過他身上完整的圖案,很好奇地指了指他的肩膀:“你的刺青,是從小臂到肩膀的,完整的圖案是什麼?”

    他順著她的手指,低頭看了看自己:“要把上衣都脫掉,才能看到全部。”

    童言眨眨眼,又眨眨眼,臉紅了。

    她發誓她不是這個意思,絕對沒有借機吃豆腐的意思……

    顧平生看出她的念頭,輕彈了下她的額頭:“小腦袋里在想什麼?”

    她揉著額頭,忽然就想到了顧平凡的話:“我在想,你好像一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。”

    “什麼?”

    “你的ex,”她好奇的心思,絕對壓過了吃醋的慾望,“你姐姐說,你以前的女朋友是個金發?美女?”

    他估計沒料到她把話題轉的這麼快,似乎是回憶了會儿,才說:“好像是,不過是很久以前了。”

    迄今為止,她除了學校的留學生和外教以外,還沒怎麼接觸別的外國人,尤其是金發美女,真的是沒見過。她想象了下歐美電視劇里的場景,往顧平生身上套,卻怎麼想怎麼別扭……“為什麼是很久以前?”

    難道受過什麼情傷?

    “她見我那個女朋友的時候,應該是高中,”他真的開始很認真交待起來,“那時候年輕,有几年的時間很喜歡女孩子,后來又忽然覺得這種事很麻煩,開始慢慢把興趣轉移到了別的地方。”

    “高中啊?”童言默默計算了下,“真的很遙遠了。”

    難怪第一次約會的時候,他吃完飯出來,很實在地感嘆著沒有什麼經驗。最后竟然帶自己去望彌撒……她有些想笑,隨手撥弄著空調的風向,暖暖的風吹到手心里,很舒服。

    “初戀呢?”她不死心,又追問他,“還記得嗎?”

    “是個華人,”他給了個簡短答案,微笑了笑,給她解開安全帶,“滿意了?”

    哪里有滿意……

    她眼睛眯起來,覺得自己在找罪受,看看,又吃醋了。

    還是自找的。

    童言看了眼他手腕上的表,十一點十五。

    “我這個假期很空,”她側靠在副駕駛座上,看著他,“你呢?”整個晚上回憶起來,似乎沒有做什麼正經事,餓著肚子跑到他家附近,面包房里邊給手機充電邊發呆,到最后才不過見了一個小時不到,吃了一盤餃子……

    可就是這樣過了整晚,卻緩解了白天的心神不寧。

    她看著他,覺得什麼都不重要,只要在一起就好。

    “過了這几天,我也沒什麼事情了,”他把后座她的羽絨服拿過來,遞給她,“所以你只要方便出來,隨時可以告訴我。”

    她嗯了聲,接過羽絨服穿好,剛想說什麼,就聽見有人在她身后輕叩車窗。

    童言回過頭,心猛地跳了下。

    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的,此時就走到她這側的車門邊,要不是敲了車窗,連顧平生都沒留意。他低聲提醒她先下車時,童言才恍然打開車門:“您怎麼下來了?外邊這麼冷……”

    奶奶的神色有些嚴肅。

    替她戴好羽絨服的帽子后,看向另一側走下車的顧平生:“顧老師,有時間談談嗎?”

    顧平生是緊跟著童言下車的,根本沒來得及穿外衣。很大的北風里,他襯衫的下擺被風吹得揚起來,卻並沒有上車拿衣服的意思,只是頷首說:“好,您是想在這里,還是上樓說?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5 09:03 PM

第二十九章 只想在一起(2)

    后來,他和奶奶在樓下談了很久。

    童言就在三樓過道的窗口,遠遠看著他們,雖然聽不到話,卻明白奶奶絕不會同意這段關系,可是他會說什麼?會怎麼說?

    她猜不到。

    回到家的那段談話,是她記憶中,家人第一次對她和顧平生的關系表態。

    “讀書的時候,很多學生對老師總會有一種特殊崇拜的感情,等到你走出校園,會發現他和普通人一樣,並不適合你。”

    奶奶以前雖然是小學老師,但因為職業的特殊,總能聽到很多師生戀的事情。

    大多就是女學生迷戀著男老師,到最后不僅影響學業,在整個學校的影響也很差,總之都是令人唏噓的反面教材。

    “他是你的老師,而且是授課教師,如果不是看出他是個不錯的孩子。我一定不會和他多說什麼。言言,教師這個職業,有很多的不能允許,師生之間……只能是師生。”

    她始終沒有說話。

    從初一父母離婚開始,她就和奶奶住在一起,曾有那麼兩年的叛逆期,整日整日地在外邊游蕩不想讀書,讓老人家偷偷抹過很多眼淚。后來她開始懂事了,曾下過決心,不再讓唯一待自己掏心掏肺的親人傷心。

    所以,她不會反駁。

    等到奶奶說要帶她去天津親戚家過寒假時,她才猶豫著問,要什麼時候回來?奶奶去給她熱了一碗粥,把筷子放在了碗上:“過完年,”一小碟泡菜放在粥碗旁,還細心地撒了些新鮮的香菜沫,“ 等到你開學前回來。”

    她用筷子夾了很多的泡菜,拌著粥,開始一口口吃著。

    口袋里的手機很安靜,他沒有給自己發過信息。

    等到一點多,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間,拿出手機的一瞬忽然有些心慌。

    他說了什麼?做了什麼決定?

    她掀開這一側的窗簾,看著夜幕中遠處的一幢幢樓房,給他發過去了一條信息:好像結果不是很好?

    短信很快回復過來:

    在我預料之中。TK

    你的預料是什麼?

   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,該付餐費了。TK

    ……

    童言哭笑不得看著手機:你的中文是數學老師教的嗎?

    雖然這句話非常不貼切,卻緩和了一些剛才的低落情緒。童言擰開台燈,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會儿,才問他是不是到家了?

    顧平生很平淡地回了句,我還在你附近。

    她愣了下,下意識往窗外看去,沒有任何車。努力找了會儿才發現自己犯了方向錯誤,他應該是在客廳那一側。這個念頭浮起的時候,心跳也跟著重了些,好在這個時間奶奶已經睡著了。

    她打開自己的房門,很小心地穿過狹窄的客廳,走到窗邊。

    掀開了窗簾。

    這是靠著馬路的那一側。

    車流依舊,燈火依舊,那輛車的位置依舊。

    他已經穿上了羽絨服,卻始終站在車旁,似乎感覺到她會出現,在窗簾被掀起一角,很快並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,點了下前額。

    有人從他身邊路過,好奇地跟著他的視線看樓上……

    童言看不清所有人的神情,但覺得那些旁觀的,肯定是在忌妒自己。

    好吧,有他在,總能有些自戀的資本。

    因為他始終那麼好。

   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,額頭抵在玻璃上,難得在冬天覺得玻璃“冰涼”的觸感,是這麼舒服。或許是因為,心里有溫暖。

    第二天童言就去了天津,因為長時間和奶奶在一起,她不能拿出手機隨時和他聯系。火車的路程不長,整個車廂里都滿溢著回家的喜悅,奶奶在笑著和身邊抱著孩子的母親閑聊。 童言打開保溫杯,喝了口熱茶水,想起他后來說的話。

    他說,他完全理解一個做過教師的人,對這件事的反應。他甚至曾經也抵觸過這樣的感情,有過很短暫的逃避。

    他說,一切都不會是問題。

    他說,我在北京等你回來。

    她靠在玻璃窗上,閉上眼睛,從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,盼著馬上可以畢業。

    天津的親戚多年未見,似乎早就聽說童言考上了名校,拉著她的手不停給所有人介紹,誇贊的話不絕于耳。她只能笑著聽著,直到有人問起她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話,才猶豫了下,沒等到說話的時候,奶奶已經笑著說:“學業為重。”

    然后是時候熱鬧,時而安靜的過年生活。

    到大年三十這一天,團圓飯竟然在飯店拚了十桌,九十多個人的春節,她從記事起還是第一次過。有個年紀比童言小三四歲的遠房表妹,曾經在很小的時候到童言家住過,所以看到她頗顯親熱,硬是拉著她走到飯店的大堂里,坐在沙發上,邊看焰火邊閑聊。

    小女孩的話題,七拐八拐后,總能落到感情上。

    表妹上次去北京,就是陸北帶著她到處玩,所以她對陸北的印象始終特別好,忍不住追問著童言那個“姐夫”怎麼樣了?

    童言很快說分手了。

    表妹很驚訝,似乎覺得他這麼好的一個人……

    童言看著一道閃光躥上云霄,迅速爆裂后,綻開了巨大的焰火。

    或許是這麼多天,太想念一個人。或許是難得碰見一個人,認識過去的自己和陸北,卻又在一定意義上毫無交集,讓她終于有了傾訴的願望。

    “他在念高中的時候,一次開車意外撞死了人。雖然是對方違規穿行,可卻不接受任何庭外和解,一定要讓他坐牢。那家人是市稅務局的,口氣自然很硬,他們家托了很多的人,也沒有任何效果。所以當時,似乎所有都已經注定了,他會先去工讀學校一年,然后再去監獄坐牢。”

    “然后呢?”

    “然后,”童言沉默了几秒,“很戲劇性的,我一個高中同學要幫他。后來經過很多事情……問題順利解決,然后他和我高中同學就訂婚了。在去年的時候,他們結婚了。”

    她記得他母親和自己談的每一句話。

    她也記得,她在絕望的時候,看到這戲劇性地一幕,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。方芸芸說陸北是個難得的人,自己一定要嫁給他,就這麼簡單。

    那是她第一次發現,人和人之間真的有鴻溝。

    她只是整天整天地哭的時候,相同年紀的一個女孩,竟然就可以為了想要得到一個男孩,真的就哭鬧著讓家里人去托關系,去施壓解決問題。

    “投胎好,決定一切啊。”表妹長出口氣。

    “是啊是啊,”童言笑著接話,“所以我就失戀了啊。”

    所以,初戀就這麼結束。

    或許是因為太戲劇,故事的轉折太大,她至今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。

    那個晚上,陸北訂婚的那個晚上,他坐在馬路邊抱頭痛哭的畫面,她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忘記。那天晚上她甚至覺得,是不是自己生下來就是受難的,雖沒有經歷過太過貧瘠的日子,可是生活卻一次一次剝奪本該屬于她,並不該去奢求的感情。

    “沒關系,”表妹一揮手,努力安慰她,“我姐姐長的好看,唱歌又好聽,又是名校畢業,絕對能嫁個好男人。”

    童言靠在沙發上,想起了顧平生。

    “那你現在的男朋友呢?”表妹很快轉移了話題,“別告訴我,還沒有?”

    童言笑著看她,沒答話。

    過了會儿,才拿出手機給他發了個消息:春節快樂。今天過得怎麼樣?

    春節快樂。一整天都在陪人吃飯,吃到很累。TK

    不知不覺,已經有十几天沒有見面。

    本來規划好的寒假,就如此浪費掉了。她想起自己的很多規划,用几天時間去游覽名勝古跡,再用几天來膩在一起,然后……就這麼膩在一起,估計他也不會嫌悶。

    可是莫名就成了現在的樣子。

    因為奶奶始終在身邊,他們連信息都很少發。

    我想你了。

    她忽然很坦白地,發出了這條消息。

    很快,他就撥來了電話。

    童言接起電話。

    他的聲音,在巨大的炮竹聲中,顯得非常不清楚。

    “北京這几天都是零下十度左右,我看天津的天氣報道,好像下雪了,注意多穿些,不要感冒,”他簡單叮囑完,頓了頓,繼續說,“這几天我一直和院長聯系,下學期的海商法已經找到了接手的老師,我不會再教你們年級,會接手大二的課程。”

    從接起電話,她就沒說過一個字。

    表妹有些疑惑看著她,用口型問她:是不是什麼中級人民法院的電話?你千万別信,那些都是騙人的。

    童言對她搖搖頭。

    “我不多說了,房間里還有很多人,看到我打電話會很奇怪,”他的聲音有很明顯的笑意,“我也很想你,非常想。”

    童言忍不住笑起來,然后就看到表妹更加疑惑的表情。

    電話很快掛斷。

    她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,還在想著他說的話。

    忽然說換課的事情,卻又好像早就有了計划一樣……

    “誰啊?你怎麼一直不說話?”

    童言想了想,一本正經地說:

    “一個唱歌比我更好聽,學校比我更好的,大大大帥哥,他在和我表白。”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5 09:14 PM

第三十章 只想在一起(3)

    顧平生掛斷電話后,繼續坐在明亮而熱鬧的大廳,身邊很多人都是中途出來抽煙的。他用一種很舒服愜意的姿勢,坐在沙發上,看著酒店燃放的煙火。

    無數道白光衝上云霄,瞬間爆裂出大片的光火。

    天津是什麼樣的?

    他還沒有去過那個城市。

    顧平凡走到他身邊坐下,拍了拍他的手背,等到他回過頭才笑了笑:“剛才爺爺問起你的女朋友,我沒有說她是你的學生。你知道……他比較忌諱師生之間的感情。”

    “我知道,”他沒太在意,“以前我也很忌諱這種關系。記得你問過我,是不是因為我母親的關系才會喜歡童言,其實恰好相反,因為我母親的關系,我有過一段時間的猶豫,要不要開始這種感情。”

    那時候,他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避開她。

    甚至私下找趙茵給她補課。本以為一切都安排的很妥當,或許只是意外的心動而已,避開時間長一些就好了,總勝過影響她的生活。

    可是那天中午。

    當他在她身邊坐下,告訴她以后不會給她補課后,她眼里若隱若現的失望,竟讓他就這麼心軟了。

    他記得那天坐在窗邊,她迎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,模糊了五官的棱角,只有一雙眼睛那麼明顯。當時他並不了解她的家庭和她過去的感情,可總有種感覺,她一定遭遇過許多難以承受的失望和痛苦。

    但就如此,那雙眼睛里的感情,卻依舊溫暖而直接。

    直接的像是從沒受過傷害一樣。

    顧平凡把手中的熱水遞給他。

    他拿過來,說了句謝謝,卻沒有喝。

    “你這次復查的結果不是很好,有沒有打算回美國手术?”顧平凡還是決定再勸他一次,“雖然國內這樣的臨床病例不少,但我覺得,你還是挑比較好的環境……”

    “沒關系,”他打斷了顧平凡的話,“我想在協和做手术。”

    顧平凡盯著他看了會儿,終于長吁口氣:“好吧,你有時候真挺讓人討厭的,看起來似乎挺隨和,其實固執的可怕。就像你從來不接受助聽儀器的輔助,誰說都沒有用。”

    “謝謝你,平凡。”

    他笑著答謝她,擋去了她所有看似是抱怨,實則是心疼的話。

    開學的時候,恰好在元宵節之前。

    奶奶很舍不得她走,提前包了元宵,又是油炸又是湯水煮的,她吃了整整兩天,覺得自己都快吃成元宵了。

    到拉著行李出家門時,她才拿出手機,看他發來的航班信息。

    她從來沒有坐過飛機,顧平生提出來的時候,也有些猶豫要不要拒絕。

    太過依賴他的金錢,會讓她覺得兩個人感情是不平等的。可當她鄭重其事把理由發過去的時候,顧平生倒是沒太在意,很快回了句:就算省下了這次的機票錢,以后都還是你的,不用太在意。

    當時收到這個消息,她拿著手機,足足笑了整個下午。

    他總有這樣的一兩句話,能讓人久久琢磨話里的意思,然后滿滿地,都是幸福。

    童言怕遲到,估計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,沒想到最后卻早早到了。

    她在二號航站樓的10號出口那里,從口袋摸出手機,剛低下頭打了几個字,就覺得周身被人都摟住,所有的寒冷都被隔絕開來。

    童言被嚇得不輕,心猛跳了几下,才漸漸緩和下來。

    “怎麼到的這麼早?”顧平生的聲音,就在耳邊。

    二十几天沒見。

    竟然有種奇妙的陌生感,還攙雜了一些莫名的心動。

    童言心里默默地想到一個詞:小別勝新婚……

    “怎麼不說話?”他追問了句。

    她忙轉過身,視線中他的臉帶著笑,真真實實地就在自己眼前:“我忽然有些不習慣了,”她不好意思笑笑,“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……”

    顧平生接過她的行李箱,一本正經笑了笑:“我知道,剛才我在里邊看你走過來,都有些心跳加速。”童言啊了聲,還沒等反應,就被他拉住手,走進了玻璃大門。

    等到兩個人上了飛機,童言在他身邊老實坐下后,才開始適應顧平生真的就在自己身邊這個事實。顧平生身子微俯過來,給她扣上安全帶,發現她一直在看著自己。

    “怎麼了?”他問。

    童言故意眨眨眼,輕聲說:“我想你了,很想很想,想了二十几天了。”

    聲音很低,甚至几乎就是唇語。

    他嗯了聲:“我也是。”

    或許是因為飛機快要起飛了,走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走動。只有几個空姐來回檢查著旅客的行李,耐心提醒著每個人系好安全帶。

    童言靠著窗口,而他就這麼側著身子,面對著她。

   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電影院,就是這個角度,他突如其來一個吻,徹底結束了兩個人的單純師生關系……或許更早一些,在自己喜歡上他的時候,就已經改變了所有的關系。

    “你怎麼忽然換課了?”她問出了一直的疑問。

    “因為你奶奶希望,我最起碼不能是你的授課老師,決定你真實成績的那個人,”他說完,很無辜地補了句,“不過我不覺得,我會假公濟私。”

    聲音,也是刻意輕了些。

    童言嗯了聲:“你最大公無私了……”

    他理所當然地揚起嘴角:“到上海想做什麼?”

    她想了想:“去靜安寺燒香吧,還沒有過正月十五。”

    “想求什麼?”

    求平安。

    求所有自己所愛的人,都能平安。

    不過她沒有告訴他,只是裝著若有所思地說:“求能一直和你在一起,不要出現什麼絕世大美女喜歡你,比如金發美女什麼的。”

    他也故意隨著她的話,開起了玩笑:“那我似乎沒什麼可求的,你應該不會遇到更好的了。”她忍不住笑起來,卻是很認真地頷首說:“我也這麼覺得。”

    因為是上午的航班,到虹橋機場的時候也才是下午一點。

    不過即使是這麼早,兩個人到靜安寺時,已經沒有多少香客,還有很多都是外國人。她是第一次進這個在市中心的寺廟,等到領了香,發現這里竟然是那麼的小。只有最大的几個佛殿,從中心的空曠廣場仰頭,就能看到旁邊的久光百貨。

    只是一道牆。

    牆內是濃重的香火味道,牆外卻是上海最繁華的一條路。

    她走到燃燒的燈油旁,想要點燃自己那把香,旁邊圍著几個外國游客,占據了上風口,以至于她剛才站了几秒,就被煙火嗆的直冒眼淚。她用手背草草抹了兩下眼淚,很悲苦地看了眼顧平生,后者馬上心領神會,接過了她手里的香。

    那几個外國小女生一看到他湊上去,馬上友好地讓出了一個位置。

    童言苦悶地看著他,等到他走回到自己身邊,才看著他說:“我終于明白,美人煞絕對不是徒有虛名。”他把其中一束遞給她,沒有理會她的調侃,反倒長吁口氣,說:“佛門重地,施主請自重。”

    說完就把香合在掌心,雙手合十,對著正殿的那尊十几米高的大佛,閉上了眼睛。

    午后的日光,落在他身上,在地上淺淺地拉出了一道影子。

    如此安靜,而又如此虔誠。

    童言甚至忘了去許願,就這麼看著他的側臉,直到他復又睜開眼睛,低下頭看自己的時候,才好奇問他:“你求的是什麼?”

    顧平生沒有回答她,只是眼神示意她,不要荒廢了燒香的時間。

    等到兩個人出了寺門,重新站在繁華的都市路邊,她還在想著他的心願,有些走神地跟著他往前走,甚至到停下來了,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到了哪里。

    “想吃什麼?”顧平生饒有興致打量著面前的玻璃櫃,“章魚小丸子?這個魷魚燒看起來也不錯,要不要再來一個廣島燒?”

    童言順著他的聲音,也去打量那几個日式穿著的服務員。

    其中一個正在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簽,撥弄著十几個正在煎烤的丸子。軟軟的外皮,看起來膨脹而松軟,似乎真的挺好吃的。

    “我想吃這個,”她指著丸子,“六個,正好我們一人吃三個。”

    顧平生想了想:“三這個數字不吉利,八個?一人四個?也不好。”

    “那就買十二個吧,”童言迅速在心中換算組合,“一人六個。”

    收銀的聽得忍俊不禁,多看了他們几眼,實在不明白這對俊男美女為什麼這麼迷信,竟然連吃個章魚丸子都這麼計較。

    顧平生一如往常,買了很多吃的,兩個人找了空著的座位坐下,分食著對童言來說算是十分稀奇古怪的食物。

    “這個很好吃,”童言很滿意自己挑的,“你挑的那個魷魚燒,簡直就是山東煎餅的變種,還有些腥。”顧平生笑著看她吃,過了會儿,才忽然說:“我剛才求的是,能讓自己一直平安,有能力繼續照顧你。”

    這話聽起來非常奇怪,可卻讓童言瞬間就想起來了那個醫生阿姨的話。

    她沒有吭聲,只是停下來,等著他繼續說下去。

    “我在協和醫院實習那年,出了一些事情,你能看到的是我失聰了,還有很多別的問題,是看不出來的,”他似乎也很愛吃那個章魚小丸子,隨手用竹簽叉起一個,吃到嘴巴里,“ 股骨頭缺血性壞死,晚期,需要手术換人工關節。”

    童言看著他,依舊沒說話。

    放假的時候,她已經在網上查過非典的后遺症,任何症狀她都有心里准備,包括他口中所說的這個股骨頭缺血性壞死。大量的激素性藥物的使用,雖然救回了一條命,卻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后半生痛苦。

    髖關節疼痛、腰部疼痛、膝關節疼痛、臀部疼痛或腹股溝區疼痛……

    他既然說是晚期,那麼這些早期的症狀,必然早已經經歷過了。雖然人工換關節是種方法,可是手术遠期效果並不好,也就是說當你第一次換完,假体過了十几二十年磨損脫落后,進一步治療會更加困難,到時候能不能走路都是問題。

    她並不是學醫的,所以也只能在網上看了些信息而已。

    但她很慶幸自己事先知道了這些,此時才能如此鎮定。她相信顧平生和自己一樣,不需要別人無謂的憂心,只想要在沒有任何壓力的環境下,去解決自己該解決的事情。

    “所以我下學期不是換課,而是准備休課一學期,”他吃著那個丸子,聲音略微有些含糊不清,“我想了很久,應該把這些和你說清楚。”

    所有話都說完,他似乎找不到事情可做,又用竹簽叉住了最后一個章魚小丸子,還沒有拿起來,就被童言搶了過去。

    她皺了下鼻子,不滿地抱怨:“現在就和我搶東西吃,小心你老了,不能走路了,我也不帶你出去曬太陽。”

    她說完,很自然地把那個小丸子吃到嘴巴里。

    早沒了開始吃的興致,有些食而無味。

    就在她假裝很得意的時候,他忽然欺身過來,竟然就這麼在熙攘人群中,扶住她的頭,吻了下去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5 09:21 PM

第三十一章 再沒有過去(1)

    一個漫長而深入吻,童言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大膽,能在如此人來人往的地方和他這麼做……等到真正分開的時候,她甚至不敢看身邊人的反應,拉住他的手,低著頭繞過了無數桌椅,直到徹底遠離了那個地方,才放慢了腳步。

    “現在回學校?還是在市區逛一逛?”他把箱子放下來,拽出了拉杆。

    “今天是星期六,不用回學校,”她理所當然說完,又很快抿起嘴角,看了他一會儿,“難道你不想讓我去你家?”

    他啞然而笑:“求之不得。”

    星期六結束,是星期日。

    也就是說,還有整整兩天可以在一起。

    她默默計算著每一分每一秒,總覺得時間很不夠。如果他要回去動手术,應該會在北京修養很長一段時間,而她只能在上海,甚至沒有機會照顧他。

    她胡亂想著,隨手抓起調配好的花椒、大料、陳皮和干辣椒,扔到油鍋里,卻忘記這油已經燒了太長的時間。

    油花猛地濺出來,她忙往后退了兩步,撞到了他身上。

    顧平生迅速把鍋蓋扣上,打開了抽油煙機。

    “怎麼一直走神?”在劈里啪啦的炸響聲中,低聲問她,“從超市回來你就一直發呆,是不是想和我說什麼?”

    聲音有些軟。

    卻難得有了一些不確定的情緒。

    童言索性關上火,回過身,看著他:“我想回北京照顧你。”

    “你還要上課,”他有些意外,很快笑了,“童言,這個手术並不危險,只是需要修養的時間比較長,我會一直給你打電話,每天兩次?還是三次?四次?”

    她咬住嘴唇,看他笑的越深,就越難過。

    股骨頭缺血性壞死,晚期。

    這麼平淡地就說出來,她第一次發現,故作堅强的態度,其實就把所有人都推開,推的離自己很遠……“我可以這學期辦休學,等到明年再繼續念大三,”她湊近他,“這樣操作不會影響任何成績,只是晚畢業一年,好不好?”

    他沒有回答。

    童言摟住他的脖子,很快咬住他的下唇,仔細吻著他嘴唇的輪廓,溫柔而又執著。

    過了會儿,才放開他,讓他看著自己的口型,認真追問:“好不好?”

    “不好,”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嚴肅,“如果我是癌症晚期,我一定會直接帶你回北京,一直陪在我身邊,可是這個病沒有這麼嚴重。”

    兩個人緊貼在一起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爭執,体溫漸漸有些升高,有些失控的升高著,不管是心跳,還是心里莫名涌出的感情。

    童言蹙眉,低聲說:“不要咒自己。”

    “不要這麼迷信,”顧平生雙臂環住她,“我是學醫的,從來不會忌諱這些。”

    她眉頭仍舊緊簇著,沒有再說什麼。

    只是用接下來的十分鐘,做了一件事,專心致志地親吻他。在滿是香料氣息的廚房里,揚起頭,摟住他的脖子,就這麼吻著他,同時也被吻著。

    “不要再繼續了。”

    他的聲音有些起伏不平,在親吻她的同時,像是告訴自己,也像是告訴她。

    可是只是這一句之后,就不再做任何的說服。

    童言閉上眼睛,被他直接托著抱在胸前,兩只腿自然環住他的腰。兩個人就如此不間斷地互相糾纏擁吻著,或輕或重,不原意再分開。

    她在他這里住了這麼久,卻從來沒有進過他的臥室。

    顧平生用膝蓋頂開門時,她勉强避開他,好奇地側過頭打量著這間房:“你這里好簡單。”說完才發現,房間是黑暗的,他看不到她說什麼。

    “要開燈嗎?”他輕蹭了下她的臉頰。

    童言猶豫著,點了點頭。

    他把她放到床上,打開壁燈,在瞬息明亮的房間里,她看到顧平生的襯衫已經半敞開……竟就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起來,很快搖頭說:“還是關燈吧。”

    他似乎笑了,沒說話,又按下開關,滅掉了光源。

    冬日的夜晚,窗外的月光也是灰蒙蒙的,可是莫名地卻因為他不厭其煩,細致深入的吻而變得軟綿綿的。從光線到觸感,都是溫暖柔軟的。

    在這樣的光線下,能看到他從手臂到手肘的刺青,大片蜿蜒的圖案,卻並不駭人。

    他摟著她的身体,鼻尖抵著她的鼻尖,她在越來越遠離的疼痛中,努力看著他。因為是關著燈,兩個之間不能做任何語言交流,可是在時而模糊,時而清晰的視線中,她卻能感覺到他的眼睛,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。

    童言后來就在他懷里迷糊睡著了,再醒來已經是半夜。

    顧平生就這麼抱著她,倚靠著床頭,半坐半躺著,看起來一直都沒有睡。

    童言動了動,他很快打開燈:“睡醒了?”

    這個角度看過去,很像是曾經的那個夜晚,他坐在走廊上,頭發几乎完全遮住眼睛,周身都帶著濃郁的難以化解的痛苦。只是現在頭發稍短了些,能看出他眼底里浮出的笑。

    “你是在和上帝懺悔嗎?”童言半是玩笑看他。

    “我不信教,”顧平生摟住她,吻了吻她的額頭,“好像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,在我們平安夜去望彌撒的時候。”

    她點點頭,稍許離開他,讓他看到自己說話:“下學期之后,或許你也不會再教課,對嗎?”他頷首:“是,要看恢復情況。”

    “所以,從上學期結束起,你就已經不是我的老師了。”她很滿意他的答案。

    顧平生這才明白,她指的是當初自己說的“起碼要等到你不是我的學生以后”……不禁笑起來:“我不是在想這些。”

    他說完,沒再繼續解釋。

    童言也沒有再追問,只是眼神飄忽著說:“我餓了。”

    好像一開始,她本來是要做晚飯的,買了那麼多食材,竟然到大半夜了還在廚房里放著,倒是把房里這鍋生米煮熟了……

    顧平生很快跳下床,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,光著身子套上牛仔褲和襯衫:“我去給你買些吃的回來。”

    童言還沒來得及說什麼,他就走出了房間。

    直到大門被撞上,她才縮回棉被里,腦中不斷地回放著剛才的畫面,到最后連渾身血液都開始發燙了,才掀開棉被,長出口氣。

    顧平生很快就回了家,凌晨三四點,也只有附近便利店能買到食物。

    只可惜熱的,能充飢的只剩了關東煮。

    “好吃嗎?”

    她點點頭,很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杯子。

    顧平生那個杯子里,只有兩三串,她這里卻滿滿地放了五串。還有一個杯子放在床頭櫃上,也是滿滿地五串,都是給她吃的。

    “你怎麼不吃?”她看他。

    “我在看你吃,”顧平生饒有興致看著她手里的東西,“看起來,你的似乎比較好吃。”

    “我倒覺得你的好吃。”

    “看上哪個了?”

    童言指了指那串魔芋絲:“你怎麼吃的都是素的,給我買的都是葷的?”

    “你太瘦了,”顧平生隨口說,“多吃一些沒壞處。”

    她看著他的表情,很快明白過來,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。

    他倒是一副很無辜的神情,把自己的魔芋絲遞到她嘴邊,童言咬了一塊下來,隨手把自己的北極翅也遞到他嘴邊,顧平生側頭,也咬了一塊下來。

    兩個人就這麼,隨便說著哪種更好吃,把所有的東西都消滅了干淨。

    “吃完了?”他問她,把一紙盒餐巾紙遞給她。

    童言抽出一張,擦了擦嘴巴。

    “我剛才沒有看清你的刺青。”她仍舊壓不住好奇心,試著問他。

    “這是肯尼亞當地一個部落的圖騰,”他脫下襯衫,露出了上半身給她看,“生病后的一年,几個大學的朋友去肯尼亞做志願者,我當時心情有些不好,就跟著他們一起去了,”他的手指順著圖騰的紋路,講解給她看,“這部分是當地的一個紋身師刺的,后來我覺得有趣,就在他的指導下,完成了后半部分。還有這個英文名字。”

    完整的刺青,終于清晰展現在眼前。

    童言用手指摸上去,過了會儿,才抬頭看他:“要不是你長的這麼陽春白雪,倒很像我小時候看的港劇,古惑仔。”

    “陽春白雪?”他不大聽得懂。

    童言忍不住笑起來:“就是干干淨淨的美人。”

    顧平生噢了聲,看她愈發揶揄的表情,忽然就伸手把她拉到面前,邊吻邊開始脫她剛才穿上的衣服。身体里的熱量像是揮霍不完,很快就從皮膚里滲出來,她只是被他這麼親吻就開始意識模糊,最初那些對疼痛的恐懼早已不知所蹤。

    很久后,他才松開她的嘴唇,看著她,只是這麼看著他。

    她視線模糊地回視著,一瞬間太多的畫面穿梭而過。很多年前那個冰冷的夜晚,陽光明媚的教室,出租車里的無聲對視……他們最初的相識,是在北方的深秋,那之前有太多的無可奈何,那之后又有太多的命運不公,可他們都平平安安地走過來了。

    他的眼神,堅定,而又溫暖。

    最后的她終于從回憶中走出來,伸手,捧住他臉,很深地吻了上去。

    從此以后,再沒有過去,我只看得見你給的未來。

    我相信,我們值得幸福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5 09:25 PM

第三十二章 再沒有過去(2)

    他一直有早起的習慣,睡到六點多就醒了過來。

    身邊的人似乎真的是累壞了,身子蜷成一團,緊緊靠在他身邊睡得很熟,長發就散在枕頭上。或許好是房間里太熱了,她的臉有些微微發紅。

    他就這麼看了她很久,終于拿起手機,給平凡發去一條信息:

    我決定回美國做手术。TK

    手機很快震了震:真的?我馬上給你安排。

    他有些無奈笑起來:好像我以前也是學醫的,應該可以安排好一切。TK

    短信發出去,顧平生側頭又看了眼她,臉似乎是越來越紅了。

    他把她的胳膊從棉被里拿出來,放到被子外邊。過了會儿,她的呼吸開始平緩下來,臉也漸漸回復了原本的色澤。

    平凡的消息也同時跳了出來:如果你堅持自己安排的話,起碼要在決定主刀醫生后通知我。你已經做過一次手术,這次難度更大,恢復期也更長,做好准備。

    他簡單地回了個好字,就放下手機,穿上了襯衫。

    等到童言醒來的時候,他不在房間里,外邊也沒有什麼動靜。

    她探身去拿衣服的時候,發現都被他鋪了干淨的浴巾,放到了地板上。很奇怪的做法,可是拿起來才發現衣服還有些溫度,絲毫沒有冬天起床后的冰冷。

    她穿好衣服走下床,剛才走出兩步就像是想到什麼,忙回身掀開被子,下一秒就有些呆住,臉瞬間就紅了個徹徹底底。她迅速掀開床單再看下邊,已經有些欲哭無淚了,可是總不能把整個床墊都換了吧?

    她最后只好選擇性失明,只把床單換了下來。

    顧平生家的洗衣機是在陽台上,雖然是封閉式的,但是仍舊比室內冷了不少。她怕洗衣機洗不干淨,把大半的床單浸在冷水里,剛才擰開水龍頭,就聽見客廳的門被打開的聲音。她馬上心虛地把床單塞進洗衣機里,在身上擦干手。

    “這麼冷,在陽台做什麼?”顧平生邊脫下黑色外衣,邊看她走向自己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童言猶豫了半天,也沒說出一個字。

    怎麼說……能怎麼說?

    他看她手指有些發紅,握住,湊在眼前看了看:“在洗東西?”

    她點點頭。

    他沉默了几秒,像是明白過來了,似乎想要忍住笑的慾望,可還是沒控制住,很快就笑出了聲:“不用洗了,直接換新的吧,我明天會送到干洗店去洗。”

    童言詫異看他:“那怎麼行?”

    他一個大男人拿著這樣的床單去干洗店……

    顧平生笑得越來越明顯,摟住她低聲說:“沒關系。”

    他用手給她暖著手,童言剛才覺得手指開始恢復溫度,就感覺有些微妙的冰涼觸感,從指尖滑下來,一枚不大不小的戒指,完完整整地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。

    素淨的戒圈,再沒有多余的裝飾。

    “我對上海不是很熟,找不到最適合你的,”顧平生的聲音,就在如此近的距離,清晰地告訴她,“我知道這個不能太敷衍,但你還在念書,這個款式應該可以暫時替代。”

    她如同聽不到一樣,只是盯著自己的手指,一動不動。

    手被他半握著,還有些被冷水凍紅的痕跡。

    四周那麼安靜,沒有任何聲音,包括他也再沒有說任何話。最后還是她先抬頭,打破了沉默:“顧平生,你是要求婚嗎……”

    莫名其妙,眼淚就嘩嘩地往下落,毫無預兆。

    毫無預兆的戒指,毫無預兆的求婚,毫無預兆的一切。

    實在太不浪漫了,怎麼能有這麼不浪漫的人。

    “只是補了一個戒指。我記得,曾經很清楚地說過,只有在婚姻中,性才是一種最親密的愛的表達,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錯誤的,”他半開玩笑地看著她,“所以昨晚,你應該已經答應我的求婚了,對嗎?”

    童言又是哭,又是笑的。

    根本就接不上他的話。

    “我父母是師生戀,”他靠在陽台的玻璃門上,把她摟在了懷里,“我是他們的私生子,也是這個原因,我和母親的關系始終不好,甚至在她去世的當夜還大吵過。也是在那天晚上,遇到了你。”

    “你很像小時候的我,是非觀太强烈,行為又偏激。我很想徹底打醒你,以免十几年后,你會和我一樣,對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都追悔莫及,”他的手心,貼在她當初被打的那半邊臉上,輕輕摩挲著,“后來再見到你,不知道為什麼,總想去照顧你,反倒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是你的老師。對不起,言言,我發現對你的感情后,首先選擇的是逃避。”

    她仰頭看他:“沒關系,我原諒你了。”

    他繼續說,“逃避絕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。”

    童言終于忍不住,微微笑起來:“說完了?”

    他也笑起來,沒有說話。

    她向他靠過去:“所以,你這就算是結束了這輩子唯一一次求婚?准備就這麼敷衍了事?”看來不能乞求他有什麼意外驚喜了。

    能把這麼動人的場景,變成自我檢討大會,他也真是可愛。

    “還有最重要的,”顧平生想了想,坦言道,“我沒有一個完全健康的身体。”

    童言搖頭,想要說話,卻被他制止。

    “但我會盡力,恢復健康。”

    他從口袋里拿出另一個戒指,遞到她眼前:“所以,你原意嗎?”

    那麼一瞬,童言有些呆住。

    然后,嗤地一聲笑了,接過他的戒指,很認真地把銀色的小小一個戒指,套上了他的無名指。有人求婚是預備好兩個戒指,其中一個是留給自己的嗎?

    估計只有他了。

    顧平生的手骨肉均勻,毫無瑕疵,記得最初重逢的時候,她曾贊嘆過這就是一雙美劇里渲染的外科醫生的手。

    股骨頭缺血性壞死。

    或許,這才是他離開手术台的真正原因。

    她有那麼一瞬的心酸,手指在他的無名指上停了一會儿,才認真抬起頭:“無論疾病還是健康,富有還是貧窮,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

    很多年前,當她第一次從電影里看到結婚的場景,就覺得神父問的很有感覺:

    無論疾病還是健康,富有還有貧窮,都愛他,照顧他,尊重他,接納他,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。

    當時年紀小,並不能理解“疾病還是健康”、“富有還是貧窮”之間真正的意義。但或許是家庭環境的原因,她對“婚姻”這個詞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,而這樣倉促的決定,卻並沒有讓她有任何的排斥。

    顧平生握住她的手。

    用自己的手指,把她的無名指撐起來,低頭吻了吻那枚戒指。

    窗外的日光蒼白蕭瑟,卻仿佛再和這個房間沒有關系。

    因為第二天有課,晚上她就回了學校。

    出租車依舊停在教學樓附近,離宿舍樓很遠的地方。顧平生和她走下車,替她拿下行李的時候,忽然就有人叫了童言一聲。

    童言下意識抬頭,顧平生看她的動作,也向身后看去。

    “趙老師。”

    童言有些尷尬地打著招呼。

    八點多的時間,大多人都剛才返校,沒有什麼人會在開學前一天熱衷晚自習。所以教學樓這里難得沒什麼人,只是沒想到這麼意外能看到趙茵。

    她似乎也很意外,看了看童言的行李箱,才笑著去問顧平生:“聽說你這學期准備停課?是家里出什麼事了?還是復查的結果不好?”

    “復查結果不是很好。”他簡略地告訴她。

    趙茵似乎很熟悉他的病史,兩個人大致說了兩句,她才將視線轉向童言,笑著說:“上次我給你補課做的測試,結果還不錯,你這學期的大物應該沒什麼問題了。不過還是多努力努力,學積分高的話,畢業后再申請學校比較有優勢。”

    童言點點頭,目送她離開,直到很遠了,才看顧平生:“趙老師是不是真的喜歡你?”

    “好像是,”顧平生略微思索了一會儿,故意說,“似乎喜歡很久了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好吧。

    童言覺得這學期的大學物理,更難挨了。

    她想了想,還是不死心問他:“你說,她看出來了嗎?”

    “看出什麼?”他把行李箱的拉杆遞給童言。

    她接過來,一只手撐在上邊,伸出右手,在他眼前晃了晃。剛才她可是特意把手□了羽絨服口袋,就怕被發現。

    “不知道,”風很大,他拉起她的帽子,給她戴上,“等你大四回北京實習的時候,我們去辦手續。”她愣了愣,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,很輕地嗯了聲,想到他聽不到,只好張開嘴說:“好,”可想了想,又覺得很奇怪,“為什麼一定要在北京登記?”

    “屬地原則,婚姻登記必須在男女一方的戶口所在地。”

    “真的?”

    “真的,”他坦白承認,“我也是今天剛知道,本來以為只要有護照,帶著你去一個政府機構就可以直接辦手續了。”

    她對程序的疑惑被解開的同時,漸漸琢磨出他話里的意思。

    也就是說,他本來打算今天就速戰速決,搞定所有的手續?

    “你是想趁著我頭腦發熱,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嗎?”她仰著頭,看著他,“很多人都說過,絕對不要在心情最好和最差的時候做決定,這種情況下98%的決定都是錯的。”

    “頭腦發熱?”他重復她的話。

    她笑得像是占了大便宜:“好吧,我承認,我圖謀你很久了,絕不是頭腦發熱。”

    “從什麼時候開始?”他倒像真來了興致。

    “從上學期,你進教室開始,”她眯起眼睛,說,“從你明明一進教室就看到我,卻非要等我先問你開始。”

    “當時我只是很好奇,當初那個小姑娘,怎麼能忽然變得這麼漂亮。”他笑著拍了拍她的額頭,“ 而且還一直盯著我看,完全不知道收斂。”

    路燈的光,從他身后滲過來。

    面對面拆穿她的話,卻不動聲色地承認了自己的留意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5 09:44 PM

第三十三章 再沒有過去(3)

    開學前最后一天,宿舍樓又恢復了熱鬧。

    她拉著箱子從樓道走過時候,遠遠就看到艾米和沈遙站在104門口說話,沈遙不知道又去哪里旅游了,大冬天的,臉竟然曬的有些蛻皮。艾米看到她遠遠過來,笑眯眯說:“你們寢室真奇怪,都最后一天晚上了,竟然只有沈遙一個人。”

    “你怎麼忽然跑下來了?”

    “在八卦,”艾米神秘兮兮說,“你知道,你們寢室轉手出去的那個文靜靜,現在在明戀誰嗎?”沈遙努嘴:“不要賣關子,直接告訴她,是那個被王小如搶過來,又甩掉的學生會周主席。”

    “好奇怪啊,”艾米用手指下意識划著牆壁,很不解地分析,“為什麼周清晨會看上文靜靜呢?……我可沒有貶低她的意思,周主席上上個是廣電的大美女,這個又是你們學院的小院花,文靜靜的確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啊?”

    童言一瞬間感覺,又像是進入了正常的軌道。

    好多女生間的話題,間或毒舌,雞毛蒜皮的八卦……

    等到終于把艾米趕走。

    沈遙忽然就把門撞上,抓住她的右手,盯著那個戒指說:“別藏了,剛才你從遠處走過來,我就看到了。誰的?是誰的?”

    童言在徘徊要不要告訴她,沈遙忽然想起什麼,眼睛瞪得更大了:“顧老師?”

    “你怎麼知道?”她真是被嚇到了。

    “真的?!”

    “……真的,”她覺得沒必要瞞著沈遙,“他這學期不教課了,應該不算我們老師了。”

    “上學期王小如說,平安夜看到你和顧平生一起,我還不信,沒想到被她說中了,”沈遙長吁口氣,“ 童言,我發誓,你這輩子做的最好的事,就是拿下顧老師 。”

    她笑起來,沒等到說話,沈遙已經亢奮的不行,拿起手機說:“我要發短信給我男人,絕對太令人興奮了,”剛才拼了几個字又停下,“不對……不能告訴他。”

    童言知道她說的“男人”是成宇,而不能分享這件事的原因自然是陸北。

    兩個人都避開這個話題,沈遙繼續八卦地追問很多細節,甚至抱著她的腰,一個勁笑聲嘀咕是不是已經那什麼的問題……童言被她折磨的不行的時候,陽台外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,她來開門,走出去看,意外地竟是周清晨。

    “怎麼了?”她隔著不鏽鋼的欄杆,詫異看周主席,等到想起剛才的八卦,立刻笑了,“文靜靜已經不和我一個寢室了,你要找她,要去找206的人。”

    周清晨有些猶豫,從欄杆處,遞給她一個精細包裝過的禮物盒:“幫我給小如。”

    她更詫異了,接了過來:“你不是和小如分手了嗎?我還聽說你和靜靜在一起了?”

    “文靜靜挺好的,真挺好的,”周清晨說,“這是給小如的生日禮物,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
    回答的模棱兩可,她到最后也沒聽懂,走回房間,關上了陽台門。

    “繼續說。”沈遙把她手上的禮物扔到小如桌上,仍舊亢奮于她和顧平生的事。

    童言略去了很多,比如很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遇,還有后來在北京的很多事,這麼簡略下來,倒真像是一見鐘情什麼的古老戲碼……她說到后來,由于略過的太多,沈遙表示鄭重抗議后,終于轉了話題。

    “為什麼周主席還送禮物給小如?”

    “別感嘆了,靜靜是知道周主席喜歡小如的,完全的願打願挨。”

    童眼忍不住看了眼王小如桌上的禮物。

    那晚在醫院急診室,文靜靜和她說了那麼多。

    有些忘了,有些還記得清楚。她話里話外最多說的就是生活的“不公”,可是這樣的感情“不公”,真的就不重要嗎?

    “求仁得仁,”沈遙隨手拆開一包黃瓜味的薯片,“有的人只求感覺,比如我,有的人想要做人上人,不在乎踮腳的是誰,比如王小如。文靜靜,需要一個人徹底改變她的生活,周清晨喜歡誰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的女朋友是靜靜,那麼以后最有可能和他出國的,就是靜靜。”

    過了一個假期,怎麼像是所有人都長大了?

    童言咬住她遞到嘴邊的薯片。

    “當然,你這種就是老天眷顧,不求都有美人煞的類型。”

    沈遙最后做了總結,把整袋薯片賽給她:“忘了,我減肥呢,你吃完吧。”

    她做了個鬼臉,開始收拾行李箱。

    如果真是老天眷顧,有些內容也太讓人唏噓。如果沒有他和自己相似的經歷,沒有他當初經歷的那場非典,或許兩個人根本不可能遇到。又或者,遇到了,也不會真的就這麼走到一起,不顧師生的身份。

    大三下學期除了三門專業課,余下的都是所有人各自的重修課程。

    開學的上午,整個班級都沒有課,班主任例行公事開班會的時候,才說起顧平生這學期休了長假,不會再帶海商法的課了。

    話沒說完,教室里立刻哀嚎遍野。

    沈遙用一種此地無銀的表情,拿筆在本子上寫了一句話:你男人,太有人緣了,我發誓我們班絕對有人暗戀他。

    童言拿起筆,半開玩笑回答她:只要不是你,其余一律殲滅。

    沈遙揚眉,奮筆疾書:紅旗就是有紅旗的霸氣,可惜美人太炙手可熱,前赴后繼的,我估計你肯定有吃不消那天。

    她側頭看沈遙,很肯定地說:“他不會,”說完,又覺得不對,“你現在都什麼思想?”

    “正常人思想啊,”沈遙低聲說,“舉個例子,就像周董那麼炙手可熱,他可以抵擋一個嫩模爬上床,可他能抵擋几百個嗎?前赴后繼,恨不得打開門就几十個,樓梯几十個,臥室几十個……”

    “那你碰上了,也決定閉眼不管?”

    沈遙蹙眉:“我早就想好了,第一次可以接受,但是第二次發現……就先裝作不知道,然后給他吃三個月的雌性激素,讓他徹底喪失性功能。”

    她聽得炸舌:“你都和誰學的?我的未來美國律師界新星,你還想去耶魯?純違法知不知道?”

    “這個假期我旅游時,看天涯帖子上寫的,”沈遙笑得很自得其樂,“其實有一種方法不違法,比如一直給他吃香菜,然后……”

    沈遙劈里啪啦說了一堆食物和藥名,聽得她寒毛都豎起來了,她把筆記本上的那頁撕下來,團成了一團,徹底不再搭理興奮分享看帖經驗的沈遙。

    班會最后成了顧老師主題會。

    班主任被逼的不行,終于透露顧平生今天在院辦辦手續。班長馬上雞血上頭,三言兩語煽動了全班同學去告別……

    童言正猶豫怎麼避開時,沈遙已經悄悄勸她說沒關系,自己會給她做掩護。只是指了指她無名指上的戒指:“要不要先摘下來?”

    她搖頭,總覺得這種做法很不吉利。

    “我插在口袋里就好了吧?”她做了個示范。

    沈遙想了想:“也可以,反正現在這個東西送來送去的,也沒人在意。你看我們班長,都被他女朋友逼的戴了一個,你這個沒什麼特別,應該看不出來。”

    結果由于班里的同學太熱情,她和沈遙反倒只能在學院辦公樓下,二十几個人的外圍,遠遠看著他。

    看著他不停被人攬住手臂,和三兩的人合影,甚至還有人拿著書和筆記本要他簽名。

    本子遞過去。

    他怕筆滑,特意摘下一只手上的黑色羊皮手套,接過筆,在書的扉頁,寫下了龍飛鳳舞的几個字。就在把筆還回去的時候,几個眼尖的女生忽然發現他手上的戒指。

    “顧老師,你結婚了?”其中一個忍不住八卦追問。

    余下的人馬上圍觀過去。

    沈遙抓住她的胳膊,露出個同流合污的表情……

    童言莫名有些緊張,從這個角度看過去,只有他小半個側臉,然后就聽見他說:“結婚了,今年寒假的事情。”

    眾人又是一陣狼哭鬼嚎。

    不停追問師母是誰,漂亮不,是哪里人……總之能想到的都問了,童言越聽越不自在,沈遙卻越聽越興奮。顧平生倒是笑而不語,完全避開了這個話題。

    等到最后,班長拿著相機,招呼所有人合照的時候,顧平生才有意看她。沈遙馬上明白是什麼意思,一馬當先拉著童言殺出重圍,猛地把她推到了顧平生身旁。

    沈遙推的用力了些,她險些撞倒顧平生懷里。

    然后就被他一雙手穩穩扶住,她馬上一本正經地喃喃了句:“謝謝顧老師。”

    話說完,就被一種非常詭異的感覺窘住了。

    怎麼搞得跟演諜戰片似的……

    顧平生顯然比她入戲的多,放開手,很自然地用純潔的姿勢,攬住她的肩膀,同時另一只胳膊被沈遙保護性地挽住,隔絕了任何女生靠近的意圖。

    “我說你們兩個,”班長實在笑得不行了,拿著相機調侃,“剛才裝的還挺矜持,到關鍵時刻絕對是戰士啊,民主戰士都沒這麼積極的……好了好了,一,二……”

    童言覺得他在看自己,下意識回看過去。

    “三!”

    兩個人視線交疊的瞬間,班長已經按下了快門。

    “童言無忌……”班長低頭細看成果,頓時淚目了,“你能不能專心點儿,顧老師都已婚了,請收回你崇拜的念頭……”

    班長說這句話的時候,是低著頭的,顧平生自然沒有聽到。

    四周的人馬上高高低低地附和,像極了當初顧平生第一次隨堂考的情景。所有人都在起哄,卻又有意不讓他聽到。

    “我靠,”有人低聲在角落里喃喃,“童無忌,我早看出來你圖謀不軌了。”“童言,你晚了啊,絕對的晚了。”“美人煞多好的一個人啊,終歸是便宜外人了……”

    童言始終悶不吭聲,權當沒有聽到。

    “顧老師,麻煩重拍一次,”班長終于抬頭,笑嘻嘻看顧平生,“這次童言做什麼小動作,你都別理她……”

    童言被說得欲哭無淚。

    “好,”顧平生倒是樂得配合,笑著說,“我暫時忽視她。”

    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,只有兩個人聽明白了。

    沈遙狠狠在身后,掐了童言的腰一下,意思很明顯:

    你小妞真是暗渡陳倉的讓人忌妒。

    童言被掐的直咧嘴,卻在班長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里,馬上擠出個笑容,完美地留下了這張合照。

    法學院08級和顧平生的合照。

    也是她和他的第二張合照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7 09:30 PM

第三十四章 有一些想念(1)

    用沈遙的話就是,其余所有人都只是背景,完全不自知、不識相的背景……所以她以自己崇拜顧老師為由,把那張作廢的照片從班長那里騙來。

    拷給童言時,還特意指導她怎麼用photoshop裁剪圖片。

    童言坐在他的書桌旁,極為耐心地處理著那張照片,認真程度完全不亞于當年的C++考試。甚至沒留意到他已經走近:“在做什麼?你已經對著電腦一個多小時了。”

    童言自得其樂地盯著屏幕上的合影:“把我們兩個裁出來,留作紀念,”她指了指照片的右下角日期,“今天是2月14日……你一定要明天就走嗎?”

    她邊說,邊偏過頭去看他。

    “早去一天,就能早回來一天。”

    道理是對的,可是太過突然的決定,讓她開始懷疑他復查的結果究竟有多差?而且又是突然從北京改去了美國,雖然說治療效果可能更好些,可卻也讓她更難安心。

    明著暗著追問了一個下午,他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,只保證會在半年內,完全健康地回到她身邊。半年,並不算很短的時間。

    或許以他的性格,真的是恢復到完全與常人無異,才肯出現。

    顧平生一只手撐在桌邊,一只手撐在椅子的靠背上,探身看照片,難得穿了一件純棉的淡粉色的格子襯衫……這個顏色,在他穿來竟然沒有半點儿輕浮,反而有那麼些,什麼呢?美人如玉,芝蘭玉樹?

    童言笑著扯了扯他的衣領:“顧先生,你今天是特意穿了粉紅色嗎?”

    他看她笑得揶揄,反倒不慌不忙地低頭,輕咬住她的下唇:“不好看嗎?”

    “……好看。”

    她喃喃著,含糊不清。

    他沒去看她說什麼,直接伸手,勾住她的腿和身体,把她整個從椅子上抱起來:“顧太太,你對著電腦整個晚上了,對眼睛非常不好,也很不利于培養夫妻感情。”

    其實她就想修一張兩個人的合照,趁著今晚打印出來,放到他錢包里。

    他邊往房間走,邊深入吻著她,她覺得牙根都有些發軟,摟住他的脖子,斷斷續續地吻回去。等到他快走到門口,她想要伸手去摸電源開關的時候,忽然就覺得重心猛地一偏,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時,已經被他很快放到了地上。

    放的太快,腳被磕得有些疼。

    可下一秒,她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。

    “怎麼了?”明明知道他聽不見,仍舊很急地問了句。

    顧平生靠著門邊,像是知道她嚇壞了。

    因為不知道她在說什麼,只是拍了拍她的額頭說:“沒關系。”

    她的手都有些抖,摸了半天,才摸到臥室的開關。

    暖黃的燈光,將四周都照了個透徹。

    他除了倚靠在門邊的動作,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,可是從剛才到現在,他根本沒有動過分毫,也就是肯定是有很大的問題。

    童言想要扶他,卻不不知道怎麼扶,只是茫然無措地光腳站在他身邊,心疼的都快哭出來了:“到底怎麼了?你能不能說句實話?”

    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說話的音量,和話音里的顫抖。

    幸好他聽不到。

    顧平生笑了笑,想要說什麼的時候,她已經控制不住往下掉眼淚,大顆大顆地落在地板上。一半是因為被他嚇到了,另一半卻是因為無法掌控的害怕,她怕他真的有什麼更嚴重的后遺症,沒有告訴自己,又怕他這次去治療的效果不好……

    不安從未如此洶涌,几乎是一瞬間就侵占了她由內到外的每寸意識。

    他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,伸出一只胳膊去摟她:“就是這里忽然有些疼,”他指了指大腿和腰胯,“現在好多了。”

    “很疼?”她伸手,有些不確定地碰了碰他的腰胯,又沿著那里,很溫柔地滑到大腿的地方,仰頭問他,“揉一揉管用嗎?”

    她邊說著,邊試探性地揉了兩下。

    “很有用。”

    他的眼睛里,似乎有笑,又似乎有些炙熱。

    “真的管用?”她仍舊懸著心,不太確信地看他。

    “真的很有用,”他的聲音有些柔軟,眼中倒影著臥室的壁燈,笑里竟有些難掩的性感,“只是顧太太,你再這麼揉下去,顧先生就真的吃不消了。”

    說的這麼明顯,傻子也懂了。

    再說她又不是傻子……

    童言一時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。

    抽回手,抹干淨了臉上的眼淚,心底卻有濃郁的不安,揮之不去。

    只是這個時候,在他離開前一天晚上,不能這麼小題大做,讓他反而擔心自己。

    “我累了,睡覺好不好?”顧平生還想要去抱她。

    “好,”她躲開他的動作,三兩步跳上了床,“我主動上床,你千万別再抱來抱去的了。”

    雖然地板是暖的,可畢竟是冬天。

    她一鑽進被子里,就用手捂著有些涼的腳,看著他走過來。

    似乎真的是沒有問題了,臉色也沒變,走路的姿勢也是正常的……她專心致志去觀察他是不是因為怕自己擔心,硬撐著裝沒事。顧平生脫下牛仔褲了,她還是忍不住盯著他的腰和腿的位置,仔細觀察。

    然后愕然發現……自己已經盯了很久。

    “看完了?”他坐到床邊,想要掀開被子。

    她卻忽然壓住被子邊沿:“要不你今晚睡客房吧?你身体……不太適合和我睡一起……”她努力措辭嚴謹,最后反倒適得其反,引得顧平生笑起來。

    “放心,”他直接拉開羽絨被,一只手就把她撈過來,貼在自己的身上,低聲說,“這麼簡單的事,我能應付。”

    有關于一個男人能不能應付同床的問題,的確是不該當面質疑的。童言用几秒自我檢討了會儿,終于抬手抱住他的腰,臉貼在他肩膀上悶悶地糾結了半天,才掙扎著抬起頭,看著他說:要不,我來吧?

    她終于發現他聽不到的唯一壞處。

    就是本該嬌羞無比,悶聲喃喃的話,偏就要看著他的眼睛說。

    什麼面部表情,心理活動,目光閃爍,完全無從逃避……

    所以直接的效果,就是顧平生徹底用行動證實了自己的能力。整個夜,兩個人都輾轉在床上,羽絨被完全跌落床下,身上的汗一層層的消散又浮起,中央空調的風仿佛就直接吹打在身上,有些濕涼和柔軟。

    她的手臂,最后軟的几乎攀不住他,渾沌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
    到徹底陷入沉睡時,她也沒分清窗外是否已經天亮了。

    第二天她只有兩節課,是大學物理。

    沒想到為了送顧平生走,她大學第一次逃課,就如此獻給了趙茵。

    “趙老師第一次點名發現我不在,會不會直接把我拉入黑名單呢?不過也沒什麼,有你在,估計我早就被她拉黑了……”她在海關關口外,開著玩笑,掩蓋著低落的情緒。

    顧平生沒說話,從牛仔褲里摸出錢包,抽出張照片,遞給她。

    遞過來的時候,是背向上的。

    她翻過來看,竟然是當初她被迫陪他去爬長城的時候照的,照片上她的臉紅扑扑的,還能看出額頭的汗水,身邊的他對著日光,笑得很好看。

    兩個人還沒有親密的關系,自然照相的時候,動作拘謹了些。

    雖然身体是靠在一起的,表情卻都刻意正經了些,現在看來,卻多了些有趣的心理。是怎麼樣的過程,讓兩個人在一起的?她仔細想,也想不到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,可就如此莫名其妙,又理所當然地這樣了。

    她把照片收到背包里,故意撒嬌性地握住他的手,兩個人的手指交叉握住的瞬間,忽然就涌起了强烈的不舍。

    根本就松不開,那只手。

    “你回美國,會不會碰到初戀?或者是那些金發的,棕發的前女友?”她開著玩笑,强迫自己抽回手,沒想到他卻忽然用力,沒有讓她逃開。

    他手上力氣很大,臉上的笑卻很輕松:“應該不會,我的行程很滿,滿到只能呆在醫院和家里。”

    “好吧,姑且相信你,”她掙不開,索性用了力氣,握得比他還要緊,“你答應我半年回來,就一定要在半年內回來,否則……過時不候。”

    其實,真正想說的是,不用很完美,不用真的像個健康人一樣才回來。

    康復訓練可以慢慢來……

    可是猶豫了很久,還是沒說出來。

    兩個人就這麼緊握著手,四周都是告別的人,還有很多很多告別的話,充斥著所有的視覺和聽覺。仿佛這個時候不說些什麼,做些什麼都是不對的,可她真的不不知道再說些什麼,只是撐著笑,把所有擔心都壓在心底最深處。

    直到他入關時,她才徹底模糊了視線,正要狠狠心轉頭離開,顧平生卻忽然停在了關口,看向這里。

    她以為他要說什麼。

    他只是笑了笑,將左手握成拳,貼在唇邊,吻了吻無名指上的戒指,然后就放下那只手,徹底走進了海關關口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7 09:35 PM

第三十五章 有一些想念(2)

    學期開始第三周,王小如才真正返校。

    就連之前的報道,都是拜托周清晨替她處理的。

    她回來的時候,童言險些沒有認出她。很明顯還是那個人,可是卻又完全脫胎換骨,小如只是草草打了招呼,拿了些不知哪里來的特產,分別扔給沈遙和她,然后很快從電腦里調出這學期的課程表,離開了寢室。

    “全臉動刀啊?”沈遙拿起零食,仔細觀察,“不會剛才從韓國回來的吧?”

    她看沈遙一副階級敵人的嘴臉,有些好笑:“你不是一直想磨腮削骨嗎?如果不是怕疼,也肯定早去做了,不要五十步笑百步。”

    “我這是福氣,不能削,”沈遙神秘兮兮扯著她,拉到自己電腦前,“你幫我看看這封郵件語氣怎麼樣?是給上次研討會的聯合國老頭寫的,想讓他給我寫封推薦信。”

    童言拉了個椅子過來,坐下來認真看她的信。

    看了會儿,才蹙眉說:“我覺得,從內容上來說,應該挺好的,語法和句型……你自己看吧,我英文比你差很多。”

    沈遙又和她說了些規划。

    聽起來像是想了很久,甚至已經開始計算這學期必須要拿多少學積分,才能順利申請什麼樣的學校。像他們這種法學專業,很難在特別好的學校拿到獎學金,畢竟外國和國內對法學院的態度不同。

    就像醫學院一樣,美國對法學院都要求先本科畢業,才能有資格申請法學。

    可是在中國,簡直就是:你不知道學什麼,那就去學法律。

    “我小學時候一起獲獎的朋友,都在德國音樂學院畢業了,”沈遙惆悵地說,“當初我的夢想是做鋼琴家,可早戀早的就耽誤了,人家以后是小提琴家,我還是個普通的本科生……所以,童言,我一定要做大律師。”

    童言看她難得認真,很配合地和她暢想了下未來。

    等到掃到電腦上的時間,才猛地站起來:“完了,我下午有大物。”

    她拿起書和自行車鑰匙,打開就跑了出去。

    因為是星期一的下午,校園里到處都是人。

    還有五分鐘就開始上課,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,把自行車騎的像是極速比賽……她從几十幢宿舍樓中間小路穿過,就在轉彎的時候,順利和迎面三四個並排騎過來的女孩撞到了一起。

    一陣驚聲尖叫,人仰馬翻。

    童言齜牙咧嘴從地上爬起來,物理書已經飛到老遠。

    真是流年不利。

    她一邊說對不起,一邊和那几個女孩一起,把几輛車扶起來。好在都是學生,除了互相道歉,倒是沒有什麼爭執。几個人走之后,她才發現自己的羽絨服被蹭破了個口子,寶藍色里隱隱透出軟白的羽絨……雖然破口不大,還是把她心疼壞了。

    這可是顧平生送給她的聖誕禮物。

    “童言,”有人把書遞過來,“沒事情吧?”

    她抬頭,看到是那個沈課代表,自從上學期結束了選修課,一直就沒再見過他。

    “謝謝,”她接過來,“我不和你多說了,上課要遲到了。”

    說完就想要騎車走,沈課代表卻忽然伸手,拉住她的車后座:“可以問你個問題嗎?”

    她疑惑回頭,沈課代表目光中,有些不確定,但還是猶豫著問了出來:“我聽別人說,你和你們學院顧老師在一起了,那個顧老師還為了這件事辭職了?”

    很多人從身邊走過,因為她摔的那跤有些狼狽,褲子和羽絨服都有些擦破了,總能讓人一再的回頭看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情侶吵架兼打架……

    她又看了眼手表:“我真的遲到了。”

    那個男孩還是一如既往地內向,沒有勇氣追問第二次。

    因為這個意外事故,她走進教室的時候,已經遲到了十分鐘。

    她上了趙茵三學期的課,知道這個老師習慣一進教室就點名,考勤並不占實際分數,但是考勤不好的人,是絕對不會拿到學分的。她一進教學樓就特地把羽絨服脫下來,先抱在了手里,五百人的階梯教室,一走進門就成了眾人的焦點。

    趙茵正握著粉筆,寫板書,似乎沒有看見她。

    她有些尷尬,有些是遲到的原因,還有些是因為顧平生。

    三四百人,90%都是新生,好奇打量這個站在門口的人。

    “趙老師。”她看到趙茵放下粉筆,這才出了聲。

    “遲到了?”趙茵看她,然后走到講台上翻考勤冊,“上節課你也沒有來。童言,如果這學期你再不能考過,大四再重修,直接會影響到你的畢業實習。你們院的畢業實習,是要一年全勤的,沒有實習單位會每周放你兩個半天的假,回來上課。”

    “對不起,趙老師,上周我家里有些事情,下次不會再曠課了。”

    趙茵翻開書,沒再看她:“去找個位子坐下吧。”

    一個簡單的小插曲。

    趙茵也沒有刻意難為她,可是就讓她覺得很忐忑,尤其是想起那個沈課代表說的話。

    她想了一晚,終于在第二天早上,和沈遙說了這件事。

    沈遙喝著豆奶,含糊不清地說:“童言,你怕什麼?讓別人說說又不會掉肉?要我說你應該學學王小如的明星范儿,管你輿論如何不堪,依舊我行我素,越活越好。”

    寢室里,到處都是生煎鍋貼的味道。

    童言打開他給自己留下的筆記本電腦,大概八成新的電腦,還是上學期他到上海時買的,留給她的時候,當著她的面清理硬盤。干干淨淨的D盤,除了只有兩個文件夾,一個是醫學有關的,他刪掉了,剩下的是法律相關的,都留給了她。

    登錄msn后,看了眼他的名字,是灰色的。

    她盤膝坐在椅子上,蓋上毯子,拿出物理書和筆記本,開始邊做題邊等他。

    好在她msn上只有他一個人,很快,就有簡短的聲音提示,對話框悄然跳出了桌面:

    “我好像遲到了。”

    她把書放到腿上,很快敲打著鍵盤:

    “還好,我正好看看書。”

    “昨天過得怎麼樣?”

    “很倒霉,騎車摔了一跤,上課也遲到了,中午打飯,竟然排到我的時候,沒有了最愛吃的宮爆雞丁。”

    整体過程的確如此,只是省略了細節。比如衣服摔壞了,聽到了一些質疑的聲音,還有……遲到的課是趙茵的大學物理。

    “聽起來,的確很慘烈。宮爆雞丁很好吃嗎?”

    “在食堂吃久了,會吃什麼都沒有味道,只有吃這種很辣的菜,才能勉强有些食欲。”

    兩個人的對話,都沒有什麼技术含量。

    可是童言還是忍不住在笑,顧平生隨便兩句閑聊,就擊碎了這兩天的低落情緒。

    他今天來的晚,才說了沒多久就快九點了,她知道顧平生的作息很正常,通常都是十點左右就睡了,雖然很舍不得,還是准備放他去睡覺。

    本來已經說完了晚安。

    她又鬼使神差地敲下了一行字:

    要不要考慮恢復的差不多了,回國慢慢復健?

    那邊沉寂了很久,他才回復說:

    這個,需要看情況。

    童言就知道,他不會這麼痛快答應。

    “可是我會想你,你……不會想我嗎?”

    持續的沉默。

    她盯著屏幕,有些忐忑。

    “干什麼呢?”沈遙看她的臉色,好笑道,“美人煞有外遇了?怎麼表情這麼凝重?”

    她看了眼沈遙:“我在和他說一件很嚴肅的事情。”

    “你有了?”

    童言瞪了她一眼,不再理會沈遙的調侃。

    他的頭像依舊亮著,可是卻沒有再回復。

    難道去洗澡了?還是……童言腦子里浮現出那晚的情景,忽然有些害怕,他在美國應該是一個人住的,如果忽然倒水,摔倒……她很快敲打鍵盤,就連這種輕微的響聲,也讓人莫名不安:“還在嗎?”

    “在。我在思考,怎麼回答你的問題。”

    “什麼問題?”

    “你問我,會不會想你。”

    真是狡猾。

    她無奈他的避而不應。但這樣的回答已經很明顯,他主意已定。

    很快地,他發送過來了一個文件。

    可惜接收后,因為網速的問題,傳送速度極慢,估計到明早也不一定能傳完。顧平生似乎也發現這個問題,關閉了傳送請求:“估計十分鐘后,郵箱應該可以收到。”

    童言有些好奇,追問他是什麼。

    “問題的答案。”

    留下這麼句話,頭像就徹底黑了。

    童言有些摸不到頭腦,只能打開郵箱,等著收進來郵件。大概十分鐘后,果然就進來了郵件,而且不止一封,而是十封。

    難怪他那麼說,一封封上傳,再一封封發送,的確需要這麼久。

    她按時間,打開了第一封郵件。

    言言:

    以前在手术后,我總習慣畫出自己的想法,延伸剛才結束的手术,或者給人講解溝通時,習慣邊講邊畫,一步步讓人看到手术的進行過程。

    不同于數位相機,下筆前總需要回憶。剛才在scan的時候,認真看了看手邊的東西,事實證明,顧先生非常想念顧太太。

    TK

    附件點開,是一副不算精致的素描,在教室里,很多陪襯的人都只有草草的輪廓,只有站著的人,畫的仔細了些。

    右下角很簡單地注了個日期,是他離開的那天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7 09:40 PM

第三十六章 有一些想念(3)

    面容模糊,可卻能清晰辨認出那個人是自己。

    她猜不到這是哪天上課,是第一次自己確認他的身份,還是被他叫起來回答“國際商事仲裁”的概念。就像他說的,這應該是他在飛機上,憑著零碎的回憶畫出來的。

    接下來的九封郵件,再沒有任何內容。

    只是一張張的素描。

    她看的有些出神,猜測這是哪一天,哪一個時刻。就好像在和他做個游戲,他畫的時候在回憶,她猜的時候,也同樣需要不斷把過去翻出來,仔細辨別。

    沈遙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過來,馬上哇噢了聲:“學過醫的就是好,都會一兩筆素描,你說我怎麼就找了個和我一樣學法的呢?”

    她笑:“你可以讓他選修素描,就和我上學期一樣。”

    “誒,你笑得這麼淫干什麼,不就有個男人給你畫了十几幅素描嗎?”沈遙又氣又笑,仔細湊過去研究了會儿,“這是超市嗎?”

    “是。”她微側頭,甚至能記起,他在超市阿姨的三寸不爛舌下,買了多少的東西。

    顧平生沒有特地和她說過,他回到美國之后,具体什麼時候檢查,安排在什麼時間手术。她不是醫學院的學生,基本對這些的了解,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別,因為不了解就會不由自主往嚴重的地方想。

    可卻又怕他知道的自己的憂心,不能追問。

    而有些話,一但傳出來,卻再也止不住。

    接替海商法的老師授課死板,又整日擺著個棺材臉。班里同學都是怨聲載道,課間說話的時候,有些平時本就疏遠的人,總會說顧老師如果沒有走就好了。童言知道那些是說給自己聽的,只低頭看書,全當聽不到。

    好在這學期只有一門專業課,其余都是各自的重修或選修,不會有太多機會遇到班級同學。可等到上了三四節課后,連那些平日關系好的,也開始順著輿論,開始議論紛紛。

    她曾經很怕面對這樣的局面,在最初和他開始時,也有過無數種假設。可是真的到來了,卻發現真沒什麼大不了的,比起父母的忽視,生活的壓力,還有他的病情,這些似乎真的都不算什麼太大的事。

    只要不影響正常畢業就好。

    倒是有一次,沈遙氣的不行,狠狠摔書的時候,惹來了老師一頓教育。

    “顧老師如果不走,還不至于說成這樣,”下課后,沈遙把書塞進書包里,還在忿忿不平“言言,說實話,他為什麼忽然放棄教課了?”

    “他家里有些事情,暫時放棄一學期的課而已。”童言敷衍笑笑。

    “一學期?我們就剩了一學期了,童言無忌,”沈遙很賣力地嘆氣,“鑒于他是你的,漂亮的臉蛋我就不看了,可是顧老師講課真的一流。”

    童言故意挑眉,裝作很驕傲地結束了這段對話。

    不知不覺就過了八周的課,馬上臨近期中考了。她有大物,沈遙有高數,都是能讓文科生掉一層皮的考試。兩個人都知道這次是死期了,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做題生活。

    為了找自習教室,兩個人一層層尋過去,直到中院四樓,才發現沒有上課的教室。

    恰好周清晨和文靜靜也在最后一排自習。

    沈遙想要避開,可是童言卻覺得應該過去打招呼。

    畢竟這學期除了海商法,她們和靜靜几乎沒有重合的課,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。

    她走進教室時,靜靜正在低聲問周清晨要不要喝水?周清晨摸出几個硬幣,遞給她:“就去樓下自動販賣機,買兩聽可樂吧。”

    靜靜站起來,看見童言,有些意外:“言言?”

    “我們找不到位子,和你們一起吃,沒問題吧?”童言低聲問。

    “沒問題。”

    等到她走了,童言才在周清晨前面一排坐下,回頭說:“靜靜多好一個人啊。”

    “沈衡也不錯啊,”周清晨很有意味地說了句,“你不知道,他為了想要給你補習物理,特意你們要讀的大學物理看了個遍,認認真真寫教案,到最后都不敢和你說。”

    童言聽得愣住。

    “當然,顧老師也非常好。”周清晨低聲補了句。

    她很快明白了。

    沈遙拿出書,有些不痛快地嘀咕:“你看看,你還說文靜靜好,禍根現形了。”

    “她也不是故意的,”周清晨也很抱歉,“我本來想和你們顧老師談談,申請賓法,她就說童言和顧老師關系不錯。沒想到,安慰沈衡的時候,我隨便說了兩句,那小子估計是當真了。不過童言,雖然現在本科生都能結婚了,學校對師生戀還是很排斥的……還好顧老師知道避嫌。”

    她沒吭聲。

    有些流言蜚語,說者也是無心,只要過了這個學期,進入實習期也就自然好了。

    靜靜最后拿回了四聽可樂,放到她們桌上。每個人都不說,她有些忐忑地把另一聽遞給周清晨,猶豫了會儿,也沒敢說話,坐下來繼續看書。

    “你知道非典嗎?”童言看了書,又靠在椅背上,輕聲問周清晨。

    “知道,”周清晨說到自己專業范疇,倒是來了精神,“我有個專業課的老師,就是他在中科院的老師提出的皮質激素治療,所以他上課特別喜歡講這段歷史。”

    “說說看?”童言有些心跳不穩。

    “你想聽什麼?”他壓低聲音,“說專業了你也聽不懂。簡單說就是肺炎,高燒不斷,嚴重脫水,而且通過呼吸傳染。你不是北京人嗎?那時候那里是重災區,你應該很清楚。”

    “也清楚,也不清楚,”她用書擋住臉,“我記得看過几期節目,都說非典后遺症是‘不死的癌症’。”

    “差不多,那時候普通病人不懂,有些醫生被感染了,都拒絕這種療法,最后還是死了。有些是昏迷了,被迫接受這種治療方案,每天十几瓶激素下去,命是保住了,后遺症卻不斷,”周清晨想了想,“簡單說,肺纖維化,腦梗,股骨頭壞死什麼的,這是通病,內里免疫力徹底破壞,喪失行動力,心衰,各種各樣……總之一句話,活著治不好,死又還不至于死,而且這才過去七八年,誰也不知道以后還有什麼后遺症冒出來。”

    這些,她都知道。

    可從旁人口中一字一句說出來,卻還是很滲人。

    沈遙聽著起雞皮疙瘩,放下筆:“免疫力沒了,那不是和AIDS一樣了。”

    這個比喻太嚇人,童言一時不知道說什麼。

    “AIDS還好,其實真的還好,可是SARS真的是醫療系統的災難,”周清晨唏噓不已,“呼吸傳染啊那可是,那時候多少醫生護士倒下來。社會上就會說如今醫療系統多麼讓人失望,根本就忘了那年,絕對沒有人從第一線撤下來。基本是倒下去一批,就補上去一批,都是白衣天使,絕對的白衣天使。”

    他說這句話時,忘記控制了說話的音量。前排上自習的很多人,都回頭看著他們几個,童言忙低聲說不好意思,我們會注意。

    周清晨沒再說話,啪地一聲,打開可樂灌了口,像是要刻意壓制情緒。

    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時候,莫名有些心神不寧。

    從上周開始,大概他就開始住院了,不能再約固定的時間在msn上閑聊,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開始用郵件交流。

    她打開郵箱,意外地沒有新郵件。

    對著郵箱發呆了半天,她打開了新郵件界面。

    TK:

    這几天你似乎很偷懶啊。

    我這里馬上就要期中考試,很忐忑這次的成績。你的成績如何?什麼時候能交卷?

    今天我遇到了周主席,就是曾經逼著我們主持的那個男孩,還記得嗎?他是醫學院的學生,所以閑聊的時候,說起了那場SARS。說實話,我有些被他的話嚇到了。其實一直沒告訴你,在你告訴我之前,我就已經知道,你是因為SARS聽不見的。誰告訴我的?暫時保密。

    所以我都告訴你這個秘密了,你是不是也該坦白03年生病的事?

    當時你怕嗎?很痛苦嗎?

    聽奶奶說,我大概兩三歲的時候也得過肺炎,住過中日友好的重症病房,但那時年紀小,真沒什麼印象。這麼看來,我們真的很有緣,完了,為什麼我說到這麼嚴重的病,還在花痴,真可怕……

    所以我想,你需要快些回來了。

    言言

    她關上郵箱,從開水房拎回兩桶熱水,在浴室隔間草草洗了個澡。等到半吹干頭發,准備上床的時候,又控制不住打開了郵箱,意外地,已經收到了他的回信。

    迫不及待地打開郵件,卻只有很簡短的三行話。

    言言:

    那場災難,受害者太多。

    當時的感覺很簡單,我始終沒有太清醒過,所以不會很痛苦。

    另外,

    請顧太太安分些,顧先生快回來了。

    TK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9 09:22 PM

第三十七章 等你的時間(1)

    最后一行字,她看了好几遍,有些不敢相信。

    從他離開到現在,已經過了八個星期。

    四月底的上海,已經開始熱起來。上海的天氣就是如此,春秋很短,溫度似乎很快從寒冬過渡到了盛夏。他走的時候,還是穿著最厚重的羽絨外衣,現在回來,應該可以穿著薄襯衫了……

    童言爬上床,盯著天花板開始默默盤算,是不是要去他的房子一次,把所有的襯衫和薄外衣都洗一次,免得他忽然回來了,反倒沒有足夠多的換洗衣服。

    鑰匙始終在她手里。

    可是她很怕在那里會太想他,所以一直沒怎麼去過。

    現在既然他這麼說了,那這個周末就可以去了。

    她翻過身,臉貼在枕頭上,卻怎麼都睡不著了,索性打開床頭燈,開始趴在床上做物理卷子。沈遙本來已經要睡了,看到她忽然來了精神,還以為她被物理折磨的魔怔了:“你別嚇我,言言,才期中考試你就神經了?”

    童言輕用筆敲著臉頰,說:“我覺得,我今晚都睡不著了。”

    床下的人沒聽懂,只有她對著卷子,一個勁儿地笑著。

    物理的期中考試,安排在周三的晚自習時間。

    因為只是期中考試,監考不會太嚴,趙茵抱著一疊卷子,讓所有人從第一排挨個傳下去。童言坐在最后一排,邊聽著教室前面長吁短嘆,邊接過最后一張考卷。

    或許真的是重修了四次的原因,或許是上學期趙茵和顧平生補課的效果,這些題看上去都還算簡單。她鋪開卷子,剛想要答題,手機就忽然響起來。

    只惦記著試題,竟然忘記了關機。

    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,她有那麼一瞬的猶豫。前排人已經都回頭張望,好奇是誰這麼膽大,敢在考試時候公然開機。

    “考試前,所有人的手機都要關機,”趙茵從講台走過來,“這是考試紀律。”

    童言不敢再耽誤,徹底關機。

    “趙老師,不好意思,”她很快解釋,“已經關機了。”

    趙茵拿起她的手機看了眼,確認是關機了才說:“下次不要再違犯考場紀律了,”說完,把手機拿上了講台,“先放在我這里,下課后來拿。”

    她沒吭聲,低頭繼續看考卷。

    題目連著題目,童言努力專心答卷,可還是忍不住去想那個電話。這種陌生的電話號碼,通常是莫名其妙的促銷電話,可是偏就這次,讓她有不太好的預感……筆下意識在手指間,轉動著,她有些心神不寧。

    好在,這份考卷真的不難。

    接近收卷時間,她終于放下了筆。

    趙茵低頭翻著交上來的十几份卷子,握著筆,已經開始當場批閱考卷,童言把卷子遞給她的時候,特意給的慢了些,低聲說:“趙老師,我交卷了……手機可以還給我了嗎?”

    趙茵看了她几秒,終于低下頭,邊翻著她的考卷邊說:“拿走吧。”

    考場外有些剛才交卷的男生女生,聚在一起對題,看到童言出來了,很好心問她要不要一起算分數?童言拿起手機,晃了晃,示意自己急著打電話。

    考場就在上院,這個時間都是下課的人。

    她走在人群中,沿著樓梯往下走,直到走到自動售販機旁,電話那邊終于有人接了起來。“言言?”不太熟的聲音,應該是認識的人。

    她有些想不起來。

    “是我,劉阿姨,這個寒假在你家,我們見過。”

    “劉阿姨?”她終于記起了這個聲音,就是那個協和的醫生,告訴自己顧平生和那場非典聯系的人,“不好意思,剛才我一直在考試。”

    “沒關系,我也是一時聯系不到你父母,才找的你,”電話那邊很空曠,劉阿姨的聲音更顯得清晰冷靜,“你有辦法找到你父母嗎?”

    “我父母……”童言有些不好的感覺,含糊著說,“他們都不太好聯系,您如果有什麼急事,可是告訴我。”

    “你在上海,這麼遠,有些事本來不該和你說,可是言言,你已經二十歲了,家里的事還是知道清楚些好,”劉阿姨的聲音刻意溫和下來,“上個月你奶奶來做身体檢查,我現在拿到的確診報告,是乳腺癌。我還沒有告訴你奶奶確診的消息,你不要有太大心理壓力,找到你父母,來照顧你奶奶,我們一步步來,癌症不是那麼可怕的病。”

    童言仿佛一瞬喪失了語言能力。

    劉阿姨繼續說著話,很淺顯易懂的語言,半數寬慰,半數都是接下來的安排。

    電話掛斷的時候,正好碰上大教室下晚課。

    不知道是毛概,還是馬思,兩百多人嘻嘻哈哈往外走,有几個小女孩走到販賣機旁邊,隔著玻璃,你一句我一句地挑選著想要喝的東西。她就站在旁邊,無意識地看著她們投進硬幣,飲料應聲而落。

    很大的響聲后,有個小姑娘笑著看她:“我們好了,你來吧。”

    童言沒動,也沒吭聲。

    人流從多到少,到最后寥寥無几。

    她靠在自動販賣機旁,撥了個電話回家,漫長的等待音過后,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:“你好,請問是哪位?”她握著電話,叫了聲奶奶。

    整個電話過程只有三四分鐘,她只是隨口說自己期中考試剛結束,正好可以趁著快要五一的時候,回家看看。奶奶難掩的開心,可仍勸她不要浪費車費,童言聽不出奶奶話里的異樣,略松口氣,含糊說自己拿了獎學金,正好可以負擔車費。

    或許是這個消息太突然,她走回寢室已經平靜下來。

    以前陸北的媽媽也得過乳腺癌,她陪著他那麼久,多少了解一些。

    首先是錢,不管是中藥還是化療,她都先需要錢。

    整個過程是個無底洞,几万几万的藥,都是兩三個星期的消耗品。

    然后,必須要有人全程照顧。

    她坐在椅子上,梳理著所有的一切,毫無焦距地看著電腦屏幕。

    無數個窗口疊在那里,各種各樣的信息,有北京的二手房價查詢,有乳腺癌的各種信息,甚至還有很多人的抗癌日記。

    沈遙結束了漫長甜蜜的異地電話,看見她的樣子,有些莫名:“童言無忌,你怎麼了?”她看回沈遙:“我要辦休學,或者放棄這學期的成績。”

    沈遙表情瞬間凝固:“言言,你真有了?”

    她說不清這復雜的背景狀況,只能含糊其辭。

    可是這個時候,再如何的心理建設都沒有用,她想要和個人商量,哪怕只是一股腦說出自己的想法和安排……她把頭低下來,額頭抵在書桌邊沿:“我家里出了很嚴重的事,必須回去,這學期只有海商法和大學物理……你覺得我是直接申請休學,還是怎麼樣?”

    “你別嚇我,”沈遙拉過椅子,挨著她坐下,“要我幫忙嗎?真那麼嚴重?還有半學期就徹底沒課了,什麼事需要你回北京這麼長時間?你爸媽不能解決嗎?”

    她嗯了聲。

    從她自己填報高中志願起,就知道必須獨自面對越來越多的問題。

    不過……好像這些事來的太頻繁了。

    沒有任何預兆地,她視線已經徹底模糊,開始不停涌出眼淚。開始沈遙還沒有察覺,等到追問了兩句,才發現她腿上都濕了。把她拉起來看,童言已經滿臉都是水,眼淚止也止不住,卻沒有任何哭的聲音。

    看到她這樣,沈遙才真是嚇壞了。

    結結巴巴地勸了她半天,也不管用,只能不停遞給她紙巾:“言言,你哭夠了,再說到底怎麼了?咱們一起商量……”

    她一把一把地抽著餐巾紙,眼睛都擦腫了,情緒開始慢慢平靜下來:“你覺得我辦休學好不好?”沈遙這次沒敢再開玩笑,很認真地想了想:“休學不是不可以,但我覺得不值。你不像我,這學期我有六門課,你只剩兩門課了。其實說穿了,有些課很多人都是一節不去,最后考試過了就可以……休學太嚴重了。如果你真要回去半學期,還不如和這兩個老師商量商量,放你辦學期,最后回來參加期末考試。”

    沈遙的意見很中肯。

    她低頭想了想,或許這真是個辦法。

    她沒再說話。沈遙嘀嘀咕咕安慰了會儿,摸不到重點,也不敢多說。

    直到看到童言打開郵箱,才略放寬心,站起來:“有什麼事,我能幫的一定告訴我。如果你怕和那兩個老師說,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
    她嗯了聲,抱住沈遙的腰,用臉蹭著她的衣服:“放心,我一定不和你客氣。”

    “你也放心,等顧老師回來,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的。”

    沈遙刻意提起顧平生,想要讓她開心些。

    童言知道她的意思,可是這時候聽到他的名字,心卻越發沉下來。

    等到沈遙去打水洗澡,她才打開郵箱,看著“0郵件”的提示出神。

    過了十几分鐘,復又關上郵箱,從手機里翻出顧平凡的電話,撥了過去。

    電話很快就接起來,平凡的聲音壓得很低:“言言?”

    “嗯,”童言走到陽台上,看著外邊的路人,說,“這麼晚給你電話……其實也沒有什麼事,我這兩天都沒有收到他的郵件,有些擔心。”

    路燈下,正好有兩對情侶。

    相隔的不遠,卻互相不影響,都在拉著小手,低聲耳語依偎。

    平淡的夜晚,平淡的,讓人羨慕的校園愛情。

    “稍等,”平凡說完,空白了很長一段時間,她似乎聽見門關上的聲音,“我就在他身邊,他很好。你郵箱有沒有,給你偷偷發几張照片。”

    童言順著她的話,說了遍自己的郵箱地址。

    顧平凡似乎不方便說話,只寥寥說了情況,聲音可以溫柔,讓她千万放寬心。等到她拉開門,從陽台走回到房間,郵箱已經進來了新郵件。

    意外地,竟然是個視頻。

    確切說,是視頻格式的靜止畫面。

    不甚明亮的病房里,他躺在床上睡著了。從拍攝者的角度看過去,能看到白色的百葉窗那里,有更亮的光線透進來,將所有的畫面都變得格外安靜。

    她看的時候都有種錯覺,仿佛自己就在鏡頭里,禁不住控制著呼吸,怕吵醒他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9 09:28 PM

第三十八章 等你的時間(2)

    四周的環境很容易辨認,他應該是在醫院里?做完手术了?還是剛入院准備手术?

    她越猜越心亂,最后只能用顧平凡的話安慰自己。

    放寬心,只有放寬心,才能先解決這邊的事情。

    第二天沈遙特意陪她去了物理樓。

    趙茵的辦公室里,有很多物理系的學生在,兩個人在外邊等了很久,才終于等到屋里沒人。“要我陪你進去嗎?”沈遙小聲問她。

    童言搖頭:“這種事,絕對不是好事,你在外邊等我。”

    她從敲門進去,到最后出來,總共不過十几分鐘。

    沈遙在外邊等的都原地轉圈了,看到童言出來,忙扯著她的胳膊追問怎麼樣。童言還有些回不過神:“同意了,她說我既然已經上過三學期的課,期中考試又過了八十分,期末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。”

    “就這麼同意了?”

    “就這麼同意了。”

    沈遙不敢置信看她。

    她肯定地頷首,確認這件事的真實性。

    起初進門時,她也不抱什麼太大希望。

    趙茵以為她是來問成績,很快把考卷遞給她,八十一分,絕對的歷史記錄。可惜童言根本沒有什麼興奮的情緒,在趙茵溫聲講解自己的問題所在時,小心翼翼說明了來意。趙茵沒想到她忽然提出這個要求。

    這種話,對一個老師來說是無理的。

    童言猶豫著,還是把真實原因說了出來。

    只是這理由本身就千瘡百孔,隔輩的長輩重病,為什麼要她回去?而且探望也就算了,還要長期陪床?一般人都會接連問出這些問題。趙茵卻意外地,沒有追問。

    “我和TK是很多年的朋友,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,可以隨時告訴我,”趙茵把自己手機號抄給她,“他走之前,曾經和我談過,雖然我並不支持師生戀,但是作為朋友,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幸福。”

    童言手插在口袋里,在沈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感嘆中,走出物理樓。

    聯華一樓都是賣小吃的鋪面,沈遙有意把她拉過去,買了兩個雞蛋灌餅,當作早飯吃。因為下著雨,買早飯的人少了很多,童言和沈遙就站在小攤旁邊,邊吃邊避雨。

    “言言,北京有雞蛋灌餅嗎?”沈遙忽然覺得傷感。

    “不知道,應該有吧,”她想了想,說,“我離開都快三年了,每次回去的時間也不長,都沒太注意過。”

    這學期過后,就是一年的實習期。

    她肯定不會留在上海實習,那這麼一走,除了期末回來……就沒有什麼在一起的時間了。“我覺得你要謝謝我,”沈遙咬著餅,含糊說,“我決定要替你去聽物理課,記筆記。你知道我下了多大決心嗎?當初我也是六十多分過關的,絕對的噩夢。”

    童言被她逗笑了。

    自己學院的老師相對照顧很多,加上院辦老師的幫忙,海商法基本也開了特例,給她留了期末考試的機會。她下午回到宿舍開始收拾東西,等到所有都裝箱后,只剩下了他的電腦。因為怕被磕碰,准備放在書包里,隨身背著。

    她坐在椅子上,習慣性地上了郵箱,竟然收到了他的郵件。

    這個時候,應該是他那里的深夜……

    言言,

    昨天回了賓法,看到母校,總有種很特別的感覺。

    等到你畢業后,我會帶你來看看。賓法在費城的市中心,交通很方便,離紐約和華盛頓也很近。把賓大作為蜜月旅行的第一站,如何?

    我很好,一切都很好。

    TK

    郵件里,意外地也附了個視頻。

    童言點開來看。在不知名的廣場上,他兩只手環抱在胸前,站在噴泉前看著不遠處的哥特建筑。鏡頭抖的很厲害,估計是平凡為了和他說話,轉而跑到了他的正前方。

    他看到鏡頭,才明白平凡在拍自己,有些詫異。

    隨后,很慢地笑起來。

    “TK,快對你老婆說句話。”畫外音在催促著。

    因為臨近噴泉,視頻里充斥著很雜亂的水聲。

    畫面里的他頭發長了些,面孔帶著笑,紛涌的水柱,日光刺目,一切都那麼的醉人心脾。因為平凡的要求,他很認真地思考了會儿。

    然后很快彎起兩只手臂,隨意地,在頭上勾出一顆心的形狀。

    畫外,平凡不停喊著oh my ladygaga,估計是沒見過顧平生干這種事,羨慕几乎要瘋掉了……

    她坐在椅子上,像是被畫面震撼了,直到視頻停止轉黑,才漸漸聽到自己的心跳。清晰而緩慢,遲鈍地疼痛著,兩個月以來的所有想念,都被他一個動作拉扯出來。

    視頻里的他,是俊美的,健康的,有著所有的美好。

    或許這是一個月前錄的,或許是十几天前,她不得而知,卻肯定不會是昨天。她對著視頻,遲遲沒有重新看一遍,最后終于合上電腦,裝進了書包里。

    回到北京的日子,和打仗一樣的急迫、生死時速。

    先是說盡所有的道理,把奶奶徹底說服,接受手术治療。然后就是馬不停蹄地賣房租房,几乎在一個月內學會了所有生存能力,那些在學校里難以學到的,很多東西。幸好有奶奶的學生幫忙,對于醫院和治療這些事,她也不至太手足無措。

    因為怕搬家太麻煩,房子就租在隔壁的樓里,小件的東西,她都是自己一趟趟搬過去。輪到大件的家具,才一次性請了個搬家公司,找來兩個高中同學幫自己看著。等到下午徹底搬完,屋子還沒有收拾好,就開始往醫院趕。

    趕上醫院的時候,很多病人的家屬都在。

   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閑聊著。

    這里住著的都是腫瘤科的病人,各種各樣聽說過,沒有聽說過的病症,交流著經驗。她除了回家洗澡換衣服,大多數時候都是住在醫院的,所以和這些人都還算很熟,有時候被人問起父母怎麼一直沒來,都含糊應對。

    后來漸漸也沒有人問了。

    自從租房子之后,她就一直趁著出去買飯的時候,在附近的網吧上網。

    沈遙每次都是發來電子版的筆記,連帶著調侃兩句,說什麼上自己的課絕對沒有這麼認真。顧平生依舊是兩三天發來封郵件,從來不談自己的病情。

    而她每次回信,也都是寫些天氣熱了,課業輕松什麼的話。私下里,卻把這几個月的種種寫成了日記,想到等他回來,可以拿給他說,你看,顧太太是多麼的堅强樂觀。

    六月中的時候,沈遙開始提醒她,七月大物就要期末考試了。

    她掛斷電話的時候,廚房的高壓鍋已經發出了尖銳的響聲。她跑進去關上火,透過窗看著外邊枝繁葉茂的白楊樹,瞬間有種時間穿越的感覺。

    怎麼就過得這麼快呢?轉眼就要七月了。

    “言言?”奶奶蹣跚著走進來,“要不要睡一會儿?”

    “不用,”她回過頭,把高壓鍋拿到地上,准備把燉好的豬蹄拿出來,“等我把豬蹄弄好,給您吃了,就要做題了。”

    趙茵網開一面,給了期末的考試機會,就算是為了感謝她,也要拿出好成績。

    好不容易把奶奶勸去睡午覺,她又回到廚房,打開了高壓鍋。

    豬蹄拿出來,差不多已經燉爛了。

    她洗干淨手,開始認真地肢解豬蹄,把筋肉和皮剝下來,放到小碗里。

    剛才解決了一個,准備繼續努力搞定下一個的時候,門忽然就被敲響了,不輕不重的力度。她怕吵醒奶奶,兩只手在抹布上蹭了蹭,跑了過去。

    門拉開的時候,她還在想著會是劉阿姨,該問問最新的檢查結果……可當看到靠在門邊的人,看到那有些消瘦,微微笑著的臉的時候,徹底就沒了任何思維。

    然后就聽見他說:“方便嗎?讓我進去?”

    她眼睛眨都不眨,盯著他的眼睛。

    顧平生笑著打量她,若有所思地說:“顧太太還是穿裙子好看些,尤其是超短裙。”

    在他不良的調侃語氣中,她終于相信這個事實。

    想要伸手去抱住他的時候,卻看到了他右手的手杖,剛才暖起來的心,驀地冷了下來:“手术效果不好嗎?”

    他笑了笑,把手杖遞給她:“這里沒有電梯,走起來還有些吃力。大概一個月后就不需要這個了。”童言接過來放在牆邊。

    因為走道太狹窄,不方便去扶他,只能看著他自己走進來。

    單單如此看,似乎恢復的很好。

    “奶奶呢?”他走進客廳,問她。

    “在睡午覺。”童言示意他說話小聲些,把他帶進廚房。

    反手關上門后,她馬上就轉過身,抱住了他的腰,然后感覺著他也抱住自己。就這麼長久安靜著,把臉埋在他的懷里,聽他說:“我早上到的北京,中午簽的購房協議,大概收拾几天,就能住進去了。”她沒動也沒抬頭說話。

    只是覺得這種感覺真好,有人來給你安排所有的一切。

    他又說了兩句話,然后,恢復了沉默。

    直到她抬起頭,看著他,他也低頭看向她,溫柔地摩擦著她的鼻尖,一路下來,卻沒有深入,只是這麼輕輕摩挲著她的嘴唇。許久不曾接觸的氣息,一寸寸瓦解著這几個月的焦躁、不安和恐懼……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1-29 09:32 PM

第三十九章 等你的時間(3)

    六月多的天氣。

    已經進入了初夏。

    兩個人都穿的很單薄,她因為在家里,只穿了條短裙和寬大的半袖衫。他的手直接貼在她的手臂皮膚上,卻沒有夏天該有的熱度。童言摸了摸他的手背,順著去試探他手臂的溫度,疑惑看他:“很冷嗎?”

    還是因為身体的原因?

    “不冷,”他捏住她的手腕,拿起來端詳她的手,“你手上是什麼,黏黏的。”

    “是豬蹄,”她從灶台上拿過碗,“最近測很多指標,有一項很低,醫生說要打針,可是那種針每次打進去都特別疼……同病房的人告訴我,每天吃一個豬蹄,指標就能正常了,”她捏起一小塊,喂進他嘴里,“后來我發現,真的很管用。”

    顧平生認真咀嚼著,像是吃著絕世美味。

    她看著他,每個細微的動作、眼神,都不願意放過。

    是老天眷顧嗎?

    奶奶的手术很成功,沒有擴散的跡象,而他也終于回來了。

    “很久沒有吃你做的東西了。”他說。

    童言抿起嘴唇:“你想吃什麼?我下午出去買菜,回來給你燒著吃。”

    話沒說完,他就伸出手,輕捏住了她的下巴。

    “言言?”奶奶的聲音傳過來,隔著臥室和廚房的門,不是那麼清晰。

    她答應著,想要拍掉他的手。

    顧平生沒有松開,只是低下頭繼續蹭著她的嘴唇,像是個剛吃完糖,依舊貪得無厭的孩子。她聽見臥室開門的聲音,掙不開,索性湊上去主動讓他含住自己的嘴唇。

    沒有任何技巧,短暫而又徹底的深吻。

    松開的時候,她深喘了兩口氣,馬上從他懷里跳開。

    廚房的門同時被推開,奶奶探頭看了眼,臉上閃過驚異的神情。童言握了握了手,緊張的不知道說什麼。

    “小顧來了?”奶奶很慢地笑了。

    霎那的春暖花開,如同窗外溫暖的陽光。

    他沒有任何的不自然,和奶奶招呼著,甚至提到了最后一個療程的化療時間,他似乎在短時間內,從別的地方了解清楚了所有的病情……應該是去過醫院了。

    那個他曾經實習過,奮戰過,和送走母親的地方。

    等到奶奶走回房間,童言伸手,在他眼前晃了晃。

    顧平生回過頭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“你是怎麼知道的?為什麼回來沒有告訴我?是平凡幫你看的房子嗎?上海的那個怎麼辦……你還回學校嗎?”

    “我已經讓以同學推薦合適的學校,應該會繼續在北京做大學老師。你下學期回來實習,你奶奶也需要人照顧,我留在這里比較好。上海的房子已經賣掉了,北京的房子是平凡幫我看的,那邊是一次性付清的全款,正好買北京這里的,很順利,沒有什麼周折……”他站在窗邊,不知道是太累了,還是因為別的什麼,看起來倦意濃濃,“還有什麼問題?”

    “還有第一個和第二個問題……”,她說,“你是怎麼知道的?什麼時候知道的?為什麼忽然回來了不告訴我?”

    “上個星期,趙茵去美國參加學术會議,去看過我。”

    他交待了這麼一句,她就明白了。

    租的房子是一居室,臥室只有一個。

    童言看他是真的很累了,就讓他在沙發上睡下了。因為是老式沙發,很窄,他躺上去都有些睡不下,可是卻很快就陷入了沉睡。

    童言給他蓋了很薄的被子,把冰箱里的菜都拿出來,魚和肉放到水池里化冰,余下的都拿出來一點點摘干淨。

    等到都弄完了,他還在睡。

    她就撐著下巴,看著他。

    很近的臉,甚至能看清睫毛。

    他似乎是想要翻身,在沉睡中明顯簇起了眉心,很不舒服的樣子。童言猶豫要不要把他拍醒的時候,他已經醒過來。

    “是不是腿疼?腰胯疼?還是哪里不舒服?”她湊過去問他。

   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,從沙發上坐起來。

    有那麼些睡眼惺忪,看著她身邊豐盛的晚飯食材,故意看了她一眼:“家里要來客人嗎?”童言向臥室看了眼,發現很安全后,馬上摟住他的脖子,笑眯眯邀功:“我要給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,冰箱里本來存了三天的菜,今天都被我掏空了。”

    “這樣很浪費。”

    “就這一次,”她看他的表情,只好說,“好吧,一會儿我把多的都放到冰箱里,等到明后天再吃。”

    他隨手把被子疊起來,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。

    她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,從廚房的一個隱秘的角落里翻出個存折,交給他:“這是我賣房子后,用來給奶奶看病的錢,還剩三十几万。”

    他接過存折,翻著看了眼:“我這里還有些存款,不用擔心。”

    “不是這個意思。我是要你幫我存起來,”她想了想,開玩笑說,“存在你自己的銀行戶頭里,如果花完了,只能靠你來養家了,如果還沒剩下,就算幫我奶奶存的養老錢。”

    自從奶奶生病后,爸爸只來過兩三次。

    手术前那次還很緊張,真的陪了大半夜,聽到她說要賣房子的時候,最是積極主動。她開始還覺得驚異,甚至有些感動,難道真的是患難見真情?可等到第二次來的時候,就開始很有主見地准備分配賣房子的錢。

    多少投入股市,多少投入期貨,甚至是多少用來買福利彩票。

    仿佛錢真的瞬間能生錢,一切都不再是問題……

    結果自然是徹底鬧翻,父親走之前始終反復重復的話是:我要去告你。

    幸好她不論如何被罵,都緊緊守住這些錢……

    “要不要我建一個聯名戶頭?”顧平生沒有繼續追問她原因,把存折遞還給她,“明天去辦?”“不要,”她很快拒絕,“單獨存在你名下。”

    他好笑地摸了摸她的頭頂:“這麼沒有自我保護意識?”

    她只想著如何鑽法律的空子,保住這些錢。

    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,對著他,還要做什麼自我保護。

    的確,這樣的回答,完全不像一個學法人的思維。

    就連沈遙那麼無所謂的人,和男朋友合伙開網店也要像模像樣地擬個正式合同,雙方簽字。甚至還約定,如雙方分手,任何一方的女朋友或男朋友都不許插手店里的事……兩個法律系的學生,為一份合同商榷了三四天,理智的不行。

    “顧先生,你忘了?等到辦了手續,你連人壽保險的受益人,都是我的名字。”

    她晃了晃右手,讓他看戒指。

    不知不覺戴了這麼久,手指上都留下了很淺的一圈戒指的印記。她在醫院洗衣服時,怕戒指掉到水池里,才初次摘下來,那是第一次看到手指上的痕跡。

    當時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慘了,如果一直戴到五六十歲,豈不是會留下很明顯的一圈?

    于是,洗衣服洗到半途,她就被自己的念頭窘到,抬頭看著鏡子傻笑。

    第二天顧平生就陪著她,送奶奶去住院。

    這是第七個療程,也是最后一個療程的化療。

    上次經過一系列檢查后,劉阿姨特地請科主任詳細看了結果和CT,結論是前几個療程效果不錯。這次住院的時間也是劉阿姨定的,他們剛才住下來,顧平生就碰到了熟人。

    確切來說,是很多熟人。

    他去護士台查看明天的檢查時,劉阿姨剛好結束了手术,匆匆過來看望奶奶。

    “言言,我昨天才聽腫瘤科主任說,顧平生特意聯系過他,問了你奶奶的具体病情,”劉阿姨笑著在床邊站著,說,“他媽媽以前在醫院是心外的副主任,在這里有很多老朋友,肯定會更照顧你們,我也放心了。”

    她不知道顧平生是怎麼說的,畢竟曾經她親口說過,他是自己的大學老師,所以不敢太深入說他的事,只能支吾著,含糊帶過。

    等到安排好所有事情,奶奶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。

    老人家的作息很健康,八點半就准時入睡。一到化療總是宿成宿地睡不著,難得現在能多睡會儿,她自然不會吵醒奶奶,拉上簾子,小心拉著他走了出去。

    “我們出去走走?”他站在走廊里,問她。

    “去哪?”童言不想破壞他難得的興致,可還是不得不說,“我走不開,要守在這里。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家睡?”自從他昨天回來,她就看得出來,他身体還沒有徹底恢復。

    “我沒關系,”他說,“這里有護工在,你陪我出去走走,半個小時回來?”

    她想了想,只是剛才住院,應該沒什麼太要緊的事。

    兩個人走出醫院時,正是燈火闌珊,最熱鬧的時候。

    協和醫院緊鄰著東方廣場和王府井,他走的不快,她也就慢悠悠地跟著。兩個人沿著廣場走過去,有拎著購物袋的男女朋友,有想要照下長安街夜景的游客,還有散布的老人,踩著滑板玩鬧的小朋友……

    雖然一直在這附近陪著奶奶看病,甚至很長時間都住在醫院里,可這几個月來,她還真沒有像今晚一樣,這麼輕松地在這里閑逛。

    她以為顧平生真的只是閑走,或許是懷念這個曾經也很熟悉的地方。結果跟著他走進廣場,帶進個女式的服裝專賣店,才明白他是要給自己買衣服。

    他從長長的衣架旁走過,頗為認真地挑了几件,拿給她去試。

    童言被他突如其來的做法,和店內售貨小姐的熱情搞得昏頭轉向,很快試了兩件,趁小姐去招呼別的客人時,才回頭問他:“怎麼忽然要買衣服?”

    顧平生靠在供客人休息的黑色沙發上,從鏡子里看著她。

    她試的是條淡藍色的連衣裙,因為自己沒穿涼鞋,腳上只隨便踩了雙店內供試裝的木屐,大了兩個號碼,顯得很不協調。

    可是卻莫名讓人很親切,真實的存在感。

    童言看他不回答,以為他哪里又開始疼了,走到他面前,有些緊張地問他:“怎麼了?”顧平生看她的臉色,明白她是在擔心自己,而且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。

    他終于笑起來:“我在美國的時候,發現有很多事情都沒做過。比如像現在這樣,陪你逛逛街,看著你試衣服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3 10:05 AM

第四十章 當時的愛情(1)

    售貨小姐聽到了這句,很是艷羨地看了眼童言。

    這種話聽上去,怎麼都像是小姑娘找了個金龜婿,還是那種要什麼有什麼,莫名其妙深情寵愛的類型……可這話,對于說的人和真正聽的人,卻完全不同。

    晚上回到醫院,另外床的病人已經睡了,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家屬陪護。靠窗的家屬拉上簾子,在低聲和病人聊天。

    她翻開筆記本,開始看一疊打印出來的筆記。

    沈遙為了表示自己的記得很辛苦,時不時在兩行字之間加個(),表達上課的感想。比如(鄰桌男生在看我),(噩夢女神今天穿的很土)什麼的,總讓童言能聯想出她上課的狀態……她看了會儿,給沈遙發了個短信:顧平生回來了。

    不到一分鐘,沈遙馬上就打了個電話。

    “回來了?真回來了?!”沈遙明顯比她亢奮多了,“我說,要好好教育才行。出這麼大的事情,竟然現在才回來……不過算了,男人嘛,總有很多借口,過得去就行。”

    童言聽得笑死了,拿著手機走出房間。

    “他有沒有抱著你,狠狠地親一口,說老婆辛苦了?”

    “……算有吧。”

    沈遙兀自笑得歡:“你在家里?還是在他家?還是在醫院?”

    “在醫院,”她站在病房門口,看著兩個護士走過,“最后一期化療,大概7月可以出院,正好回去考試。”

    沈遙整天自己住著一個宿舍,早就寂寞的抓狂了,聽見她這麼說,馬上歡呼雀躍,很快說:“反正他回來了,讓他幫你守夜。男人就該這時候挺身而出,考驗考驗。”

    童言含糊了兩句,拿著筆記,開始問她那些潦草的地方。

    沈遙物理也爛的一塌糊涂,大多數都是記過了就忘了,根本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,還硬撐著面子胡說八道了一通,聽得童言更是糊涂了。

    最后還是決定,明天去問問顧平生。

    電話掛斷的時候,正好聽到值夜班的几個人聊天。

    八卦叢生中,隱隱有“顧醫生”這個詞,她潛意識覺得可能和他有關,就裝著低頭發短信,仔細聽著內容。漸漸發現不對的地方,聽下去才明白這個“顧醫生”指的是他的母親——顧童柯。

    很多的評價,都很好。

    什麼顧醫生對人很好,對病人更好,對自己帶的碩士生也很照顧,就是再忙,也會到外省市去做手术。她無意識地按著手機鍵盤,想象他母親是什麼樣的人……從他過往的話里,她母親總是個很冷靜的人,甚至教導還是孩子的他控制情緒。

    “我也老聽人說起顧主任,脾氣好什麼的。現在的這些,都太瞧不起人了,那天我還看見心內三個副主任大打出手呢,”小護士撇嘴,“兩男一女,互打嘴巴,那叫一個熱鬧。”

    小護士說的眉飛色舞。

    她聽得差不多了,剛想要轉身回去,忽然聽到了他的話題。

    “其實,顧醫生的儿子脾氣就不好,總是冷冰冰的,”有個看起來快三十歲的護士,忽然提到他,雖然沒有指名道姓,童言卻能猜到是他,“不過這些醫生的脾氣,都挺奇怪的,他也還算正常,就是不愛搭理人。”

    脾氣不好,不愛搭理人……

    倒很像是最早最早的時候,見到他的感覺。

    “后來到非典的時候,他倒是變了很多,今天下午來,和以前完全不是一個人了,”那個護士有些唏噓,補了句,“聽說他是看著顧醫生自殺的,就是在家里……也難怪會性情大變,總歸有些影響……”

    她正聽得心悸,余光里卻看到顧平生從電梯口走過來。

    一瞬驚異后,她很快調整了表情,偏過頭去笑看他,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過。

    護士休息的地方,看不到整個的走廊,所以那些護士還在繼續說著,絲毫沒有注意話題的中心人物在。直到他走近,那個認識顧平生的護士才猛地住口,繼而又想起他失聰的事實,緩和了神色。

    顧平生看了她們一眼,禮貌笑笑。

    那些護士有些尷尬地招呼他:“顧醫生?這麼晚來?”

    竟還習慣性地叫他‘醫生’。

    “我來看看我太太,”他指了指童言,“怕她一個人應付不過來。”

    他說話的時候是看著她的。

    隨著他的話,几個護士都看過來。童言臉有些紅,頭一次感覺偷聽人說閑話,比說人閑話還要難堪。

    病房里,剛才在閑聊的病人和家屬也都睡了。她怕打擾到別人,把他拉到了樓梯間。窗口吹進來的風,有著鬧市的感覺,和走廊里厚重的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,讓人有些不清醒。她抬手看了看表,十一點多了。

    三個小時,兩個人才分開三個小時而已,他又來了,還是在深夜。

    “可能還在適應時差,躺著看了會儿書也沒有睡著,就來看看你。”

    他如是解釋,可惜那雙眼睛,已經把原因說的很明顯。

    他在想她。

    “我也睡不著,”童言腦子里還是剛才那些護士的話,可又怕被他看出來,索性舉著一疊筆記,“既然你也睡不著,陪我做物理題吧?”

    這句話說出來。

    她自己先笑了,老天爺,這是什麼爛借口……

    “好,”他也是忍俊不禁,拿過她手里的課堂筆記,恰好看到了沈遙的()批注,“沈遙真是個挺有意思的學生。”

    “不許說‘學生’兩個字,”她把最上邊那張搶過來,“她可是顧太太最好的朋友,你說她是學生,會讓我覺得很別扭。”

    “掩耳盜鈴,”他笑著評價完,繼續看下邊的筆記,“去拿張報紙來。”

    童言疑惑看他。

    “鋪在窗台上,好做題。”

    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任務。

    于是兩個人真的就在樓梯間,開始像模像樣地做起了物理題。他講的很認真,童言卻經常在走神,到三點多開始忍不住打瞌睡,手肘撐在鋪著報紙的窗台上,迷糊地閉上了眼睛。很快,就感覺嘴唇上溫熱的觸碰,恍然睜眼。

    “進去睡吧,”他已經直起身子,把筆帽合上,“快四點了。”

    “你還不困嗎?”她對時差這種東西,實在沒什麼真實經歷,看到他依舊漆黑明亮的眼睛,才真實有了些感觸,“難怪看你白天總是很累,害得我亂擔心。”

    “慢慢會好,只不過剛才回來不久,還沒有習慣。”

    “我再陪你一會儿,就這一晚,”她看著四周安安靜靜的環境,“要不你給我講鬼故事吧?我最膽小了,你講完,我馬上就不困了。”

    “鬼故事?”顧平生沉默了會儿,“還真想不起來什麼。”

    “你明明說過,學醫的最會講鬼故事了,”她提醒他,“就是我們第一次去上院的時候,我給你講鬼故事,你一點儿都不害怕。那時候你不是告訴我,醫學院是鬼故事發源地,教室、洗衣房、浴室、洗手間、食堂,甚至每個宿舍、每張床,都能講出鬼故事?”

    顧平生笑得非常無辜:“我真說過?”

    “當然,醫學院鬼故事那麼多,醫院肯定更多了,”童言像是忽然想到什麼,上上下下打量他,“老實交待,你有沒有給女護士什麼的講鬼故事,趁機吃人豆腐?”

    “我真不會講鬼故事,”他笑得更無辜了,“不過,我記得以前醫學院學生,來這里抬捐贈的遺体,就是從這個樓梯口走的。因為對死者的尊重,抬著的人都不會交談,久而久之,醫院里的人經過這里也都是保持沉默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她瞬間就手腳冰冷了,心髒砰砰跳的胸口疼。

    那豈不是,今晚打破禁忌了……

    四點多的夜風,有些冷,更顯得滲人了。

    偏他還在笑。

    “真的?”她不敢回頭看窗外,緊緊拉住他的手,仍舊覺得毛骨悚然,往他懷里靠了過去。太可怕了,這種簡單的句子,大半夜的絕對讓人聯想無邊。

    “假的,”他就勢把她摟在懷里,“怎麼可能,這里只是腫瘤科而已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因為他這麼句假話,童言真的不敢再站在這里了,等他走后,自己躺在折疊床上,仍舊浮想聯翩。挨不住了只要拿出手機,給罪魁禍首發過去一條譴責消息:完了,我徹底睡不著了,你要負全責。

    她翻了個身,趴在小枕頭上,看著手機發呆。

    因為醫院都在推行“零陪護”的試點,護理的標准都提高了不少,再加劉阿姨的照顧,奶奶始終有固定的護士負責,又有護工的幫忙,她這几個月說實話,不算太辛苦。

    報紙,書,手機,筆記本電腦,折疊床。

    足夠應付每個晚上。

    那些晚上,她也經常會做題做到半夜,一半是知道奶奶化療太痛苦睡不著,就權當是陪著,另一半是惦記他,總會忍不住猜那里的白天,他是在做什麼。

    沒想到他平安回來了,仍舊是睡不著。

    離開,折回,再離開。

    几個小時之間的折騰,看上去挺矯情,根本不像是他做出來的事情。可就因為不像,更讓她感覺到這三個月又十七天的分開,肯定發生了很多很多自己無法想象、無法体會的事情。就如同她獨自承擔過來,而又不願讓他知道的很多事。

    他很愛他的母親,從初次相遇,他頹然坐在牆邊,而后半是遷怒地教育自己的時候,就能感覺的到。就連很簡單的停電,也能讓他那麼緊張……那時候他就說過,如果當時再細心些,認真聽聽房里的動靜,母親就不會那麼早去世。

    手機驟然亮起來,她適應不了突然的光亮,眯起眼,讀著他的短信:

    放心,顧先生是個很負責的人,陪到你睡著為止。TK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4 05:02 PM

第四十一章 當時的愛情(2)

    結果適應時差的人,還是徹底勝過了亢奮過度的人。

    后來化療的十几天,白天他都在,晚上也一直這樣陪著她。借口都是在適應時差,到最后,她心疼他,一直說自己睡了,真的要睡了,反復很多次才能結束漫長的短信交流。

    等到出院的時候,明顯兩個人都瘦了不少。

    奶奶心疼的眼睛都紅了,對他的態度,明顯比對親孫女都要好。

    “我這孫女婿,真不錯,”奶奶不停對劉阿姨重復著,“真不錯。”

    劉阿姨清楚顧平生的身体情況,卻始終沒有透露給奶奶,倒是私下里拍著童言的手,說過很多的話。大意是誰都不容易,天災非典的,看開點儿就好了。

    童言半是認真的說了句:“劉阿姨,我最大的優點,就是想的開。”

    到結束了醫院的事,他也終于定下來教書的學校。

    竟然是她從小到大,經常去玩的地方。

    童言暗自驕傲自滿著,一定要拉著他去逛校園。

    兩個人暫時不用上課,也不用工作的人,就在一個工作日的午飯后去了那間大學。童言去之前給他挑了很學生氣的衣服,白色的短袖襯衫,故意讓他露出了很唬人的刺青。

    效果很明顯。

    一路上不論男女學生,回頭率驚人。

    最后兩個人坐在体育場看台上,看著下邊兩隊學生在太陽下踢球時,他才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:“我從來沒像今天一樣后悔過,少不更事,竟然往身上添了這個圖案。”

    童言穿著他買的連衣裙,淺淺的藍色,在日光下,緩和了她長久熬夜的蒼白臉色。

    “你有沒有覺得,自己特別像學生?”童言背靠著欄杆,看著坐在水泥台階上的顧平生,“算起來,你真的就是學生啊,沒在社會上工作超過一年,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里。我們的區別呢,只是我本科,你博士而已。”

    “所以呢?”他一只手肘撐在身后,笑著看她,“想說明什麼?”

    “沒有特別的意思,”她偏過頭說,“我就是隨便想起來了,就隨便說了。只是忽然想到,我們是不是特別像校園情侶?根本……就不像已經……”

    也不對,其實還沒有真正結婚……

    他對她伸出手:“過來,坐我身邊來。”

    她走過去,挨著他坐下。

    “怎麼才像是夫妻?”

    童言想了想:“就是吃吃飯,散散步,算計算計家里老人孩子的生活,算計算計柴米油鹽,”想起來是這樣,可認真想下去,還真沒有什麼概念,“不知道,我又沒有經驗……”

    “我也沒經驗,”顧平生好笑看她,“不過,你好像忘了什麼?”

    “什麼?”

    “吃吃飯,散散步,這麼說下去,”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,“是不是還要睡睡覺?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“顧平生,你為老不尊。”

    “嚴格意義上,我還不到三十歲,”顧平生繼續更正她的說法,“不算太老。而且我不止是在校園里,從高中開始我的假期都用來做義工了,進大學,第一年是學校的義工項目,去加納。那時我是你這個年紀,教些10歲左右的孩子,數學、英文,連宗教和法文都要代勞。”

    童言聽得有趣,很認真地看著他:“你會法語?”

    “不會,那時真的不會,現在好像也全忘了,”顧平生終于又承認了一個弱項,“加納的教育水平不高,當時通知我教法文,我基本是從頭開始自學,然后再去上課……不過想想,又是在學校里。”

    童言忽然打斷他:“你有沒有覺得,我們從來不在一個世界里?好像沒有任何交集。”

    “顧太太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,”顧平生笑起來,仔細端詳著她的五官,用手在她臉頰邊比划著,“你十三歲時,臉只有這麼大……”

    他停下來,從背后台階上找了一會儿,拿到顆小石子。

    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,草草地畫了一張世界地圖,敲了敲北京的位置:“你十三歲,我們在這里見過。然后,”他不停在地圖上圈下一個又一個地方,多得讓人忌妒,“我到過這些地方,可最后還是在這里,又見到你。”

    他繞回到中國的位置,寫了個‘上海’。

    “現在,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,”

    顧平生扔掉那顆小石子:“有沒有發現,無論我走多遠的路,最后還是要回來?”

    說話的時候,他的臉孔湊得很近,氣息可聞。

    兩個人鼻尖貼著鼻尖,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,把頭錯后,讓他看清自己的口型:“親愛的顧老師,你以后可是要在這里教書的,千万要收斂一些。”

    他微微笑。

    “有時候男人說些感人的話,目的很明確,就是為了要些小獎勵。”

    童言徹底被逗笑了。

    “我給你唱歌吧?”她認真想了會儿,說,“當作獎勵。”

    這首歌是1975年的,是她會唱的最老的歌,她回憶著歌詞,開始慢悠悠地唱起來。很舒緩的曲調,英國搖滾歌手的《sailing》。

    學了很久,一直沒有認真去琢磨過歌詞。

    直到兩個月前的某天晚上,隨口哼起這歌,忽然就想到他。

    “I am sailing, I am sailing,
home again ’cross the sea…”

    本就是節奏很慢的歌,她又刻意把每個詞都咬的很清楚。聲音不需要很大,可是要足夠讓他看的清。

    他是背對著陽光的,她要直視他有些吃力,只好用手擋在眼睛上,繼續唱下去:“ Can you hear me, can you hear me…”

    顧平生看著她,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    “thro’ the dark night, far away,
I am dying, forever trying,
to be with you…”

    唱到結束,她仔仔細細看他,想要看出些感動的端倪來:“相信我,我唱歌很好聽,我還是08年校園歌手大賽的第三,冠軍和亞軍最后都進電視台做主持了魚也是有尊嚴的。”

    “能想象的出來。”他把她拉起來,沿著台階一路往下走。

    她終究是繃不住,抱怨看他:“你好歹有些感動的表示吧?”

    他嗯了聲:“我需要回家好好想想,認真想想,如何表達感動。”

    童言聽出他話里的意思,裝著很無所謂地,瞥向操場中心,可是畢竟是……畢竟是只有那麼一兩次,只要浮現出稍許畫面,就不敢看他。

    雖然他從第一天回來,就拿出辦好的房產證,用上邊並列的兩個名字說明,一定會和自己正式結婚。可畢竟現在還沒畢業,有些事可不能太明目張膽,所以從奶奶出院開始,兩個人始終是分房睡的……

    看台的遠處,操場上有很多人在歡呼,哨聲,還有大男孩的咆哮,應該是剛才進球了。雖然不是自己學校,可是一想到他馬上要在這里教書,就覺得那些面孔莫名親切。

    他們走到看台的一側,發現來時敞開的鐵柵欄被人鎖上了。柵欄不高,顧平生直接就跨了過去,可她穿著裙子,反倒是為難了。

    “摟住我的脖子。”他說。

    童言伸手摟住他,感覺到腰上一緊,直接被他隔著柵欄抱了起來。她忙蜷起膝蓋,配合著他的動作,等到腳踩上地面,才有些心有余悸地抱怨:“下次別這樣了,你剛才康復沒多久,万一……”

    “沒關系,”他撫平她背后的褶子,“我喜歡抱你。”

    她被他一句話噎住,眨眨眼,決定保持沉默了。

    兩個人在路上買了些晚飯的食材,回到家也才不到三點半。

    她把所有的東西放進冰箱,悄聲推開奶奶房間的門,看見奶奶正靠在躺椅上,戴著眼鏡在看書。“我們回來了,”她笑著打斷奶奶,“晚飯吃炸醬面好不好?我買好東西了,等到五點半開始做,六點吃飯?”

    奶奶摘下老花眼鏡,笑著點頭:“玩夠了?去睡會儿,或者看看電視什麼的,不用管我。”說完,很快就戴上眼鏡,繼續看起書來。

    她關上門,想要進自己房間換衣服,剛才摸上扶手,就被他從身后摟住。

    童言回過頭,吐了下舌頭,無聲說:讓我先去換衣服。

    他微微笑,一只手撐在她的房間門上,低頭吻住她的嘴唇。舌尖有些冰涼,應該是剛才喝了些冰凍的純淨水,她兩只手從他腰上,滑到后背,靠著牆不停心虛地躲著。到最后躲不開了,才握住他的兩根手指,晃了晃:“顧先生,嚴禁白晝宣淫啊。”

    顧平生似乎沒大聽懂,壓下扶手,徹底進了她的房間。

    “什麼是白晝宣淫?”

    童言只好把四個字,每個字都怎麼寫,連在一起把意思講給他聽,最后故意用臉蹭了蹭他的下巴,仰頭總結:“……總之就是,白天做壞事,是大大的不好。”

    他笑起來,酒窩很明顯:

    “顧先生好像一直在適應時差,分不清現在是晚上,還是白天……”

    他說完這些冠冕堂皇的話,就開始低頭一邊親吻她的嘴唇和臉頰,一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。童言順著他的腳步,不停退后再退后,直到退無可退……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4 05:07 PM

第四十二章 當時的愛情(3)

    早上她起的有些晚了,對著鏡子刷牙的時候,聽到客廳里奶奶和顧平生說話。這房子的隔音真好,豎著耳朵聽了半天,還是沒抓到主要內容。

    等到走出去,看到他站在陽台上,撐著手臂看外邊的風景。

    身上是質地柔軟考究的白襯衫和休閑褲,襯衫袖口是挽起來的。她走過去,拍了拍他的后背,看到他轉過身,發現他竟然還戴著領帶……難得這麼的正式。

    她眯起眼睛,欣賞他的樣子。

    “你今天要去學校?”難道是提前報道?

    “去結婚。”他說。

    “啊?”童言怔了怔,“結婚?”

    “今天是工作日,而且,”他用手松了松領帶,低聲說,“你奶奶已經同意了。”

    童言噢了聲,從他的眼睛一路看下來,最后看到他手指上的戒指,大腦莫名其妙放空了好一會儿,忽然說我去洗個澡,很快跑回了洗手間。

    明明是名正言順的事情,卻讓她整個早晨都兵荒馬亂的。光是挑衣服,就試了足足一個小時,她的臥房沒有足夠的穿衣鏡,她只能抱著一堆衣服在洗手間照,不滿意了,又都拿回去,繼續換一批抱到洗手間。

    最后顧平生都覺得搞笑,索性推門進來,指派了一條嫩粉色的連衣裙。

    她也覺得好,就這麼套上了。

    可等到坐在出租車里,低頭看著身上的連衣裙,忽然覺得不妥:“會不會太粉嫩了?不庄重?”顧平生仔細看著她:“不會,很好。顧太太非常好看。”她笑了,過會儿,又覺得奇怪:“你怎麼不緊張?”

    “緊張,我也緊張,”他很看地笑著,很快補了句,“真的。”

    童言歪著嘴巴,做了個不信的表情。

    顧平生伸出手,示意她把手遞過來:“把手伸過來。”童言雖然不解,還是照著他的話,把手放到了他的手掌上。

    然后感覺他握住自己的手,竟然手里有些微微發潮。

    “現在相信了?”他語氣嚴肅,樣子認真。

    她點點頭,沒有抽回手,只是扭過頭,對著窗戶一個勁笑起來。

    在過去二十年的認知里,童言從來不相信,一個人可以笑得時間那麼長,這要心情多好,才能笑得和花痴一樣不顧形象?可直到自己站在民政局婚姻登記處門口,發現自己還吊著嘴角笑著,終于相信了,人真的可以足夠開心到,笑到不停。

    初夏的陽光,照的人身上暖暖的、癢癢的。

    或許是因為工作日,里邊的人並不算很多。看起來有十一二對的樣子,有的坐在櫃台前填寫表格,有的在和工作人員咨詢,他們走進去的時候門口的阿姨頗是熱情,馬上指揮兩個人哪里做婚前体檢。

    童言怔了怔,下意識看顧平生。

    他進來的晚,沒看到那個工作人員的話,看她看著自己,才問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“小姑娘,婚前体檢一定要做的,”阿姨看童言不樂意的樣子,很耐心規勸,“這個很重要,你們小孩子都不懂。”

    “我們不做了,”童言很快拒絕,“下一步是做什麼?”

    “阿姨還是勸你要做,”工作人員實在熱心,好意提醒,“上個月一對小夫妻來領證,沒做婚前体檢,這個月小姑娘父母就來了,說男的很難生育,小姑娘后悔了,都罵我們不負責。可現在婚前体檢都是自願的了,我們有什麼辦法?”

    她搖頭,拉住他的手往里走,索性去找指引流程的牌子看。

    那個阿姨的熱情的確是好心,可他的身体如何,她最明白。雖然不知道婚前体檢做的是什麼,她都不想影響今天的心情。

    那個阿姨在身后,似乎還在和人感嘆現在小姑娘都不現實,這麼重要的体檢都不做。她裝著沒聽見,仰頭細看流程,發現真的很簡單,只要去照個合影,就可以直接在櫃台登記了。她側頭看他,“我們去旁邊那個廳照相,然后回來就在櫃台登記。”

    他說好,看上去並沒受剛才工作人員的影響。

    來個人付了拍照的錢,排隊等待照相的時候,童言看著前面一對小情侶,笑得像是中了五百万似的,照相的老伯一直說笑得嘴巴小點儿,再小點儿,全部牙都露出來了……兩個人對視互相嘲笑了半天,才調整笑容,有些僵持緊張地擺出了合照的樣子。

    等到照片出來的時候,他們走過童言身側,女孩還特地說不好意思,耽誤很久什麼的。童言忙搖頭:“沒什麼。”

    等到剛才的旁觀,變成自己和顧平生。

    她終于明白那種僵持緊張,絕對是照相師傅造成的。

    “右邊,嘴角再高些,說的是女孩,”老師傅一板一眼指揮著,“嘴巴不要太大……不行,現在笑得太假了……”她顯然被指揮的很茫然。

    照片遞到手里了,看到大紅背景下,他笑得不輕不重,完全恰到好處。

    自己卻是表情詭異……說不出哭還是笑。

    “看看你老公,笑得多自然。”

    老師傅趁著沒人,還不忘點評了一句。

    她裝著淡定,拿剪刀把四張照片剪開,兩張小心收到了錢包里,另外兩張就這麼捏在手里,准備稍候貼在結婚證上。

    顧平生始終旁觀,看她認認真真弄好所有,才攬住她的肩膀說:“等你考試回來,我們去認真拍一組結婚照。”她歪著嘴巴,很不滿地把照片塞給他:“有些人投胎開外掛,真讓人忌妒。”

    “外掛?”他學著她的口型,重復這兩個字。

    “就是游戲里的插件,能夠讓你打遍天下無敵手。”

    “程序bug?”

    “也不是程序bug。”

    于是兩個人就在排隊登記時,認真討論起關于外掛和程序bug的區別。輪到他們的時候,仍沒有一個確切的結論,童言和顧平生坐下來,決定先干正事。

    顧平生接過筆和表格,很快填寫著自己的信息。童言等到落筆時,莫名地心跳迅猛,一個字一個字都寫的很慢,很多簡單信息,要考慮半天才知道填什麼。

    她余光里,看到他已經填完,似乎看向了自己。

    一緊張,竟然在簽名字的地方,簽上了自己的生日……

    櫃台后的中年女人噗嗤笑了,說:“小姑娘,你還真緊張,完全不是剛才聊游戲的時候了。”童言不好意思笑笑,用筆划掉生日,匆匆簽了名字。

    “戶口本和身份證。”中年女人笑著收回兩人的表格。

    顧平生把護照和童言的戶口本拿出來,童言也遞出身份證,那個女人隨手翻了翻,很奇怪地問童言:“小姑娘,這個戶口本上沒有你啊。”

    童言啊聲,茫然看顧平生。

    顧平生也像是不明白情況的樣子。

    “你是不是把戶口牽到哪里?”

    她恍然有些明白:“好像當初考大學時候,牽到大學里了……”

    “你還是學生?”女人倒是意外了。

    雖然大學生早就可以結婚了,但畢竟還是少數。

    “所以,要從大學里把戶口拿出來嗎?”童言有些捉不到方向,“身份證不行嗎?”

    “這兩年,基本不會戶口隨著考學走了,”中年女人耐心講解說,“不過前几年的都在學校的集体戶口里,比較麻煩,需要學校開證明。你學校是在這里嗎?”

    “不是,在上海。”

    “那就要開了戶籍證明,在上海辦。”

    所有對話結束,她發現自己始終對著工作人員,顧平生看不到完整的對話,想要和他解釋的時候,他已經笑著握了握她的手:“慢慢來,一步步解決。”

    她點點頭,從工作人員手里拿回所有東西。

    兩個人歡歡喜喜來,卻徒勞無獲。

    她看著大門口的車水馬龍,十二万分沮喪地出神,他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情緒波瀾,問她是想要回家吃飯,還是接奶奶出去吃?

    她隨口應付著,過了會儿,試探性把話題轉了回來“如果要回學校開證明,會不會很麻煩?”無論如何,他和自己都是在學校認識,又是師生關系。雖然他現在已經決定換一所大學任教,但是學校里私下的流言蜚語,還有班級里同學的態度,多少都會傳遞到學院里。如果沒有這層鋪墊,她還可以厚著臉皮去開證明……

    “這樣做,很可能會影響你的正常畢業。等到你畢業再補手續也可以。”

    她點點頭,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:“回家吃吧?”

    他說好,拉著她的手,招了輛出租車,沿著來時的路回去。

    兩個人到家門口,發覺沒有買菜,就在小區附近的飯店打包了兩樣菜。拿回家時,赫然擺著一桌子的飯菜,豐盛的讓人咋舌,她有些犯傻,顯然不知道如何應對奶奶准備的晚飯。好在有他在,總能把一些讓人失望的意外,給些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
    晚上她回到房間里,難得失眠到一點多。

    最后實在睡不著,光著腳下地,悄悄拉開房門。家里有兩間客房和一個主臥,因為主臥是配著獨立的洗手間,自然是讓給老人家住,所以兩個人的房間,實際是相鄰的。她擰開門走進去的時候,顧平生還靠在床頭看書,竟然戴著一副漂亮的銀框眼鏡,仍舊穿著白天的襯衫。

    他看到童言進來,把書放在旁邊,對她伸出兩只手臂。童言跳上床,就勢鑽到他懷里,抱了會儿,仰頭笑著說:“你怎麼一直不洗澡?”

    “沒有領到合法證明,還是要失落几天的,”他半調侃著,低下頭貼著她的臉問,“這麼晚不睡覺,過來做什麼?”他臉貼著自己,自然看不到說話的口型。童言又和他膩味了會儿,拉開空調被鑽進去,終于看到他的眼睛:“我來和你睡覺啊,你什麼時候開始戴眼鏡了?”

    “有時需要戴,以后可能就離不開了,”他手肘支在枕頭上,撐著頭看她,“后遺症之一,視力會漸漸退化,不過還好,戴上眼鏡就沒有什麼障礙。”

    童言在他開口之前就有了預感。

    此時,只伸出手,放到離自己眼睛很近的距離,示范給他看:“我到這里就看不清了,500度大近視,平時戴隱形眼鏡,看不出來。你知道近視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?”

    顧平生沉默笑著,沒說話。

    “就是一摘掉眼鏡,滿大街就都是美女和帥哥了,”她順手摘下他的眼鏡,“有沒有看到一個大大大美女,躺在你床上,對著你笑?”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8:39 AM

本帖最後由 lue-len 於 2015-12-7 08:40 AM 編輯

第四十三章 溫暖的溫度(1)

    “好像,真的有。”他微微眯起眼。

    “我有個問題,一直想問你。”

    “問吧。”

    “你是真的什麼都聽不到嗎?可以戴助聽器嗎?”她伸出手,隔著薄薄的一層襯衫,摟住他的腰。

    “可以,只是不想,至少到現在為止不想。”

    原來不是那麼不可挽回啊。

    童言心情馬上好起來,把腿放到他腿上。他勾住她的腿,直接放在自己側臥的腰上,簡單的動作,卻更讓人心猿意馬。

    偏他還在自己裸露的小腿上,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擊著,在想著什麼。

    童言被他弄得心里癢癢的,閉上眼,再睜開,他還是一樣的姿勢,沒有任何變化。“你在想什麼?”她問。他說:“在想你。”

    “想我什麼?”

    “說不清楚,”他倒是很認真琢磨了下,“你想在律所實習,還是法院?”

    “不知道,”她一直認為自己足夠成熟,其實面對實習、擇業一類的問題,依舊茫然的很。可能五年后看現在的自己,又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。

    但現在,這些還真是問題。

    “要不然,我安心做顧太太吧,”她長出口氣,“顧先生的如花美眷 。”

    他重復如花美眷的口型,發音卻不太准。

    童言聽得咯咯直笑:“我終于發現文化差異了,顧老師,你只能教法律,還最好是國際法類的。”

    他忽然笑得牲畜無害,把手伸到被子里,從她的睡衣下滑進去,溫熱的掌心摩挲著腰間的皮膚。童言被他弄得嗓子有些干,噘噘嘴嘴,示意他關燈。豈料他仿佛沒看見,繼續摩挲了會,忽然就開始輕捏起她最怕癢的地方。

    她咬著嘴唇,不敢笑出聲。

    跑又跑不掉,只好在他手臂下掙扎,可惜他力氣太大,如何做都是徒勞無功。最后笑得臉都通紅,滿身是汗了,才終于被他放開,滾到了床的另一邊:“顧平生……”

    “嗯。”他應了聲。

    仍舊是單手撐頭,側躺著,額前的頭發軟軟地滑下來,半遮住了眼睛。

    “美人煞?”她忽然覺得,這個詞還真是恰到好處。

    他不動聲色笑著,沒答應。

    “我有沒有和你說過,”她怕他繼續癢自己,小心翼翼地挪回去,手腳並用纏住他,一字一字第說:“我愛你。”說完,就把臉貼在了他的胸前。

    然后就感覺他的手,環住了自己的腰。

    “好像沒說過。”聲音從頭上方而來。

    回答的還挺認真。

    童言本以為這句話,還挺動人的,卻被他的回答搞得哭笑不得,正要抬頭抗議的時候,他已經開始不緊不慢地從她額頭吻下來。還是很感動的啊,童言滿意地仰起頭,回應著他,最后兩個人都有些收不住了,他卻忽然停下來,用被子把她裹了起來:“沒什麼是万無一失的,乖乖回去睡覺,以后我們有的時間。”

    她明白他說的,嗯了聲,真就乖乖穿好睡衣,又悄俏回了房間。

    好在期末考試只有兩門課,沈遙把確切考試時間告訴她的時候,還特地含糊地交待了學院里關于她的傳言。“清者自清,”沈遙嘀嘀咕咕抱怨著,“反正一畢業各奔東西,誰也見不到誰,你不要管他們說什麼。”

    童言拿著話筒,笑著嗯了聲。

    哪里有什麼清者自清,根本大部分傳言就是事實。

    她大約說了領證未遂的蠢事,豈料,竟喚來沈遙一聲驚呼:“還要戶口本才能領證啊?我還說等畢業了,偷偷拿著身份證飛趟北京就搞定了……”童言哭笑不得:“原來你偶像劇看得還沒我多,不是很多時候都演什麼,千方百計偷戶口本嗎?”

    沈遙迅速表達對偶像劇嗤之以鼻的情緒,又哀怨地感嘆了會儿,忽然想起了另一個八卦:“好像前一陣,周清晨和靜靜也要領證,被學院壓下來了。雖然大政策開放了,可我們學院那個東北來的院長很不開放。連學生會主席都沒戲,你還是消停消停,反正顧老師跑不掉,我看他也不是能跑掉的人。”

    她繼續答應著。

    掛斷電話后,她估算著時間,差不多是該回學校了。

    顧平生不需要再回上海,況且,家里也需要有一個人照顧……她想到“家里”這個詞,又想到了始終一個心結,就是她從來沒有去過他的家里。雖然他母親已經去世很久,父親似乎又只是個名詞,但還有外公在。

    他沒有提到過,她也就沒有深入問過。

    這個問題,奶奶也問過她,她含糊說他母親已經不在,父親又不太常聯系。大概是因為自己家庭的特殊,奶奶也沒有太多追問,倒是感嘆了句:你們兩個孩子,都不容易。

    “其實挺容易的。”

    她趴在沙發上,輕聲嘀咕了句,還是覺得很幸福。

    這麼容易就再見到了,這麼容易就在一起了,這麼容易,他就健康的回來了。

    她亂七八糟想了會儿,下樓到小區門口的鮮果店,給他挑新鮮的水果。店里的老板早就熟了,很熱情打招呼,告訴她哪些是今天新進的,格外好的。她邊應著,邊從一排排的果架旁走過,然后就看到了門口熟悉的几個身影。

    看到他們的同時,他們也同時看到了她。

    方芸芸撐著遮陽傘,看著她笑了笑,陸北的一雙眼睛自從看到她,再沒有移開視線。

    “顧太太,這個絕對是今天最新鮮的……”老板還在扒拉扒拉地熱情介紹著,完全沒注意她的反應。她有些尷尬地搖頭,搪塞說:“我忘記帶錢了,一會儿再下來買。”老板樂呵呵給她挑了個哈密瓜:“沒關系,你每天都下來,明天再給也沒問題。”

    老板繼續挑著,她讓不開,只好走到店門口打招呼:“阿姨,叔叔。”

    當初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,因為父母的溺愛,他一早就堅持把她帶到家里吃飯,久而久之,他父母倒真的喜歡上了她。后來發生了那件事,陸北堅持不肯受方家的幫助,也是他母親找到童言,讓她來勸他。

    所以多少,兩位長輩總會覺得有所虧欠。

    但畢竟是十几歲的早戀,如今過去這麼久,都不過年少荒唐事罷了。

    陸北父母很快笑起來,問了几句不痛不癢的話,話語中仍透著熟悉和親近。

    “言言搬家了?”方芸芸把遮陽傘收起來,“我們一直在看房子,這里小區環境據說很好?”童言嗯了聲:“挺安靜的。”一旁跟著的中介聽到,馬上開始長篇闊論,什麼經典戶型,黃金樓盤的,說的是天花亂墜。

    她不知道如何退場時,鮮果店老板遞來的一袋挑好的水果。

    黃紅暖綠的,搭配的恰到好處。

    她拎過來的時候,聽到方芸芸說這里看起來不錯,不如看一看。陸北的父母似乎不太願意進去看,可擋不住方芸芸的三言兩語,几個人倒是比她先進了小區大門。她大概知道方芸芸又開始犯渾了,真怕她腦子發熱,就買了這里的房子。

    她不喜歡方芸芸,但陸北沒有錯,她希望陸北能過得很好,非常好。

    她刻意慢了几步,避開他們,剛到家就收到了平生的消息:顧先生帶你去買衣服。TK

    童言馬上回過去:怎麼又買衣服?

    很快,手機震動回復:滿足顧先生的虛榮心。TK

    ……

    正巧,晚上奶奶是不在家的。自從這場大病后,老人家越來越愛參與社會活動。開始她還有些不放心,但是家里的醫生大人說出利大于弊的事實后,她就不敢再阻攔了,漸漸地兩個人也有了很多獨處的時間。

    她到約定的地方時,顧平生已經到了。

    因為下午是去他朋友任教的大學講座,自然是道貌岸然,黑色的西裝外衣搭在手臂上,單手拎著領帶。這麼熱的天氣里,竟還沒有半分燥熱浮躁。

    可就是這樣出色的男人……昨晚卻在床上,玩鬧一樣地癢著自己。

    童言眯起眼睛,很享受地,遠遠看著他。

    手機忽然震起來,她低頭看:看夠了嗎?看夠了就過來。TK

    她抬頭笑笑,收好手機,跑過去。

    商場有兩層女裝,年輕爛漫的,成熟職業的。她為了配合顧平生的造型,刻意先和他逛了職業裝那層,沒到五分鐘兩個人都覺得太不搭調,下樓開始一間間逛。到最后兩個人都逛不動了,坐在商場的麥當勞里買了冰可樂。

    說笑著,然后再偷偷地,從玻璃里看自己和他的影子。

    整整几個月都沒有剪頭發,最多瀏海長了自己對著剪刀解決下,如今已經過腰了,為了涼快只能綁著馬尾,倒顯得年紀小了不少。

    可他並不顯得老,起碼看不出幾歲的年齡差距。

    “我下午碰到我以前的男朋友,他和他老婆在看房子,”她看回他,“如果他們和我們一個小區,你會不舒服嗎?會吃醋嗎?”

    “估計會。”

    “估計?”

    她判斷他的表情,猜不透真假。

    “這樣,”他裝著樣子,看了眼手表,“現在還早,我們也去看房子,明天就換。”

    童言看他眼底柔軟的笑意,明白他在說笑,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他一腳。兩個人對著笑著,繼續著毫無營養的對話,浪費著美好的午后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8:56 AM

第四十四章 溫暖的溫度(2)

    大概知道她的考試時間后,顧平生很快就訂了機票。

    她走之前,堅持陪他去復查了一次。

    他們到的時候是午飯時間,廖醫生剛才做完手术,洗完澡出來,頭發半濕著就去和他打招呼:“終于看見你太太了。”

    童言靦腆笑笑,還不太習慣當面的這種稱呼。

    他拿著前几天所有的報告,遞給他。

    兩個人就在廖醫生的辦公室里,交流的很快,也很專業。

    她聽不太懂,只是覺得廖醫生從始至終態度都很慎重。到最后她緊張的開始攥他的手指,他才笑著警告醫生:“我太太膽子小,你再這麼一本正經的,她一定會胡思亂想。”

    “不要怕,”廖醫生笑著倒了杯水,遞給童言,“他這麼多年,自己早就有了一套應對方式,況且這次手术這麼成功,起碼十年內不會有大礙。他真算還好,我這里好几個非典病人,現在這種7月天根本就喘不上氣,肺都有大問題,你說這一輩子每個夏天都這樣,多難過……”

    童言接過杯子,覺得這醫生真的是,非常不會安慰人。

    顧平生也被氣得笑起來:“這些你留下來,有什麼問題,直接給我發郵件。”

    “去吧,我下午還有手术,沒有時間認真看,而且你的問題不是我一個骨科可以解決的……”顧平生蹙眉看他,他馬上住口,對童言解釋道:“別太介意,做醫生的就是這樣,什麼都先往壞處說。”

    “我知道,謝謝。”

    童言雖然表示理解,但是回去的路上,卻總覺得不舒服。到晚上快睡覺的時候,終于忍不住趴在他胸口,認真看著他的眼睛說:“你如果有任何身体不好的地方,一定不能瞞著我。”顧平生手搭在她腰上,輕拍了拍,聲音帶笑:“想了一整天,就為了說這句話?”

    “我說真的,”童言繼續强調,“如果有任何不好,都要告訴我。”

    “好。”他說。

    童言把頭低下來,知道他肯定不會完全照辦。

    就如同他在美國的時候,平凡偷拍的視頻里,他已經躺在醫院里,隔天他卻發來游玩的視頻,混淆視聽……這麼看來,倒像是“只肯同甘,不願共苦”。

    第二天他送她去機場。

    七月初,已經完完全全進入了盛夏。

    兩個人走下出租車的時候,熱浪一陣陣席卷而來,來來往往的行人都避開日光,匆匆進出著候機大廳。他替她拿下行李箱,童言很快就握住他的另一只手,對他齜牙笑了笑:“熱不熱?”

    “很熱,”他反手攥住她的手,“你不熱嗎?”

    “熱啊,”這麼一會儿,就已經開始冒汗了,可還是不願松開,“你勉强忍一忍,等我一上飛機,想要有人拉你的手,都不可能了。”

    顧平生很認真地嗯了聲:“我忍耐力一向很好,勉强堅持堅持,送你上飛機。”

    她說不過他,只好狠狠攥住他的手,用力還擊。

    可惜他稍微一用力,她就吃不消了,齜牙咧嘴地求饒。

    到上了飛機,她攥了攥空著的手心,開始安慰自己。其實只有十天而已,考試,收拾寢室,領取大四實習的表格和推薦信,等到十天后,7月10日,就又會回來了。

    到學校后,她很認真拿出奶奶的病例證明,給到學院和海商法的老師。

    領到實習表格和推薦信時,學院老師很關心地問了句,要不要學院安排她的實習單位?這些在回來之前,顧平生就已經安排妥當,她不好直說,只說家里需要人照顧,一定會在北京完成全年畢業實習。

    大學物理和海商法相隔一天,她考完海商法,被沈遙拉去了圖書館,美名其曰“最后的圖書館復習”。

    沈遙很矯情地懷舊著,早起搶了常坐的位子。

    位子是靠窗的,陽光照在身上,因為圖書館超低的空調,並沒有盛夏的燥熱。

    她趴在桌子上,一遍遍看顧平生給自己寫的習題詳解。這些都看過了很多次,她對著一疊A4紙和紙上的字跡,很快就開始走神。很快,身邊人的竊竊私語驚醒了她。

    說是竊竊私語,倒不如是當面指摘。

    約莫是師生戀,又因為流產身体變差而休學,學院還始終包庇什麼的。她終于明白沈遙閃爍其詞的所謂傳言,原來是“流產休學”這樣的話。

    沈遙也聽到了,很不善地戳著筆,盯著那几個男女,對她說:“早知道就不逼著你陪我自習了,你不知道,顧老師的背景一直被傳的神乎其神,這些人都是嫉妒。”

    童言嗯了聲,自嘲道:“嫉妒什麼?嫉妒我重修大物四次嗎?”

    沈遙不厚道地樂了:“童言無忌,你還真是……”

    她吐著舌頭,悶不吭聲地笑了笑。

    說不介意是不可能的,但總不能拿著奶奶的病例證明,復印出來全年級人手一份吧?

    兩個人你諷刺我一句,我打壓你一句,說的正樂呵,穿著很醒目的王小如竟一副姍姍來遲的模樣,把背包扔到長桌上,坐了下來:“我這種好學生,考完海商法根本就沒有考試了,還要陪你們兩個人自習……真是交友不慎。”

    沈遙咬著筆,笑道:“話題女神來了,童言無忌,你不用怕了。”

    王小如不解:“怎麼了,童無忌怕什麼?”

    “流言蜚語唄,”沈遙視線繞了半圈,“關于美人的。”

    王小如喔了聲:“這你也聽?到大四了人都浮躁了,什麼考研啦,出國啦,找工作啦,你不知道那些寢室里勾心斗角的故事呢,比你這個精彩多了。我們隔壁寢室,我剛才在收拾東西的時候,還聽見她們吵什麼,誰拆了誰的國外來信呢,”她很快打開背包,像模像樣地拿出本書,“再說,有了顧老師,你總要吃點儿虧。”

    沈遙對這個說法很是認同:“對啊,balance,懂嗎?得到太好的東西,總要付出一些,否則老天都要嫉妒你。”

    童言看她倆一個勁安慰自己,實在于心不忍:“我還真沒計較,這些都是小事情,再小不過的事情。”對于過去那麼多年的生活挑戰,流言蜚語的確太沒有力度了。

    “算了吧,”沈遙噘嘴,“在我眼里你就是溫室嫩芽,從童家溫室移到了顧氏大溫室里,還硬要裝著歷經滄桑……”

    她揚眉笑笑,下意識用手指轉著筆,低頭繼續看題。

    復習到晚上,她和沈遙都已經頭昏腦脹。

    卻意外地發現,圖書館外的空地上已經搭起了一個很大的舞台,她和沈遙站在路燈下看熱鬧的時候,几個曾經被童言訓練過的陽關劇社成員,很快跑過來,招呼兩個人留下來看大四畢業晚會。

    “師姐,你每次晚會都是主持,這次就是不上台了,也要看啊,”大二的小姑娘挽住她的手臂,盛情邀約,“這次我們劇社也有節目,都是大四的師兄師姐上,你肯定都認識。”

    “艾米也在?”她環顧舞台四周,果真有很多熟悉面孔。

    “艾米不在,”師妹遺憾地搖頭,“她在電視台的節目,今天剛好是直播的,就顧不上這里了。”

    沈遙本就是愛熱鬧的,聽到是大四畢業晚會,馬上就來了精神。

    于是兩個人就站在人群遠處,邊開始和來往的熟人招呼,邊等著八點晚會的開始。

    她看著熟悉的舞台燈光,想起了很久前,和顧平生主持的那場校慶晚會,很是感慨地拿出手機,告訴他:我在看大四畢業晚會,第一次不是主持,而是在台下等他們表演,還是露天的。

    這個時間,他應該在看書?

    她想象他在北京的一舉一動,越發地歸心似箭。

    到快十點的時候,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了雨點。很多大二大三的學生都沒帶傘,紛紛擠到圖書館門前,靠著二樓的平台遮雨,那些大四的學生反倒不在意,有些脫下衣服遮在頭頂,有些索性就這麼淋著雨。

    她和沈遙擠在人群里,被氣氛感染,莫名有種自己要畢業的傷感。

    雨越來越大,擠在外圍的人都不斷后退,她們已經被擠到毫無退路,兩個人后背緊貼著圖書館的玻璃牆,苦笑對視。這種位置除了嘈雜的舞台音響,真是什麼都看不到。

    她拿起手機看了眼,剛才的混亂中,顧平生已經回復過來:

    今晚上海是中到大雨,不要玩的太忘我,忘記避雨。TK

    “哎呦喂,顧老師還隨時關心天氣預報?”沈遙掃了一眼她的手機,嘖嘖稱嘆,“我給你算好了,一整年的實習,剛好夠你生個寶寶,天衣無縫……校金牌美女主持,校最美老師,無敵了。”

    童言用手肘狠狠撞了她。

    忽然又進來條信息,打開看,還是他:

    宵夜煮的很不好吃。賺錢養家,卻難保證基本溫飽,顧先生這几天過得十分可憐。TK

    作者有話要說:顧先生在撒嬌了。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9:04 AM

第四十五章 溫暖的溫度(3)

    他第一次這麼對她說話。

    童言莫名有種,他當真在水深火熱中受苦的錯覺。

    算了算時間,原本准備十天后離開學校,如果排的緊湊些,或許七八天就可以了。她晚上回到宿舍,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收拾東西。紙箱是一早就准備好的,裝上書和衣服,還有三年積攢下來的零碎東西,滿滿地裝了三箱。

    沈遙提了兩桶熱水,在浴室衝完澡出來,童言正跨在一個紙箱子上,用兩腿夾住兩側,努力將紙箱的兩側的封口閉合,用膠帶封箱。

    透明的膠帶,在黃橙橙的台燈光線下,折出微弱的光。

    明明是打包滾蛋這麼傷感的事,她卻做的像是奔向光明一樣……讓人嫉妒。

    “……快把剪刀遞給我。”童言出聲叫她幫忙。

    “你不是說后天才封箱嗎?”沈遙嘟囔了句,“太重色輕友了,馬上你就回北京了,等你回來我已經出國了……顧太太,你的顧先生跑不了,可是你最好的朋友,真的會跑。”

    童言刺啦一聲扯長了膠帶:“他不會做飯,不能放他一個人在家太久啊。你乖點儿,等到寒暑假可以去北京找我玩,我包吃包住。”

    “顧平生最少有29歲了吧?讓我算算,”沈遙遞給她剪刀,“你們暗渡陳倉了一學期,在一起一學期,也不對,這學期說是在一起,其實他大多數時間不在你身邊。童言無忌,你覺得他前面28年是怎麼活下來的?”

    童言沒吭聲,把膠帶貼在封口,用手掌來回滑動,讓接縫貼合的更加牢固些。

    等到站直了身子,才忽然說:“前面28年還真挺可憐的。”

    “可憐?”沈遙啼笑皆非,“賓夕法尼亞醫學院,倫敦大學國王學院,怎麼看都是高智商人士,就我做他半年學生來看,他情商也高,然后呢,皮相也好。你男人要是可憐,我們這樣的就只能每天抱著馬桶哭了……”

    童言干笑兩聲:“前面28年,沒有我,當然可憐。”

    沈遙被噎的啞口無言,瞪著大眼睛猛瞅她:“童言無忌,你臉皮終于比我厚了。”

    順利的結束了最后的大物考試。

    她提前兩天寄出的紙箱。快遞非常盡職盡責,人剛才登機,顧平生那里就收到了所有東西。

    她問他會不會嫌自己東西太多?

    他很快回答:女人的東西應該是男人的七到十倍不等,去年我替平凡收行李,足足有二十几箱,還只是她在英國的四年所用。沒想到顧太太三年的私藏,只有三箱。TK

    童言笑著關了手機,知道他肯定是即將出門,或者已經在去首都機場的路上。很快很快就能見到了,然后就是一年的實習,畢業,就業。

    這麼算起來,應該不會有什麼機會再分開了。

    當初她毅然決然收拾行李,拿著錄取通知書南下的時候,從沒想過,有一天自己會心甘情願地回到出生的城市。她甚至想過,等到自己在某個城市落腳后,就把奶奶接到身邊,遠離北京的所有人和事。

    可是短短一年,心境完全不同了。

    比起顧平生,自己經歷的那些,或許還比他的好過些。如果是她,遇到母親在自己面前自殺,然后遇到非典,從身体到心里這麼大的傷害,可能真不知道怎麼熬過來。還有很多隱藏在他過去歲月里的事,他的父親。

    迷迷糊糊就如此睡著了,醒來時,空姐已經開始告知即將到達北京首都,地面溫度如何如何……飛機順利著陸后,她打開手機,第一條進來的就是他的短信。

    給她描述具体等候的位置。

    三號航站樓太大,好在顧平生的描述能力非常好,她照著他的描述,很快就看到他。黑色的短袖polo衫,及膝的黑色運動短褲,真是青春陽光的一塌糊涂。

    她偷偷挪了兩步,本想給個驚喜,沒想到馬上就被顧平生發現。

    最后索性厚著臉皮,跑過去,扑到了他懷里:“大庭廣眾秀恩愛,感覺如何?”所以人都有炫耀的劣根性,而顧平生,自然值得炫耀。

    “非常好。”他說完,臉孔就忽然湊近,低下頭直接壓住了她的嘴唇。

    几秒靜止后,他微側過頭,含住了她的嘴唇。可就在她伸手,摟住他的脖子時,顧平生卻忽然把頭偏開,刻意壓低聲音說:“先回家再說。”

    嘎然而至,明顯就是故意調戲。

    她根本反應不過來,就如此被他摟住肩,往走廊而去。

    “去法院實習好不好?”顧平生邊走邊問她,“我已經給你安排了實習的法院,這樣畢業的時候,或許能直接留下,這種工作比較輕松。”

    “你怎麼知道我要輕松的?”童言努力辯白,“万一我要做事業型的呢?”

    “先熟悉公檢法,也會對日后有好處。”

    童言聽他這麼說,再沒了意見。

    兩個人邊說著實習的事情,邊慢悠悠走著。

    不同于旁人的行色匆匆,他們兩個都是難得空閑,沒有任何事等在前面,等著去處理、去解決。她挽住他的右手臂,靠在他身上,隨意看向玻璃外衝上云霄的飛機。

    或許輕松的工作也不錯。

    忽然身后有人叫他,很清晰的“TK”發音。她回頭看去,一個拉著行李箱的男人,保養的很好,大概只能猜出年紀在五十到六十歲之間。那雙眼睛,和顧平生極相似。

    她心猛跳著,不敢猜下去。顧平生隨著她的動作,回頭看向這個人。

    很快,他說:“你好。”

    陌生,卻很禮貌的招呼。

    “什麼時候回國的?准備長期住在北京?”男人問他。

    可惜沒有任何人回答他,短暫的沉默后,男人的神情忽然柔和下來,看向童言,“這是你的女朋友?”

    “是我太太。”他很平淡地開口解釋。

    “你好,”男人對童言伸出手,“我是顧平生的父親,董長亭。”

    童言沒想到是這樣的偶遇,這樣的對白,她握住顧平生父親的手:“我叫童言,童言無忌的童言。”

    剛才他父親從身后叫他的名字,看起來,似乎不知道顧平生失聰的事。從03年非典到現在,已經快七年了,並不算短的時間,兩個人從來就沒有見過?她有很多的疑惑,可是這個時間地點,不能問,只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。

    單純的自我介紹著,像個初見家長的小女孩。

    董長亭似乎很感激童言的笑容,開始說著一些和他們不大相關的話。什麼他剛才從湖北回來,做了肝移植的手术,沒想到下了飛機就看到他們。他說話的時候,偶爾也會問童言些問題,都是非常普通簡單的問題,比如她多大了,是哪里的人。

    童言從來不是個能對長輩冷臉的人,可怕顧平生不開心,征求性看他。

    他微微笑了笑,摸摸她的頭發。簡單的動作,算是個默許。

    童言稍許放寬心,小心翼翼回答著那些問題。

    幸好,問題很隨便,幸好,很快就醫藥代理商匆匆來接機。“董主任,不好意思,是在不好意思,不知道是哪個領導來機場,高速封了足足一個多小時。”那個代理商邊說著,邊熱絡地接過箱子,很快和顧平生熱情握了握手。

    寒暄數句后,這對比陌生人還不如的父子,終于分道揚鑣。

    市區真的是交通管制,回到家里已經是下午一點。童言在飛機上吃了飯,可他還是餓著肚子的,所以她進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進廚房,把冰箱里的青菜、雞蛋和火腿拿出來,蒸了新米飯,再倒進油鍋里給他做炒飯。抽油煙機轟隆聲中,她把炒菜的鍋鏟遞給他,又用抹布擦干淨手,想要去奶奶房間。

    “奶奶出去了,”顧平生把她摟回來,“她說去學生家坐坐,晚飯后再回來。”

    童言很奇怪:“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,反倒出去了?”

    顧平生似模似樣翻炒著飯,慢條斯理地猜測著:“老人家比較有經驗,知道‘小別勝新婚’的感覺。”她念叨著臭美,和他換過來,把炒飯盛出鍋。

    看著他吃上了,童言終于騰出功夫,把客廳角落里的三個紙箱分別拆開,開始計划把所有衣服都清洗一遍,收進衣櫃里。三個紙箱里,有個是專門放各種雜物的,顧平生端著白瓷的碗,邊吃著飯,邊走過來打量那些雜物:“這個熊形的玩偶,好像在宜家看到過?是你大學買的?”

    “不是,那里的娃娃這麼貴。這個熊是沈遙的,她看中了我一套漫畫,强迫我和她換的……”童言把那個丑丑的棕熊拿出來,思考著要不要手洗干淨。

    “漫畫?”

    “蠟筆小新,一整套。”

    她簡單回答了這個問題。搬過家的人都知道,帶什麼都不能帶書,可是當初她考到上海,行李箱里竟然放了半箱蠟筆小新的全集漫畫。人家入學第一天,都會像模像樣地用各種輔導書和字典把書架填滿,而她,卻擺上了這樣的書。

    也因為如此的詭異行為,沈遙對她一見鐘情,誓死要和她做死黨。

    后來,沈遙暗戀的男孩,忽然說想要這麼套書。沈遙就强取豪奪地拿了個玩具熊,硬要和她換,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,卻在十分鐘后,把所有書都丟給了沈遙。

    現在想想,好像就是大二的事情,可是怎麼覺得過了那麼久呢?

    她想到書的來歷,忍不住感嘆了句:“那時候真單純啊,拿到整套的蠟筆小新,就像得到巨額財產一樣。”在日光下,她的眼睛像有波光流動,隱隱有回憶的悵然。

    稍許的幸福,就能滿足。從不管幸福背后的那些溝壑多深,是否真能逾越。

    這就是童言。

    于顧平生而言,病痛之所以可怕,是因為折磨的不僅是自己,還有關心自己,愛自己的家人。他不是沒有自暴自棄過,也不是當真如所有人所見,真就毫不在意。甚至早已下決定,不會結婚,甚至不給自己機會找個女朋友,陪自己受難。

    可惜,世界上偏就有個童言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她繼續蹲在紙箱前,把一個個小東西拿出來,默默琢磨該放到哪里。

    他低頭看著她。不知道是太久沒有吃到她做的飯,還是她真的廚藝大增了,明明是簡單的東西,竟是無比馨香,色香味俱全。胃暖了,手也漸漸暖和起來。

    “你現在也很單純。”

    他微微笑著,靠在她身邊的玻璃門上,繼續去吃剩下的炒飯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9:10 AM

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-12-11 12:58 AM 編輯

第三卷

第四十六章 我的顧先生(1)

    漫長的暑假過后,她開始了真正的實習生活。

    並非是想象里的樣子,不是很忙,但總能看到各種形形色色的當事人,或是代理人。

    顧平生的新學生都很可愛。

    她第一次去學校等他下課,就被他們搞到面紅耳赤。那個下午,下課鈴后,很快就有一群學生走出來,把他眾星捧月地圍在當中。

    她靠著欄杆,站在不遠處看著他,直到他看到自己,馬上做了個鬼臉。

    “顧老師,那個就是我們師母大人嗎?”有女生問他。

    他很直接承認后,那些小了她三四歲的學生,就開始起哄。用他聽不到的聲音,看不到的角度,不停說著師母大人好,師母大人真漂亮什麼的……她想起當初在學校里,同班同學也是這樣,總是在講台下,用他聽不到的聲音取笑自己。

    時間相隔一年多,地點相隔一千四百多公里。

    他依舊是顧老師,那個穿著襯衫,讓人著迷的顧老師。

    “我記得有人提醒過我,大學老師和醫生,是最容易被誘惑的職業。你說,你未來的三十多年,永遠要對著十七八歲的學生,回到家看到越來越黃臉婆的我,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動搖?”她坐在沙發上,把腳搭在他的腿上,“而且男人不容易老……”

    顧平生看完她說的一長串話,揚眉笑笑,繼續低頭翻書。

    竟然沒有理她的杞人憂天。

    她本來是開玩笑,看他這麼不配合,很不滿意地繼續用腳蹭他的腿。等到他終于又抬頭看自己,才放下手里的司法考試卷子,從自己這側,挪到他那一側:“如果有女生,像我一樣喜歡上你了呢?”

    他的表情似乎變得認真起來,想了會儿,忽然感嘆道:“的確很有可能。”

    “很有可能?”童言默默地盯著他。

    “這個學校法學院比較大,現在看下來,一個學期應該要接觸九個班的學生,如果按顧太太的概率來算,的確很危險。”

    “是啊是啊,只教一個班就拐了個女生……”

    “不過我給每個班上課前,都會告訴他們我已經not available了。”

    not available。

    這是個好說法。她笑得滿意:“顧先生,你明天想吃什麼?請盡管開口,不用客氣。”

    他頷首:“讓我好好想想,明天中午告訴你。”

   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童言從法院回到家,准備好晚飯已經近七點半了,他還是沒有到家。奶奶的作息一向早,平常都是五六點吃飯,到九點准時休息。她給顧平生發了三個消息,沒有任何回應,只好和奶奶說他可能是學校里有事情。

    可是不知為什麼,總有些不安心。

    到八點多的時候,終究是坐不住,和奶奶胡亂編了個借口出來。開始拿電話不停撥過去,出租車開了十分鐘,電話忽然就被接起來:“喂,是……嗯,是師母嗎?”是個男生的聲音,聽上去很年輕。

    “嗯,是我,”童言應了聲,深吸口氣:“顧老師是不是出事了?”

    她問完,不等那邊回答,很快又追問道:“是不是摔倒了?是在學校?還是在醫院?”

    “在醫院,”那個男學生怕她著急,很快接了話,“我們几個男生送過來的,顧老師剛才醒……”她雙耳嗡嗡響著,電話里的聲音一會儿遠得聽不清,一會儿又近得讓人想躲。

    大概明白是在哪里,她很快告訴司機轉向,直奔那間醫院。

    童言走進去的時候,真的有三四個男生圍著他的床位,緊張地看著他。一個年紀不算輕的醫生拿著張片子,神情有些奇怪:“你以前有沒有什麼病史?這個片子……”

    她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,根本不在意醫生看的是什麼片子。

    如果有任何狀況,肯定都是那場病遺留下來的。

    “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。”顧平生說完,看到她走近床邊,嘴角上揚地笑了笑。“sars”醫生下意識簡化了這個詞,恍然去看手里的片子。

    有個男學生,下意識退后一步,很快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,低下了頭。

    那個學生站的位置是床尾,童言看得清清楚楚。

    “這就對了,心肌缺氧造成的心絞痛。這一個星期陰雨天比較多,又悶熱,你這几年應該都是這樣吧?悶熱潮濕的天氣最要警惕,夏天雨水多、濕度大,要盡量減少活動……”醫生知道了病史,很快就明白了病因。

    差不多快交待完,又追問了句:“你當初是在哪家醫院的?sars的時候。”

    “是協和醫院。”

    “協和的?”醫生回憶著,說,“當初,協和算是治療最成功的,你被送到那里挺幸運的,住在附近?”顧平生似乎還沒有完全恢復,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的力度,說:“我當時是那里的醫生。”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。

    那個下意識躲開的的小個子男生,眼睛忽閃著望過來。

    醫生有一瞬啞然,很快就調整表情,開始和他交流起了當年協和的同仁。顧平生在協和的時間很短,恰好就碰到了sars,那個醫生言談中提到了自己的同學,就是在那時候去世的,說出名字的時候,顧平生很快頷首說,當初曾和他在一個病房。

    那几個學生比童言小了四五歲的樣子,當時年紀小,並不太了解那場遠去的災難。只是聽到顧平生曾是醫生,有些詫異,更多是和當年沈遙一樣的仰慕。

    畢竟醫學和法律,聽起來相差太遠。

    只有那個男生,很認真在聽著,認真的有些過分。

    最后因為太晚,顧平生讓几個學生都回去了,童言坐在病床邊,聽兩個本不認識的閑聊著。很小的時候,她總是認為醫生都是万能的,只要告訴他們哪里不舒服,就會藥到病除,甚至只要聽診器往身上一放,就會不咳嗽,馬上退燒。

    后來,從高中到大學,越來越多的紅包、拒診。

    似乎新聞能給出的,都是負面的報道。然后再遇到他,尤其是他去做手术的那几個月,頻頻搜索那段時期的新聞,莫名就有些感慨。遇到大的疫情,醫生才被叫做白衣天使,等到疫情過去,又成了白衣屠夫……

    天使能救病治人,卻最終還是要死于病痛,救不了自己。

    當晚顧平生沒有選擇留院,醫生親自把他送到樓下的大堂。

    “現在的醫生,名聲還不如造地溝油的,”那個醫生苦笑搖頭,“看看你,再看看我那個同學,真覺得不值。”

    他站在比白日安靜不少的大廳,不知是笑是嘆,回了句:“如果不是身体情況不好,我一定會選擇回到醫院,你那個同學,應該也是這樣的回答。”

    兩個人走出大門,童言終于露出了非常擔心的表情:“你真的沒問題嗎?要不要住院觀察觀察?”不管是肺部問題引起的心肌缺氧,還是什麼,他真的是心絞痛昏倒了。心髒的問題,可大可小……她根本沒辦法當作小事情。

    顧平生還沒有回答,就看向她身后。

    她順著他的視線,回過頭,沒想到那個小男生還在。

    “顧老師,”小男生的普通話不是很好,“我從小就聽身邊人說非典,廣東也是重災區,所以……”顧平生走過去,拍了拍他的后腦,說:“快回學校,顧老師是有家室的人,如果宿舍關門,是不會負責收留你的。”

    小男生欲言又止,離開的時候,仍舊神情歉疚。

    到家時已經是十二點多。童言擔心他,不肯再分房睡,匆匆洗過澡就進了他的房間。

    他是不喜歡穿睡衣的,她每次抱著他睡的時候,都能感覺到他的体溫都比自己低。童言躺了會儿,發現他根本沒有睡著,索性扭開了台燈:“這几天都是陰雨天,又熱,我只要不在空調房間都會覺得胸悶,你要不要和學校請假,休息几天?”

    顧平生眯起眼睛,逆著燈光看她:“好。”

    她想了想,問他:“以前你有時候不去學校,總說家里有什麼事情,是不是就是身体不舒服?”她說話的時候,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上,想要試著感覺他的心跳,卻找不到方法。慢慢地試著,竟也覺得自己胸口很不舒服,仿佛感同身受。

    顧平生左手壓在腦后,就這麼笑著,看著她。

    “你教我怎麼把脈吧?”她忽然說。

    “等明天你從法院回來,再教你,”他隨手拿起床頭的表,看著時間,“已經快兩點了,要不要先睡覺?”他說完,就要去關燈。

    她拉住他的手,終于說出了整晚的愧疚:

    “我不是個好老婆,好像什麼都不懂,都不會。除了每天給你做飯吃,什麼都要你來做。”

    就連他忽然昏倒,入院檢查,也是最后一個到。

    沒有社會閱歷,沒有過健全的家庭,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才是個好的妻子,不知道每天關上大門后,一個正常家庭的細碎點滴,究竟是如何的。

    “除了賺錢,我也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合格的老公,而且,賺的也不算多,”顧平生攥住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胸前,很認真地告訴她,“你現在所有的自我否定,和你本身沒有太多關系,根源還是因為我。言言,我其實很自私,知道自己身体非常差,還堅持要和你在一起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0:24 AM

第四十七章 我的顧先生(2)

    他的話,在她心里沉澱下來。

    只要閑下來,就會想到顧平生的這句話。

    按他的邏輯,她明知自己家里有很多問題,卻還是把他一起拖下水。如果他身体康健,或許還有力氣陪著自己承擔這些,可讓已如此的他,陪自己面對一切,是不是更自私?

    “上午去監獄,感覺如何?”另外一個實習生,把微波爐打開,打開飯盒的蓋子,放進去,“我第一次去之前,覺得肯定很恐怖,可是真去了,就還好。”

    “和想象里的不一樣,”童言叼住勺子,把熱好的飯菜放到餐桌上,含糊說,“我去的是女監,碰到犯人,很多都會對著你叫‘政府,政府’……”

    想象里的監獄,本來該和電視劇相似,有太過寂靜的涌道,還有陰沉的氣氛。里邊的犯人應該也是形形色色,看著你的眼神,有很多的故事。

    或許真的背后有很多故事,可是真看到你的時候,都表現的像是小學學生,拼命邀功示好,爭取減刑。這是她以前沒聽人描述過的,學校里畢業的師兄師姐,大多數去了外資律所做法律咨詢,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電話會議,郵件和咨詢報告。

    所以講起工作也是寫字樓、加班之類的,和這里天差地別。

    草草吃過午飯,她下樓去拿律師交的資料,大廳里有兩個臉黝黑的老伯跟在律師身后,其中一個正指著余下那個,不停說著都是你的錯,鬧到兩家要打官司……童言走過去,說要拿資料,無論是凶神惡煞,還是憋屈不敢回罵的當事人,都馬上對她友善笑著。

    好像只要是從樓里走下來的人,都能為他們做主似的。

    她不太能適應被人誤解身份,想要轉身離開,忽然就看到似曾相識的臉。在記憶里搜尋的時候,那個人已經走近她,笑著招呼:“童小姐,還記得我嗎?上次機場我去接董主任的代理商。”

    她噢了聲:“記起來了,你是來?”

    “我是來替我朋友送東西,”代理商笑容熱絡,“你是在這里工作?剛畢業?”

    有沒有工作過,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,她很快解釋:“還沒畢業,只是在這里實習。”

    “好工作,這種地方就適合小女孩,不累,也不用求人,”中年男人很自然把話題轉到了董長亭身上,“上次急著接董主任去研討會,沒來得及和你男朋友認識,他也和董主任一樣,是醫生?”

    童言搖頭:“他是大學老師。”

    “噢,不錯啊。他和董主任是親戚?照年紀來看,應該是叔侄關系?”

    童言不想說出他們的關系,可又下意識,不願意否認他們的關系。

    有時候就是這麼不公平,明明是正正經經的父子,卻不能承認。顧平生不願接觸,是他的選擇,可那個男人作為父親,不該不承擔如此的義務。

    或許做醫療代理的都很會寒暄,她不知不覺就和那個人說了很久。很多閑聊的話拼湊在一起,漸漸勾畫出了顧平生父親的形象,是某個醫院腎內科副主任,業內很有些名氣,有個同為醫生的老婆,是同個醫院心內科的主任。除了沒有孩子,任何方面都令人羨慕。

    晚上北三環忽然很堵了一陣子車,她從公交車站走到小區門口,正好看到顧平生邊等她,邊在鮮果店門口挑水果。

    鮮果店的老板娘非常喜歡他,每次都會給他撿最新鮮的,卻並非那些看起來最光鮮唬人的。她走到他身后的時候,看到鮮果店老板娘在有模有樣,教他怎麼挑火龍果和山竹。

    童言拉住他空閑的左手,顧平生知道是她,沒回頭,繼續看老板娘說話。

    最后老板娘秤好斤兩,他終于肯看她了。

    “我不愛吃火龍果,每次都感覺沒味道……”童言馬上說出中心思想,“買芒果吧?”

    “芒果會上火,”老板娘樂不可支,“剛才我也說你喜歡吃芒果,你老公不讓買。”

    “那就買那種小的……”

    “這星期你吃過芒果了,”顧平生回答的直截了當,“下個星期給你買。”

    她還想垂死掙扎几句,顧平生已經遞出錢,拉著她往小區里走,徹底斷了念想。

    后來,那天她聽到的那些關于他父親的事,童言經過再三考慮,也沒和他提起。倒是大半個月后,顧平生忽然和她提到了工作的事。

    他和平凡都是法律出身,自然有很多這個領域的朋友。

    據他說,當時回國,最好的工作機會就是某個外資所。但因為他選擇了大學,自然就拒絕了,而那位對他最有興趣的partner,更是他同校畢業的校友,自他之后,就沒找到更合適的人選,職位終空缺到現在。

    “你不想在大學了嗎?”童言拿著電熨斗,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有這個想法。

    “應該還會繼續留在大學,”顧平生好像已經想好了所有的話,“大學課程並不算太緊張,所以如果有別的機會,還是有時間的。”

    童言低頭,把襯衫鋪好,熨燙著襯衫的折痕。

    處理好兩只袖子后,抬頭繼續問他:“可是我覺得你的身体,肯定受不了。”

    “我清楚自己的身体,會量力而行。”

    他身后是落地玻璃窗,二十樓望出去,万家燈火,已彙成海。

    童言繼續低頭,熨燙著他的襯衫。

    約莫猜到了他一些想法。

    他工作的時間不長,房子和稍許積蓄,都是曾經過世的母親所留。

    如果他身体健康,又是知名的醫學院出身,應該會過得輕松愜意。即便是如今不能再拿手术刀,若沒有自己和未來不可預估的生活,想要過得舒服,也不算太難。

    可眼下,這些都是假設。

    普通的兩個人在一起,都要有覺悟,去應付所有未可知的起伏跌宕。而他們本身,就有太多無法解決的麻煩。對于股骨頭壞死,他一定還要手术,而那些后遺症也會陸陸續續地顯現,還有奶奶年紀越來越大,這些都需要挨個解決,做好万全准備。

    上次事情發生后,她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。

    童言余光里看到他始終沒動,抬起頭,微微皺了下鼻子:“好吧,先放你出去闖蕩。等我十年,十年后,我負責賺錢養家,你負責種草種花。”

    顧平生訝然而笑,抿起一側嘴角。

    童言揚了揚手里的熨斗:“小心燙到你。”

    他卻根本不在乎,臉很快湊近,慢悠悠地湊了過來,倒是把她嚇得高舉右手,讓手里的危險物品避開他,以一種詭異的姿勢,很不享受地和他親吻著。

    后來她把七八件襯衫都一一掛起,關上衣櫃時,模糊地想起了以前。

    陸北總是不好好讀書,留級、打架,叛逆的讓人無可奈何。她有時候氣急了會指著陸北的鼻子說,你現在不學好,遲早有一天會出事。

    每到她說這種話,陸北總是笑嘻嘻地低頭親她,說既然這麼斷定,那你去學法律好了,以后我出事你就替我打官司。她被他說得啼笑皆非,可認真想想,不論陸北如何,她恐怕都會陪到底的……

    那時候的自己,現在的自己,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。

    如果真是愛了,那就盡自己所能。

    顧平生是絕對的行動派。

    清晨起來,她站在洗手間刷牙,透過半敞開的臥室門,看到他低頭,極為專心地系著襯衫左手邊的袖扣,看不到臉,卻能看到手,如此簡單的動作都做的很好看。

    襯衫穿完,是西裝外套。

    最后是口袋巾。他從衣櫃里的抽屜里,拿出與領帶同色的手帕,對角折疊,再錯開頂端的尖角,放入外套口袋。

    平整妥帖。完美的無懈可擊。

    所有這些做完,她甚至有些不認識他。

    “顧先生,你讓我想到一個電影,”童言捧起一把水,將嘴里的泡沫洗干淨,繼續道,“《羅馬假日》,你讓我想起羅馬假日,只不過那里混入人間的奧黛麗赫本是個公主,而你是男人。你原來在國王學院畢業后,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的?”

    “如果當時我留在那里,或是回國后沒有進學校,的確應該是這個樣子。”

    他說話的時候,靠在洗手間的門邊,伸手,抹去了她嘴角的白色泡沫。

    顧平生,顧先生,何曾有過如此美色?

    她側過頭,取笑他:“我是不是馬上就做闊太太了,最好買五六個大狗,天天遛狗養花什麼的?”

    “這種要求,很容易滿足,”他若有所思,嘴角壓著笑意:“一定程度上,這個職業可以生活的很好。舉個簡單的例子,我有個同學在08年經濟危機時,因為沒有項目,被公司强制休了一年帶薪長假,休假期間,公司會支付五十万美金的年薪。”

    童言聽得發愣:“沒有生意,每年還有五十万美金,如果是正常工作……”她想到自己在法院每月一千六百元的實習工資,默默地覺得,相比外資所的法律咨詢,自己還真是廉價工種。

    等他離開家,童言也已經裝好中午吃的飯菜,出了家門。

    外邊下著中雨,公交車站的站台下擠了很多人。她好不容易找了個空地,收起傘,車就開進了站。加長的公交車上也是人挨著人,很多人看到這情景都放棄這輛車,童言卻不敢耽擱,怕堵車遲到,硬著頭皮就往車門處跑。

    豈料剛才擠進去,就被人猛地握住手腕,從人群里扯了出來。

    她驚叫聲,嚇得回頭看時,陸北已經伸出手,用外衣給她擋住了雨:“我有話問你。”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0:44 AM

第四十八章 我的顧先生(3)

    她被他拉出去,措手不及。

    在很多人拼命前擁的空間里,只有他們兩個是反向的。“我還要上班,”童言聽著身邊人嘟囔抱怨,想要掙脫卻不能,“有事晚上說好不好?”

    “我開車來的,送你上班,路上說。”

    他伸出手臂,擋開身側兩個要上車的男人。

    “誒?大早上的碰上神經病了,不上車干什麼呢——”其中一個被他擋的火大,回頭罵了句,堪堪就被他的目光駭住。童言怕他惹事,很快反手扯住他的胳膊:“人家都是上班的,是我們不對。”陸北沒吭聲,隨手抹去了臉上的雨水。

    他的車停在車站不遠處路邊,她走出人流,很快他的衣服從頭上拿下來,撐起傘。陸北打開車門,示意她上車,童言搖頭:“就這里說吧,有什麼要緊事,一定要現在找我?”

    陸北料到她的堅持,也沒勉强她。

    確切說,他從來不知道怎麼勉强她。

    “那天,我聽見鮮果店的人叫你顧太太。你和那個人結婚了?”

    童言嗯了聲。

    “他是你大學的老師,”陸北並不是在問,只是在陳述,“我記得去年聖誕節,我在上海見過他。”

    她仍舊嗯了聲。

    “你就這樣和老師在一起,會影響畢業嗎?”

    “還有一年,實習過后就畢業了。”

    “你和他就住在這個小區?和奶奶住在一起?”

    “對,是他買的房子。”

    陸北問的問題,亂七八糟,毫無章法。

    她不管他問什麼的,都是認認真真地回答,沒有任何敷衍的意思。

    最后陸北已經問不下去了,又不肯上車,站在車門邊沉默著,她就撐著傘陪著他。很多年前,兩個人偶爾吵架的時候,陸北也是別扭地站在大雪里,不肯回家也不肯認錯,她也是這麼站在他面前,戴著厚厚的毛線帽和手套,沉默賭氣。

    面前的這個人,是她少年時代,對她最掏心掏肺的人。

    不管是在一起,還是之后的分開,他從沒做過任何對她不好的事。

    所以她早就有決心,倘若有一天陸北問起自己的事,她絕對不會隱瞞,把所有的話都告訴他。只不過沒想到是這樣一個早晨,有人穿著雨披,在自行車道上穿梭而行,有人開車趕路,卻因大雨而堵在路上,而他們兩個卻和年少時一樣,面對面沉默著,和周圍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
    “差不多了,”她抿唇笑了笑,“我真要遲到了。”

    “他是不是聽不見?”陸北忽然又開口說,“聽不見人說話?任何聲音都聽不見?”

    這個問題倒是出乎意料。

    童言沒有立刻回答。

    然后就聽見他說:“有天晚上我來簽購房合約,看見他在鮮果店挑水果,本來想要和他打招呼,卻發現他根本聽不到我說話。后來,你就回來了。”

    有天晚上。

    其實這個夏天,最熱的那兩個月,恰好是暑假。顧平生几乎多半時間都在家休息,每次她路上堵車,或是下班晚了,他都會溜達到樓下鮮果店等自己。所以陸北所說的“有天晚上”,只是過去兩個月最常見的畫面:“他生過一場病,后來就影響了聽力。”

    “所以你知道他聽不到,還要和他一起?”

    “我當然知道他聽不見,他第一天來上課就知道了,”童言語氣輕松,“除了這一點,他任何地方都很優秀,對我也很好,非常好。”

    陸北沒吭聲,曾几何時,他在童言眼里也是這個樣子。任何缺點都不重要,她只會說陸北很好,對我非常好……

    “你真的要住這個小區?”童言反問他,“你覺得這樣好嗎?”

    他沉默了會儿,告訴她:“這是方芸芸買的房子,我不會住在這里,你放心。”

    那天她運氣很好,想要走時,剛好就有出租車停靠在身邊。副駕駛上的乘客剛才推開前門,她已經拉開后車門,坐了進去。車開出老遠后,連司機都看出了一些端倪,笑著問小姑娘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,這麼狠心,自己打車走了?

    童言笑著說不是,只是老同學。

    到法院時,帶她實習的書記員姐姐剛才結束兩個庭審,看她狼狽不堪地擦著褲子上的水,倒是奇怪了,問她怎麼忽然這麼大雨,褲子全濕了?童言又不好說是因為自己站在雨里太久,基本是被風和濺起的雨水弄濕的,只是含糊嗯了聲:“挺大的。”

    “秋雨寒氣可重,我櫃子里有運動褲,你拿去換上吧,”書記員姐姐笑著拍她的肩膀,“反正也遲到了,就臉皮厚到底,請假算了。”

    “不行啊,”童言用扯了几張餐巾紙擦褲子,“運動褲是不能換的,在辦公室太難看了,請假也是不行的,我還要好的實習成績,方便以后賺錢養家呢。”

    通常能進這些法院實習的,沒有一個不是托關系的,書記員權當她是說笑,給她從抽屜里拿出吹風機,讓她去洗手間吹吹干,把需要她整理的筆記放到了桌上。

    自從開始外資所的工作,顧平生在家里的時間就短了。

    她有時候從法院下班早,就坐著公交車去學校,或是辦公樓等他回家。漸漸法院帶她的那些人知道了,都忍不住笑著說她真是新時代的好老婆,別人家,年輕些的都是男朋友開車來接,年歲長些結婚的,下了班都是匆匆去接孩子放學。

    惟有她,倒成了“奇葩”似的存在。

    進入十一月后,所有實習生都在討論著司法考試的成績。

    她雖然嘴上不說,心里卻忐忑的要命。以她的資質,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去外資所,那司法考試就是必須要過的一道坎。

    快到查分數的那個周六,顧平生恰好被邀請參加研討會,是在京郊的一個渡假村。

    童言走前反復確認他回來的時間,研討會的時間安排,大概什麼時候他會發言,什麼時候他會休息。周六那天早早起來,邊研究怎麼做牛奶布丁,邊計算著時間,揣測他此時在做什麼,會不會忽然身体不舒服。

    上午試驗了几次,成功的,不成功的都被她和奶奶消滅了。

    等到吃完晚飯,她算著時間,差不多他一個小時后到家的時候,童言開始重新做布丁。所有步驟下來,最后淡奶油倒入模具,放入烤箱。

    快到家了嗎?

    她把消息發出去,過了會儿,收進了他的消息。

    是渡假村詳細的地址,甚至詳細到房間號碼,如果他的號碼,更像是垃圾短信。

    她用幾秒的時間,讀了兩遍短信,沒明白他的意思。幸好第二條消息很快就發了過來:剛才是渡假村地址,顧太太有三十分鐘時間梳妝打扮,帶上一日夜的衣服和必需品,來和顧先生渡假。TK

    語氣倒是輕松。

    她問他:

    那麼,家里的老人家怎麼辦?

    平凡需要安靜的地方備考,這兩天會住在我們家。顧太太,你還有二十九分鐘。TK

    看起來是早就安排好的。

    認真算起來,自從她考試回來,兩個人就沒有一起離開過家,尤其沒在外過夜,絕對稱得上是史上最宅的模范夫妻……顧平生這麼突然的一個安排,倒弄得她有些措手不及,好在只是一日夜,她拿出雙肩包收拾東西,囑咐奶奶有人會來照顧她,匆匆自家門而出。

    臨走臨走,仍不忘給他做的牛奶布丁。

    渡假村並不是太近,路上差不多用了五十多分鐘。

    因為都是單獨的別墅群,工作人員看到她手機上的地址,馬上安排了接駁車送她過去。接駁車上大多是來渡假的人,與她一同上車的就是對小情侶,始終嘀嘀咕咕的,男孩拿著各種宣傳冊找能釣魚的地方,女孩倒是不停說讓我看看瑜伽的課程表。最后兩個人險些因為几本小冊子翻臉,男孩忙作揖賠禮,把各種動物叫聲學得惟妙惟肖,足足五六分鐘后,女孩終于輕哼聲,笑起來。

    淡淡的溫情,整個車上都是這樣的味道。

    等到車停在顧平生住的地方,她跳下來,看著燈火點點的小別墅,輕吸了口氣。

    剛才聽工作人員介紹,一幢別墅會有四個單獨的套房。

    每四十幢配一組客服人員,24小時電話,隨時恭候調遣。

    顧平生的房間是在一樓,她沿著蜿蜒的碎石路走過去,正對著房間號,看了看手機上的號碼,確認沒錯后,給他發了個消息:今夜月色不錯,真適合私奔。

    發送出去,房間仍舊是安安靜靜。

    童言湊上前,耳朵貼著房門,聽著里邊的聲響。真的沒有任何走動的聲音,也沒有水聲,可是看門下縫隙露出的燈光,應該是有人才對。只這麼想著,所有的興奮和期待,開始漸漸淡下去,不安悄然蔓延開來,再抑制不住。

    她大腦空白了几秒,馬上就把雙肩包拿下來,翻出七八本折頁和宣傳冊,打開找客服中心的電話。

    光線太暗,只能按下手機的解鎖,就著屏幕光線拼命找號碼。

    第一頁沒有,第二頁、第三頁、第四頁……折頁沒有,手冊也沒有。

    全是各種各樣的活動介紹,繁多的讓人抓狂,越想看仔細,越是慌,根本不知道自己漏掉了什麼。心跳重得像是墜了鉛,砸得胸口生疼生疼的,到最后腿軟得站不勞了,就這麼無力靠在門上,讓自己冷靜,然后再手指發抖著,翻回到第一份介紹手冊……

    她咬著嘴唇,不斷告訴自己鎮定,童言鎮定。

    忽然,所有的光都消失了。

    她的眼睛被一只手捂住。

    “是我。剛才想走出去接你,走錯了小路,”顧平生的聲音貼在她耳邊上,仍舊有些喘息,從伸后摟住她,說,“我沒事,任何事都沒有,不要自己嚇自己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0:48 AM

第四十九章 當你聽我說(1)

    童言慢慢地點頭,緊繃的心弦松開的一瞬,手仍舊是軟的。

    他說話的時候,用門卡划開房間大門,仍舊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,另一只手拎起她放在地上的雙肩包,帶著她走了進去。

    童言仍舊心有余悸,脫口問他:“你真的沒事?”

    說完,又察覺他看不到自己說話。

    “我昨晚發現這里的露台很漂亮,就想帶你來看看,不過,臥室也很吸引人,”顧平生關上門,將雙肩包放到沙發上,“不知道顧太太想要先看哪個?”

    她抿起嘴唇,笑了。

    這個人捂著自己的眼睛,又站在自己身后,問了問題,卻似乎並不打算讓她回答。

    她順著他的步子,慢慢地往前挪動。

    等到他松開手時,看到眼前全封閉的露台,終于明白他所謂的漂亮是什麼。露台是懸空的,腳下都是全透明的玻璃,低頭可以看到水池和數條錦鯉,而頭頂就是不算晴朗的夜空,依稀有星和月。

    真的是為渡假而設,大的駭人。

    為了讓人坐下休息,還有很大的轉角沙發和茶色玻璃矮几。

    “剛才我真的嚇壞了,”童言雖然欣賞美景,但是還不忘繼續說剛才的事,“下次我給你發消息,無論你在哪里,在做什麼,一定要第一時間回給我。”

    “上課也是?”

    “上課也是。”

    “開會也是?”

    “開會也是,”她毫不猶豫,“工作都不重要,你的安全最重要。”

    也許對于一般人,這種要求真的很過分。

    可是之前的第一次,今天的第二次,她真的是怕了。尤其是剛才,她翻找電話時,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,人的想象力是最可怕的東西,可是摧毀所有的理智和鎮定。

    最主要的是,這並不真的全是想象,這些都有著可能性。

    “是我錯,”他笑著貼近她,“我全答應你。”

    他的臉離的很近,呼吸可聞,童言嚇了一跳,錯開頭提醒他:“這里可是四面都是玻璃……”顧平生嗯了聲:“玻璃比較特殊,我們能看到別人,別人看不到我們。”

    童言懂了,可是仍覺得這種感覺很詭異。

    透過玻璃你可以看到夜空,可以看到四周的樹叢,還有遠遠近近的,燈光微薄的照明燈。或許是為了渲染氣氛,高的路燈並不多,反倒是深嵌在路面的燈比較多。

    她打量露天的燈光。

    感覺顧平生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。眉毛,眼睛,她被他擋住几秒的視線,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睫毛,在摩擦著他的掌心。然后那只手離開,手指一路又從鼻梁,到臉頰,最后停在了嘴唇上。

    手難得不涼。

    好像自從他手术回來,就再難得有正常的体溫。

    指腹還是有男人的粗糙感,和嘴唇摩擦著,癢癢熱熱的,童言咬住嘴唇止癢,笑著避開:“我給你做了布丁,牛奶布丁。”她躲的快,把樂扣的保鮮盒拿出來,還是特意在超市買的錫紙,每個都包的如澳門餐廳的蛋撻,仔仔細細的。

    顧平生在沙發上坐下來,拍了拍身邊的位置,童言馬上很狗腿地捧著保鮮盒,兩腳互助踢掉運動鞋,跳上沙發,盤膝坐下來:“喏,吃吧。”

    童言托著錫紙,把布丁送到他嘴邊。

    他嘴角綻出了一個很深的笑渦,低頭吃了口。

    “你最近有覺得不舒服嗎?”

    “過了夏天會好很多,心髒沒什麼大問題,主要還是這里,”顧平生按了按胸口上側,“也別想的那麼嚴重,**是肺炎的一種,肺炎,大部分人在小朋友階段都有過。”

    他神情語氣淡淡的,童言把手肘架在沙發的靠背上,撐著頭,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吃。

    顧平生吃東西的習慣真是好,不說話,兩口就吃完了一個。

    她馬上補充糧食,示意他繼續吃。顧平生努努嘴,沒動,笑渦更深了。好吧,不得不承認,雖然身為人民教師,他有時候還挺有情趣的。

    她很識相地配合著,兩只手捏著布丁外的錫紙,喂給他。

    顧平生洗澡時,她從雙肩包拿出兩個人的干淨衣服。

    聽得差不多水聲沒了,拿起他的內衣和襯衫,走到洗手間門口,推開一條縫隙,想要把衣服放在大理石上。

    沒想到就看到鏡子里,他光著身子,在用剃須刀刮著臉。

    童言還以為他沒察覺,悄悄退了半步,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地拉上門。可下一秒,又悄悄地推開門,身子倚在木門上,看他。

    顧平生從鏡子里回看她,臉上還有泡沫,在用手指撫摸著哪里還沒處理干淨,身上雖被擦干了,可是在燈光下仍舊有著被水暈染過的光澤。

    “你說,”童言走到他身邊,努力將視線全放在那張臉上,“人是不是挺脆弱的?”

    他沒回答,拿起濕毛巾,擦干淨下顎。

    她還在籌謀用什麼樣的話,表達出自己想說的意思,他已經放下毛巾,把她抱起來,讓她坐在了洗手池邊緣。坐著的地方很窄,她只能伸手抱住他赤裸的后背,維持平衡。

    “想說什麼?”

    童言覺得喉嚨干熱,舔了舔嘴唇:“我想你了,如果你以后工作太忙的話,是不是有個孩子可以好些?陪著我一塊想你。”

    洗過澡的浴室濕氣很重,比房間里高了几個溫度。

    濕度和溫度,還有他此時的形象,都悄然為這句話覆了層桃色意味。

    他抿起嘴角:

    “聽起來不錯。”

    說完就低下頭,卻沒有吻住她的嘴,反倒是從臉頰一路親吻著,緩慢地順著頸窩,停在了她的脖子上。然后微張開嘴,用牙齒咬住了她喉頭上的細巧軟骨。

    唇齒蹂躪。

    瞬息間,從未有過的酥麻和心悸貫穿了她所有的神經。

    溫熱濕潤,呼吸燙人。

    她被他緊摟住,根本動彈不得。口舌發干,喉嚨就在他的唇齒間,連咽口水都不敢,身子軟的坐不住,沿著傾斜的水池滑下去。

    好在有他的手,托著自己的后背,終不至于仰面摔倒。

    分分秒秒,反反復復。

    這種太親密的折磨,將她弄得几乎窒息。

    最后,他終于抬頭索吻。童言嘴唇發干著,在他深入的動作里,伸出舌尖乖乖探到他嘴里,任他緊緊密密地纏吻著……

    他單手扶住她,另外那只手開始有條不紊地解她的衣服。

    “言言?”他叫她,卻沒抬頭看她的臉,被水汽濡濕得聲音,有些沙沙的,在四周未消退的熱氣中,顯得溫柔蠱惑。

    她嗯了聲,權當他聽得到。

    他的手順著她的背脊滑下來,托起她的整個身子,緩慢地進入她。

    童言深吸口氣,被一寸寸抽走力氣和思維,意亂情迷地用臉蹭著他的臉……漫長的時間后,他陪著她重新洗了次澡,溫熱的水淋在兩個人頭發和身上,舒服的一塌糊涂。她爬上床時,渾身都沒了力氣,頭一沾枕頭就意識模糊了。

    只被迫,應付著他要不要吹干頭發的問題。

    再醒來已經是十一點多,空調里呼呼往外吹著熱氣,整個房間暖和的讓人忘記季節。

    厚重的窗簾被完全拉上,如果不是看到表,根本意識不到已經是午飯時間。她從床上坐起來,感覺腰酸的發軟,很快就想起他給自己吹頭發,把自己從身后抱住,掌心就貼在自己的小腹上,然后下滑……除了他嘴唇貼在自己后背的觸感,她根本記不清其它細節。

    童言穿好衣服,發現顧平生不在這里,倒是留了份早餐。

    桌上攤開個渡假村的宣傳冊,黑筆圈了地方,應該是他去的地方。

    童言草草解決所有餐點,坐著接駁車去找他。

    昨晚是天黑來的,看不仔細沿途的風景,現在正是陽光最好的時候,車一路沿著湖邊開,深秋的氛圍倒是比城市里濃烈了許多。她跳下車時,遠遠就看到一排太陽傘下盡頭,靠著躺椅看書的人。

    身前的魚竿完全像是充個樣子。

    她沿著河邊修葺的碎石小路走過去,因為特意打扮過,倒是引來了不少視線。只不過她的眼睛,只是落在那個看書看得很沉迷的人身上。

    她在他身邊,蹲下來:“你什麼時候起來的。”

    “七點多,”顧平生把書放到一邊,“我以為你要睡到下午。”

    童言聽出他話里的意思,別過頭去看浮在水面的漁漂,不去搭理他。

    渡假村會特意圈出一塊地方供你釣魚,自然會准備充足。身邊不停有人喊著咬鉤了,基本提起兩三次就有魚上鉤,看起來還不小。童言看著興致勃勃,他忽然就拍了拍她的肩:“顧太太再不收杆,魚就跑了。”

    她這才恍然回頭,看著顧平生這里的漁漂已經沉下水面,忙跳起來:“怎麼收怎麼收?”顧平生也站起來,笑著教她,等到教會了魚也已經跑了。

    “你看你多懶,”童言抱怨看他,“自己收就好了,還指望我這種釣魚白痴收杆……”

    “問題在于,釣魚對我來說就是打發時間,看你釣魚才是樂趣。”顧平生把魚餌上了,繼續拋線,好整以暇地坐下來。

    童言挨著他,擠在一張躺椅上坐下。

    “為什麼忽然想要孩子了?”他忽然問她。

    “因為世事無常啊,”她看著他的眼睛,告訴他,“我們和別人不一樣,肯定不會分開,所以我不想等到任何天災人禍后,才想到有什麼該做的沒去做。”

    湖邊的風有些涼,她穿得不多,手已經有些冷了。

    “你讓我悟出一個道理,原則在感情面前,真可以變得一文不值,”他拉開防寒服把她圈在懷里,聲音在風的穿透下,竟有著致人犯罪的蠱惑:“既然顧太太這麼著急,顧先生一定竭盡全力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0:58 AM

第五十章 當你聽我說(2)

    那次短暫的渡假后,顧平生的工作就開始越來越忙。雖然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助理完成,也不用日日在公司出現,可遇到重要會議,還是逃不掉的。

    尤其是服務些有時差的市場,時間更是難掌控。

    平安夜那天,她在他公司附近的商場,無所事事逛了很久。

    到最后他還是發來消息,讓她到公司來等他。童言雖然經常來等他下班,但基本都避免去他的公司里,所以在看到消息時,還是有些意外。

    幸好為了聖誕節,還特意用心打扮過。

    他公司是大廈的四十八樓,她走進電梯時,進來的還有個衣冠楚楚的男人,身上有很濃郁的煙草味道。她對煙味有些過敏,抽了抽鼻子,想要忍住,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。

    “不好意思。”那個男人露齒笑笑。

    童言强忍著鼻癢,沒顧得上理會他。

    男人很快又用日語說了句話,聽不懂,大概也是道歉的意思。

    說完,見童言仍揉著自己的鼻子,倒是有些奇怪了,喃喃道:“到底是哪國的美女?”

    “我是中國人……”童言的愛國心發作,很快澄清自己的國籍,“抱歉,鼻子敏感,沒來得及和你說話。”

    男人莞爾,她隱約覺得,這個人的面容似是相熟。

    兩人頷首示意時,電梯也適時停在四十八樓,沒想到這麼巧,竟都是去一個地方。等到兩人都走到前台,說出顧平生的名字,更是都有些錯愕了。

    前台的小姑娘看到童言,竟毫不掩飾好奇的打量:“顧太太,是嗎?”

    童言嗯了聲:“他還在開會嗎?”

    “還在開,剛才他的助理出來,告訴我如果有個女人來找,肯定就是顧太太,”前台笑得很和善,“我先帶你到他的辦公室,”說完才去看那個男人,“請問,您貴姓?”

    男人只顧錯愕,等到那個小女孩問,終于恍然笑道:“羅,羅子浩,我是TK的朋友。”

    “羅先生?”前台開始翻著面前的本子,“沒有預約過?那我先帶您去休息室,等到TK結束會議……”羅子浩哭笑不得,打斷道:“我可以和顧太太一起去他辦公室等嗎?”

    前台躊躇不定,羅子浩看童言的眼神,明顯已經沒了電梯里的成功男人形象,分明是期待她能開金口,讓自己不至于落到休息室的地步。

    童言很早就知道他的名字,只是從沒機會見過,沒想到第一次就這麼特別。

    她很快替羅子浩解圍,兩個人被前台帶進顧平生的辦公室后,終于再次對視,忍不住都笑起來。“我是TK很多年的同學,從教會學校開始,”羅子浩簡短、簡潔地正式自我介紹,“后來我去了耶魯,他去了賓法,本來以為終于逃脫了,沒想到我從耶魯退學后,又陰錯陽差考了他所在的大學,最后留校。”

    “你也是大學老師?”童言煞有介事打量他。

    “如假包換,”羅子浩拿出根煙,想了想,沒點,只是在手指間把玩著過癮,“可惜,他又從賓法退學了,否則肯定要尊稱我一聲老師。”

    童言忍俊不禁:“你們流行退學嗎?他的表姐也是這樣。”

    “顧平凡?”羅子浩做了個很奇怪的表情,“她才是純粹的理想主義,為了學有所用。我當時退學只是愛國主義泛濫,耶魯的一個中國學生被退學,理由竟然是英文沒有美國人的英文好,當時整個學校的留學生都參與了抗議交涉,包括我。”

    “后來呢?”

    “后來學校讓步了,那個學生換了專業。但我愛國心泛濫了,實在不想在那個學校繼續讀下去,就去了賓法。”

    羅子浩說著過去,間或穿插些顧平生的往事。很多都是她從未聽過的,童言聽得津津有味,不停追問細節。顧平生推門而入時,羅子浩正在煞有介事說著顧先生曾經的荒野求生經歷,他看不到羅子浩說話,只看到童言聽得樂不可支,不覺也笑起來。

    羅子浩聽到聲音,回頭看他:“TK,我不得不說,你先下手為强了。剛才我在電梯里見到你太太,發現她簡直就和我想象中的女孩一樣,你應該知道,我說過我最喜歡的女人。眼睛就要那種黑白不是很分明的,這里,”他用沒點著的煙,指了指自己內眼角,“要深勾進去,笑起來整個眼睛彎彎的,妙極。”

    顧平生走到童言身邊,坐下來:“我知道,你從學生時代,就喜歡模仿我的品味。”

    羅子浩對他側目,開玩笑看童言:“童言,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,TK曾經問過我會不會喜歡自己的學生。這種人看上去道貌岸然,其實最是衣冠禽獸,說不定哪天就和自己的學生曲徑通幽了。”

    童言配合顧平生的調侃,也淡定道:“我知道,我就曾是他的學生。”

    侃侃而談的人,被顧平生和童言聯手,打擊的啞口無言。

    羅子浩還想說什麼,忽然就記起了去年的聖誕節,似乎顧平生那時候提到自己有女朋友。他恍然看童言:“所以去年的聖誕節,你們在一起了?”

    童言不太明白,顧平生倒是懂得他的問題:“你現在面前坐著的顧太太,就是去年聖誕節,那件禮物的主人。”

    羅子浩想了想,又問他:“所以你忽然神經錯亂,問我喜歡沒喜歡過自己的學生,也是因為童言?”

    顧平生不置可否。

    羅子浩算是徹底懂了,把煙咬在嘴里,伸手握住童言的手,鄭重其事道:“顧太太,幸會幸會。我前女友曾經暗戀你先生多年,沒有任何成效,沒想到從你們沒開始,一直到你們在一起,我都是見證人,”他因為咬著煙,口齒不清,還不忘重復了句,“沒見過面的見證人。”

    童言聽他這麼說,終于明白為什麼會有熟悉感。

    去年聖誕節在鼎新旺,他似乎就和顧平生坐在一起。

    因為會議結束的太晚,大多數能吃飯的地方都打了烊,童言索性建議,不如回家吃飯。羅子浩很是樂意,真就跟著兩個人回家蹭了頓家常便飯,

    他這個人能言善道,連奶奶都很是喜歡。

    走時還不忘囑咐童言,一定要空出時間,讓自己回請。

    “他說,以前你們學校的女孩都很開放,會在窗口只露出大腿,或是……”童言趴在他的書桌上,琢磨不出措辭,索性指了指自己□的部位,“讓男生憑露出的部分,猜人的名字?”

    顧平生啞然而笑,真是不知道羅子浩還說了些什麼,能讓童言如此好奇,不斷求證著各種問題:“每個地方都會有些開放的女孩,威廉王子的未婚妻,也很喜歡在學校做這種事,更何況是在更開放的美國。當然,也有保守的。”

    “重點是,你看到過嗎?”

    “好像有。”

    “好像有?”

    “有過。”

    “有過?”

    顧平生終于笑嘆聲:“顧太太,我是學醫的,所以這些在我看,和標本沒什麼區別。”

    童言想想也覺得不錯,可是再想想,又覺得很有問題:“所以,你看我的時候,也都是標本嗎?”這種詞引申到自己身上,莫名就有些不寒而栗……

    “你覺得呢?”

    她搖頭:“不知道,所以才問你。”

    顧平生靠在床頭,輕捏自己的鼻梁,緩解疲累感:“顧太太這個問題,很容易會讓我理解為,你對夫妻生活不是很滿意。”

    她被他的話制住,再沒了聲音。

    其實她還有很多的問題,沒有問他。

    關于他的身体狀況,羅子浩敘述的角度不同,自然說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。比如顧平生是如何在失聰后,接受的發聲訓練。按照羅子浩的說法,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,因為他完全可以借助助聽器械的幫助,做到和常人無異。

    關于他能不能用助聽器械,她也淺顯地問過。

    當時顧平生只說,暫時不想。

    而羅子浩的解釋,卻比他口中所說要深入很多:

    “他平時不帶助聽器械,我覺得沒什麼,真的沒什麼。他受過發聲訓練,自己也說,一定會定期做發聲糾正。可這件事的原因並不好,他媽媽的事,你應該知道,我一直覺得他是沒有跨過這個心理障礙。”

    她仔仔細細地回憶他說過的點滴,還有曾在醫院聽到的那些閑言碎語。

    他母親是自殺去世的,而他自己也說過出事的那天,他其實可以更早發現,如果再細心一些,能認真聽一聽房間里的動靜,或許母親就不會那麼早去世……

    現在想起來,仍舊說得很含糊,隱去了太多的細節。

    她想的有些亂。

    可是對于這種事,她最清楚不過。有些話除非合適的時間,說出來比要了性命還嚴重。比如對于當年兩人初遇,她是因為什麼不肯簽字給母親做手术,后來又是因為什麼要和他借錢,因為什麼要賣房后,堅持把所有治病剩余的錢放在他那里。

    這些都是心結,難以啟齒的心結。

   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,靠在旁邊看書的顧平生察覺了,低頭問她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她猶豫了半秒,仰頭看他:“沒什麼。”

    說完,就緊貼著他,摟緊了他的腰。

    埋頭想了几秒,終于開始手腳並用地,爬到顧平生身上,把他手里的書抽走,扔到床頭櫃上:“你還記得,去年的這個時候,我們在做什麼?”

    “在看電影,”他被逗笑了,反問她,“所以,今年這個時候,你想做什麼?”

    話剛出口,他已經低下頭,開始很仔細地親吻著她嘴唇的輪廓,反手關上了床頭燈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03 AM

第五十一章 當你聽我說(3)

    元旦假期。在學校混跡的人,總逃不開熱鬧的晚會。

    顧平生無論到哪里,都絕對是最受歡迎的老師,系里的學生為了確認他能到,特地讓几個認識童言的學生,打來電話邀請她。

    她掛了電話,默默算了算,明明還是二十一歲,大四,可怎麼被他的學生左一句師母右一句小師娘叫的,都快自己懷疑自己的真實年歲了。

    “我明明還在實習啊,”她用深褐色的木梳,慢悠悠地疏通著頭發,“顧老師,和你在一起久了,我都變得老成持重了……”

    顧平生仰靠在沙發上,看了看表:“你該睡午覺了。”

    完全漠視她的抗議。

    童言光著腳跳到地板上,在顧平生不厭其煩的警告會著涼的聲音里,從臥室拿出一堆玻璃瓶和整盒的棉簽,扔到沙發上,五顏六色的。

    “你覺得哪個顏色好?”她問他。

    顧平生對這種不健康的東西,實在沒什麼好感,可知道女孩子都愛漂亮,有時候偶爾寬容下也是必須的。

    “桃紅的這個。”他勉為其難地給了意見。

    “你會涂指甲油嗎?”

    “不會,”他匪夷所思看她,“你覺得,我應該會嗎?”

    童言忍著笑意說:“當然不應該,顧先生雖然是美人,可並不是娘娘腔。”她隨手擰開那玻璃瓶,很仔細地把刷子上多余的指甲油抹掉,遞給他。

    顧平生沉默著,看了她一會儿,不苟言笑地接過童言手里的工具,握住她的手,低頭研究從哪里開始比較好。

    童言忽然伸出食指,勾住他的下巴。

    “顧太太還有什麼吩咐?”顧平生眼睛彎彎,帶著那麼些軟軟的調侃。

    童言滿意頷首,道:“你如果握住整個手,會染的一塌糊涂,要單獨托住手指,記得先中間刷一下,然后再兩邊刷,而且千万千万不要染到旁邊去。不過呢,你就是染到了旁邊也沒關系,我拿了棉簽和洗指甲油的水,可以清理。”

    他噢了聲,繼續低頭,終于開始動手執行。

    本是做了万全的准備,可她卻低估了顧平生的細心。基本解決小拇指后,就完全進入了正軌。童言氣餒地看著他,本來想要刁難著玩,沒想到完全是小儿科。

    不過想到他練習切土豆絲的典故,很快也就釋然了。

    有些特質,果然是與生俱來的。

    兩個人光著腳,盤膝相對坐著。

    他太過仔細,于是就給她了充足的時間,看著他。

    日光就是最好的裝飾,比起那些影棚里的光板、强光,柔和得多。她努力挑他五官的硬傷,如果真有什麼遺憾的話,也只有一點,他是單眼皮。

    “單眼皮會不會遺傳?”她不停晃動著左手,讓指甲油盡快揮發。

    “雙眼皮是顯性遺傳,單眼皮是隱形遺傳,簡單些說,單眼皮的概率偏低,”顧平生掃了一眼其余的玻璃瓶,忽然來了興致,“換種顏色?”

    “好,”她乖乖把右手給他,“如果這麼說,你肯定是兩個隱形,而我可能是一顯一隱,或者是雙顯?如果以后有孩子的話,像你一樣是單眼皮,肯定都是你的錯了……”

    “像我有什麼不好嗎?”

    “像你沒什麼不好……可如果單眼皮像你,其它像我,質量似乎低了不少。”童言從來自認生的不錯,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,“不錯”和“極好”,還是差了很多。

    兩個人說了很多的話,大多數極沒營養,可是她就喜歡和顧平生說這些廢話。對這種把精英變得和自己一樣無聊的游戲,樂此不疲。

    她倚著軟軟的靠墊,看著兩只手各自不同的顏色,感嘆說:“如果我沒有你,肯定不活了,根本就找不到比你更好的。”他把玻璃瓶擰好,放到墨色的矮桌上:“你沒有我,應該還會活得很好。”聲音倦懶著,有些玩笑,有些認真。

    “是的,你放心,無論任何天災人禍,我沒有你一定還會很好地活著。因為我還有很多人要照顧,”她咬住下唇,認真回味,為什麼話題忽然就嚴肅了?

    顧平生屈指,彈了下她的額頭:“這才對。”

    童言重新拿起那些瓶瓶罐罐,跑出去兩步,又轉回來盯住他。

    “也不對啊,怎麼顯得我薄情寡意的?”她彎腰,蹙眉說,“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?雖然你比我大十歲,可並不能說明我要比你活的時間長,對不對?如果你沒有我,也肯定會繼續生活的很好。”

    沒等他有什麼回答,她就得意笑笑,回到了臥室。

    周清晨曾經的那些總結,她記得清清楚楚。

    “肺纖維化,腦梗,股骨頭壞死什麼的,這是通病,內里免疫力徹底破壞,喪失行動力,心衰,各種各樣……總之一句話,活著治不好,死又還不至于死,而且這才過去七八年,誰也不知道以后還有什麼后遺症冒出來……”

    不死的癌症,總結的非常直接。

    可她從不怕他會有什麼不測,不是盲目樂觀,而是明白生命脆弱,或許你認為最有可能先離開的那個人,卻是留到最后的人,誰又說得准?

    幸好兩個人之所以坦然在一起,不怕那麼多的未來,就是因為性格中最相似的地方。感情不是一切,不論怎樣,人不是個体,不管為了誰都會繼續生活下去。

    可總有不同。比如,這種愛情一生難求,怎會還有第二次?

    元旦晚會那天,顧平生恰好有課。

    她按照約定的時間,獨自坐車去他的學校。到校門時,天已經將將黑下來,他給自己發來短信說課還沒有上完,讓她直接去學生活動中心。

    童言雖然從小在這個校園里游蕩,可是畢竟不是這個學校畢業的,茫然了几秒,就開始邊問路邊前行。碰巧問到個小女孩,就是法學院的學生,兩個人一路同行到學生活動中心一樓時,小女孩還以為她是外校來找男朋友的。

    “到了噢,你男朋友是大三還是大四的?”小女孩很熱情地挽住她的手臂,說,“說說看,說不定我認識呢。”

    童言尷尬著,仍不知如何闡述……

    直到沿台階上到二樓,有几個男生坐在走廊沙發上閑聊,看到童言都一股腦地站起來,嘻嘻笑著跑過來叫她小師娘,把小女孩駭得犯傻。

    最巧合的是,她邁上二樓的平台,他已經出現在了一樓的大廳。

    于是就在混亂中,他一步步沿著台階走上,然后理所當然地英雄救美,在一眾學生中把童言摟過來,在不絕于耳的起哄聲中,先走進了宴會廳。

    他聽不到,不代表她聽不到。

    童言最后耳根都開始紅了,和他坐在前排給教師預留的位置,小聲告訴他:“我有不好的預感。”他匪夷所思看她:“什麼不好預感。”

    “通常太受人矚目的,在這種不分尊卑的晚會上,都會被人捉弄……”

    顧平生噢了聲,倒顯得饒有興致:“會怎麼捉弄?”

    “不知道……”

    童言默默祈禱。

    他開始和相繼坐下的老師打招呼,一只手從身前而過,搭在腿上,始終握著她的手。理所當然,還真是抓緊所有機會,告訴所有人自己已經not available了……

    她開始還會不好意思,后來被他感染的,就靠在他肩膀上看學生們的各類節目。因為只是學院內部的晚會,裝飾基本靠紅色橫幅和各色氣球,服裝基本靠自備,雖不精致,卻有著濃重的新年氣氛。

    她正被反串節目弄得樂不可支,笑著和顧平生嘀咕的時候,主持的女學生忽然把話鋒轉向他們:“顧老師?”

    她忙扯了扯他的襯衫。

    顧平生回頭,看主持的兩個學生。

    “我們想……既然今天你是唯一帶太太來的,總該給我們些不一樣的驚喜?要不要唱個‘夫妻雙雙把家還?’”

    話沒說完,整個宴會廳已經沸騰起來。

    能逼迫這種完美男人和老婆一起唱這種歌,絕對可載入法學院史冊。

    其實他們提出這樣的條件,有些是為了搞笑,更多仍是顧及到了他。這種搞笑戲劇,無論如何都不會唱得太糟。可惜,被捉弄得顧平生並不知道什麼是“夫妻雙雙把家還”,只略微掃了眼四周,大概猜到不是什麼有趣的事。

    他沉默了几秒,若有所思道:“下學期10級有堂我教的課,我和院長商量下來,模擬法庭得成績應該會占60%。”

    模擬法庭?顯然是有意放水啊。

    10級三個班即刻偃旗息鼓,乖的狂搖尾巴。

    男主持嘿嘿笑:“我代表10級三個班的女生說句,我愛你,顧老師。”

    童言翻著眼睛瞄他,真是……濫用職權。

    豈料他清了清喉嚨,仍有下文:“我在的外資所,最近在推行暑期實習計划,面對范圍是各學科的大三學生,成績需要年級排名第一,”說到這里,他刻意放慢了語速,“據說,我負責的業務會比較多,應該會有三到四個機動名額。”

    09級的一干人等,馬上捂住嘴巴,眼睛瞪得老大。

    連童言都是各種羨慕嫉妒恨,要是被自己同學知道,恐怕要哭著撓牆了……

    如此兩個誘惑,大部分人都偃旗息鼓。

    偏偏場中的女主持,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笑容:“顧老師,我是08的,已經確定直博,而且還不是本校——”她眼睛飄向童言,又飄回到顧平生身上,繼續道,“不過,既然顧老師已經表現了誠意,我們也就不刁難了,自選節目,如何?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10 AM

第五十二章 生活的模樣(1)

    這樣的熱鬧,讓她記起自己大一剛進學校時,新年晚會也是這樣,將老師們搞到作揖求饒。似乎進了大學才感覺到,老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老師,是朋友,是可以和你分享聞所未聞經歷和閱歷的朋友。

    學院里來的都是年輕老師,倒是不覺得有什麼,反倒樂得看著這幫學生折騰。

    顧平生也知道不該再拒絕,他偏過頭看她。

    “怎麼辦?要不要我英雄救美?”她用口型問他。

    漂亮的手,撩起她披在肩上的頭發,他湊過來,低聲說:“好。”

    似乎真的被新年氣氛感染,從神情到動作,都變得很隨意。好像很久了,從他開始接受另一個工作,始終是忙碌的,稍嫌疲憊。

    此時此刻的他,有著久違的安靜眼神。

    她忽然有些內疚,本來就已經很辛苦的一個人,卻要因為增加了她,負擔了更多。她站起來,在熱烈的氣氛中,從一個小男孩手中借來吉他,坐在身邊人推給她的椅子上。

    “我可以尖叫嗎?美女你真的已婚了嗎?”女主持艷羨地調侃完她,看向四周,“師妹們,能讓顧老師喜歡的女孩,首先要會彈吉他,懂了沒?”

    底下起哄似的應聲,齊齊地答著知道了。

    “你們顧老師五音不全,所以表演節目什麼的,還是我來代替好了。”童言故意玩笑。

    “嗯……倒也可以,”女主持思考了几秒,“不過也不能完全代替……這樣,你和顧老師各自回答一個問題,我們就繞過顧老師。”

    回答問題?

    她倒真不敢答應,誰知道會問出什麼……

    “我們絕對不敢問十八禁,”女主持笑著走到顧平生身邊,對著話筒說,“顧老師,可以從你先開始嗎?”

    他輕聳肩:“好。”

    “用兩個詞,描述我們面前的這位顧太太。”問題倒是中規中矩。

    “pretty,”他想了想,看著童言,笑容好看到不真實,“naughty 。”

    贊美的,眷戀的,甚至寵膩的,毫不掩飾,完全涵蓋在了這兩個詞以內。

    “哇歐~”几個角落,有人不約而同地起著哄。

    雖然朝夕相處,可單單那個naughty,竟也讓她的心燙起來。

    主持人回到她身邊,仍舊保持著無比艷羨的神色,似乎非常糾結,又非常好奇地問了她下個問題:“那麼請問我們的顧老師,曾過說過什麼話,最打動你?”

    “一句歌詞。”

    “歌詞?”

    童言嗯了聲,調節著話筒架,將暗銀色的麥克風放到臉側,看著他說:“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。”

    數秒的安靜后,是此起彼伏的怪異驚呼。實在是太肉麻了……人群后有女生激動地扯著另外個人的胳膊,說my all,是my all,我最喜歡的歌。

    也是她最喜歡的歌。

    因為顧平生。

    相對那首在校慶晚會上,讓整個校園沸騰的歌,她更喜歡唱它的感覺。那個從上海到北京的火車上,深夜里,所有人都迷糊地睡著,她抱著吉他給几個師弟妹哼唱這首歌,那是兩個人在一起后,她初次離開他。

    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。

    i am thinking of you……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。

    初嘗分開,她不知如何表達想念,他卻用第一句歌詞坦白地告訴了她。

    童言開始唱的時候,晚會現場漸漸安靜下來。

    很喜慶俗氣的霓虹燈光,不停變幻著角度。

    她為了彌補上次他沒看到的遺憾,始終是看著他唱的,因為太久不碰吉他,又分神去讓每個詞咬字清晰可見,不可避免地錯了几個音節,好在能用耳朵聽到的人,大多震撼于她的唱功,也沒太在意那些微妙錯誤。

    唱完了,手還沒離開琴弦弦,就有几個無厘頭的男生舉著筆記本上前,一定要她簽名留念。她被惡搞到哭笑不得,顧平生卻始終袖手旁觀,不遠不近地坐在原位,笑著看她。后來過了很多年,她再碰到他當時的學生,還都能提起她在新年晚會上,自彈自唱的my all。

    元旦假期,奶奶刻意早起為兩人准備好早飯,就說要出門看看老朋友。

    童言送奶奶上了車,塞給她一百塊錢做來回打車的交通費,等看著出租開遠才回了家。顧平生難得懶床一次,她蹲在床邊看他睡著的臉,不忍心叫醒他,一個習慣于每天六點起床的人,能睡到快九點還沒有醒的意思,看來真的是累了。

    她把他的早飯封上保鮮膜,放進冰箱。

    浴缸里泡了七八件的衣服,她用盆接了溫水,撈出一件,就坐在小板凳上開始揉搓著,耐心用手洗。

    差不多快洗完了,聽著臥室沒有動靜,倒是奇怪了。

    照自己磨磨蹭蹭的洗衣速度,怎麼也過了三四十分鐘,還沒起來?

    她想想不放心,把衣服擰干扔到盆里,想要去臥室看看,轉身有些急,忘了腳下是濕漉漉的地面,砰地一聲,連人帶盆就滑倒了。巨響像是從神經傳過來,她只覺得后腦痛得無以復加,眼前白茫了几秒,終于恢復了正常視線。

    倒霉的,竟然撞到浴缸了。

    她用手摸了摸,除了濕漉漉的水,沒有磕破。疼是真疼,不過應該沒什麼要緊的,撐住瓷磚,皺著眉,用了力,才發現最疼的不是腦袋,而是尾椎的地方。

    絕對不能動的那種,真是要命了。

    她試著用手指碰著尾椎,鑽心刺骨的痛,讓她嘩啦啦地流眼淚,天底下還有比她更搞笑的嗎?在自己家浴室摔了一跤,硬是摔到不能動……

    腦子里百轉千回的,好像自己站不起來,還真就沒什麼有效的辦法。

    動不得,想要換個不雅姿勢爬出去都沒戲,她靠著浴室,繼續揉腦袋,索性把手能碰到的衣服都撿起來,丟到盆里。

    然后就扛著痛,想要緩緩,也許過個几分鐘就好了。可惜几分鐘几分鐘的過去,除了越來越清晰的疼,她還依舊只能是老樣子。

    直到聽到有腳步聲,慢慢地,倦倦地,像是踩著拖鞋走過來。

    于是顧先生起床后,走到洗手間看到的第一個畫面,就是童言眼睛紅紅地,坐在滿是水漬的瓷磚地面上,臉發白著,看著自己。

    “我完了,不小心摔了一跤,根本就站不起來,顧平生,我是不是哪里骨折了?還是磕到小腦神經摔壞了……”她胡說八道地說著。

    他卻在看清她前半句的時候,已經蹲下來:“摔到哪里了?”帶著剛睡醒的鼻音,有些澀,有些急。他的眼神並不冷靜,卻刻意在壓制著。

    “好像是尾椎骨的地方,”她不敢嚇唬他,如實陳述,“我剛才用手碰了碰,非常痛,會不會真的摔壞了?”

    他很仔細地用手,慢慢把她的睡褲褪下來,查看她說的地方,很快又抬起頭說:“摟住我的脖子,我先把你抱出去。”童言伸手,聽話地摟住他的脖頸。

    離地的一瞬,她倒吸口氣,可是下一秒就感覺他有些吃力,走得並不算快。

    自從他再次手术回來,從來沒有這樣抱過她,往常不覺得,現在這短短距離倒是暴露了她最擔心的事。無論如何,同一個地方做相同的手术,總會有很大的影響。

    她亂七八糟想著,被他小心放下來,以非常不雅的姿勢趴在了床上。

    難得的休息日,兩個人卻在醫院折騰了几個小時,醫生拿著片子看時,笑著說她真是摔得巧,確定她真的就是尾椎骨骨折,需要在家至少靜養一個月。

    醫生笑著說,好像現在小姑娘特別容易摔到這里,比如愛美穿高跟鞋,在樓梯上跌一跤什麼的,這一個月就碰到了四五個。

    童言不好意思笑,也覺得自己倒霉。

    顧平生全程除了對她小心照顧,始終神色凝重,好像是什麼天大的事故。兩個人回到家,她趴在床上側頭看站在床邊的他,嘗試逗笑他,均是無果。

    “想喝水了。”她眨著眼睛,努力撒嬌。

    顧平生依言,拿來杯水。

    童言努努嘴巴,滿意地看著他遞過來玻璃杯,喝了兩口水,然后扯著他襯衫的袖子,擦干嘴巴,繼續趴在床上,頭枕著手臂看他:“想吃糖了。”

    家里有常備的大白兔,各種口味。

    顧平生不厭其煩地給她剝了四個后,終于把她膩的發慌了。

    為了方便她和自己說話,他是倚靠著床邊,坐在地毯上的看手提電腦。

    童言吧唧吧唧吃干淨了嘴巴里所有的奶糖,頭探出床沿,戳了戳著他的肩膀。他看她,童言溫溫柔柔地笑著,說:“想kiss了。”

    他出乎意料的沉默,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,終于輕吁口氣,笑了。然后伸出兩指,把她的下巴稍稍托起些,很慢地滋潤起她的嘴唇,淡化那滿口的甜膩。空調滋滋地暖著房間,她只覺得熱,骨折仍舊痛的蝕骨,吻也是無比的蝕骨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15 AM

第五十三章 生活的模樣(2)

    骨折這件事,聽起來很嚴重,可是到最后也只是靜養。

    完完全全地靜養。

    唯一的好消息是,她順利通過了國家司法考試。

    沈遙勢必要出國,自然不會認真實習,讓父母找了個法院在實習鑒定上蓋章后,就開始了滋潤的大四生活,始終在湖南陪男朋友。童言沒想到,自己和她說骨折后,她首先的反應竟是哈哈大笑:“我終于有借口去北京見未來公婆了!”

    然后趕著寒假剛開始,就馬不停蹄地來了北京。

    過了十天,終于趕在過年前,來看了她。

    “你稍微有點同情心好不好?”童言趴在沙發上,漫無目的撥著電視節目,“我都養了快一個月了,吃飯時候坐在椅子上,都要放三四個海綿坐墊,還覺得疼呢。不知道安慰我,就知道拿我做幌子。”

    沈遙蹲在沙發邊,給她剝橘子:“你們北京人到冬天,是不是就是吃橘子、花生和瓜子啊?我和成宇一起,無論去誰家串門,都是這些東西。”

    “好像是,”童言想了想,“好像又不是。”

    “你知道,他讓我在他家洗碗,收拾屋子,說是要給他爸媽留下好印象……”沈遙一個嬌滴滴的上海小妞,硬是被折磨的很是挫敗,“你知道我家都是阿姨做的,他說一般家庭都不會請阿姨的,尤其在北京就要女的做家務,照顧一家老小。”

    童言唔了聲,從她手里拿過一瓣橘子,“北方的習慣,你以為都像你媽似的,每天就是逛街聊天什麼的?你還沒找東北人呢……知足吧。”

    “那你和顧美人呢?”沈遙趴在她臉邊,看她。

    “我做飯啊,我洗衣服啊,”童言回味了下,發現自己真的挺合格的,“好像大部分都是我來做的。”

    “那你做全職太太好了,他現在不是已經出山了嗎?過几年混的好了做了几個大老板之一,還在乎你那麼點小工資?”

    童言也趴著看她,像是回到了當初在學校時,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,面對面說悄悄話:“我的心願是可以養活他,讓他在家看看書,他如果高興,去學校講兩節課就可以了。”

    沈遙瞪起眼睛:“你還真把他當美人養了?”

    “就怕他不讓我養,”童言嘆口氣,“我和你說句實話,他身体不是非常好,當初做醫生的時候曾經為救人,生過病,留下了一些后遺症。所以不適合太累。”

    這是她初次和沈遙提及此事。

    或許是太久了,她總是需要一個樹洞,然后雜七雜八地講出來。

    沈遙噢了聲,沉默了會儿,忽然就直起身,倒是把她嚇了一跳。

    “你當初追著周清晨,問什麼非典后遺症,不會就是因為顧老師吧?”

    她嗯了聲。

    沈遙徹底站起來,繞著客廳來來回回走了半天,又回到沙發邊坐下來:“言言,你想過分手嗎?別告訴我從來沒想過。”

    “當然沒,”童言也坐起來,斜著靠著沙發,盡量避免壓迫尾椎骨,“沈遙同學,你現在可是在顧平生的房子里,說話要三思,再三思。”

    她開玩笑,沈遙卻是嚴肅。

    “周清晨說得那些,我可還記得一些。如果顧美人以后真的心力衰竭,五髒六腑都出了問題,你怎麼辦?天天伺候他?這也就算了,你還要花錢給他治病,而且是源源不絕,賣房賣車,最后沒的賣了怎麼辦?賣身啊?”

    “你怎麼這麼悲觀啊?”童言笑著看沈遙。

    “是已經這麼悲觀了啊,”沈遙不敢置信看她,“這几天我跟著成宇去他們家,發現很多生活習慣不和的時候,都有些動搖,是不是能在這家一輩子。這還是可能……你可已經是事實了,只是狀況會慢慢顯現,無底洞你懂嗎?無底洞你也敢跳?”

    她看沈遙說得挺激動,索性等著沈遙徹底發泄完。

    沈遙看她不說話,馬上進入自我檢討狀態:“當然,我這個說法很現實,我對不起顧老師,他救死扶傷,我還背后捅刀子,”檢討完,馬上又切換回護友狀態,“可是你是我好朋友,我必須站在你這邊。”

    “說完了?”

    “說完了。”

    “好,換我說了,”童言指了指窗外,“我們每天都有可能遇到各種災難,車禍、火災、飛機失事,說句不忌諱的話,誰知道我明天出門會不會就被車撞死?所以明天的任何事,都不會影響我今天的決定。”

    沈遙脫口罵了句我靠,扯住她的胳膊:“呸呸呸,童言無忌。”

    “其實吧,我這個人特別缺愛,只要是能抓住的,你就是打死我,我也不會放手,”她趴在沈遙身上,用臉蹭了蹭她的肩膀,“如果你哪天和他一樣,我也不會介意養著你,反正你吃的也不算多,只要不買名牌衣服和包就可以。”

    沈遙又說了句靠,拍了拍她的后背:“就你最擅長煽情,說得我都快哭了。”

    沈遙本來想等到顧平生回來再走,沒想到等到陪童言和奶奶吃完晚飯,又坐到九點也沒有看到人。成宇反復電話來催了三四次,沈遙終于起身告辭,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像是想到什麼,低聲問童言,爸媽和奶奶是不是知道顧平生的情況?

    “他們不知道,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,”童言做了個揮刀動作,“把一切阻力扼殺在搖籃里。”“你就笑吧,笑吧,有你哭的時候,”沈遙說完,又呸呸了兩聲,“我不咒你了,什麼破烏鴉嘴。”

    她送走沈遙,繼續趴在沙發上,看電視看到睡著了几次,大門終是有了開鎖的聲音。

    顧平生走進門,打開玄關的燈換鞋,頭發和外衣在燈光下,都有些水漬。等到他走過來,她拉住他的手,讓他坐在自己身邊:“外邊下雪了?大嗎?”

    “在公司樓下還不是很大,車開到長安街上就已經是鵝毛大雪了。”顧平生的表情,倒是非常享受的樣子。“你是不是第一次見到北京的雪啊?”她用手摸他的頭發,“挺濕的,快去洗澡。”

    “大概五歲的時候,在北京見過一次。”

    “五歲?五歲你記得這麼清楚?我六歲前做過什麼事,根本就沒印象。”

    他笑:“我母親是在國外生產,五歲那年的中國新年,是我第一次回國見到真正的家里人。那年外婆還在世,非常愛笑,外公卻是個很嚴肅的人。我記得那年的年初五,北京開始下雪,外公難得離開書房帶我去堆雪人。”

    她始終特別怕聽他說,過去、曾經什麼的,每次提起來都是讓人感同身受的疼。所以從他說起在國外出生,她的心就被揪了起來,幸好幸好,是很溫暖的話題。

    可惜她還想聽,時間卻太晚了。

    顧平生洗完澡,帶著周身的溫熱上了床,伸出右臂從身后圈住她:“睡了嗎?”燈是關著的,她懶得打開,小心翼翼避開傷處,翻身面對他。

    用行動表示自己還沒睡。

    他兩只手引著她跨坐在自己身上,童言感覺腦后被他掌心覆住,自然地壓下來,碰到了他。她伸出舌頭,舔了下他的嘴唇。

    還以為是睡前安吻,沒想到卻是他有意而為……沒有任何語言交流,單單感覺他身体熱的燙人。兩個人的唇舌,從開始的濃烈糾纏到后來慢慢地分開,或重或輕地廝摩著。

    這樣的愜意,不厭其煩。

    她沉迷著,吻得半夢半醒,終是被他兩只手托起腰,還在迷糊著怎麼做的時候,他已經從下往上直接頂了進來。她忍不住叫了聲,馬上就抿起嘴,再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響……

    過了几秒,就聽到顧平生像笑又像是嘆氣地說:“你別亂動了……乖乖趴著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早上她爬起來,實在沒有力氣做早飯,就偷懶到樓下買了煎餅、包子和豆漿上來。

    樓下賣煎餅的認得她,邊給她攤,邊還囑咐她馬上快過年了,所有賣早點都要回老家過年,讓她務必准備好每天的早飯,否則只能餓肚子了。

    她答應著:“這個不要放香菜。”

    “好,好,”賣煎餅的阿姨笑了,“我知道,你老公不吃香菜。”

    “也不是不吃,”童言嘆氣,“他說香菜是最不容易洗干淨的東西,所以一般都不吃,除非我親自洗。以前做過醫生,所以比較計較,他以前開車也是,一年四季都不肯開窗,所以我也難得出來買東西吃,都是親手做。”

    說著這些話,竟也是美滋滋的。

    進家門的第一件事,就是用粉筆在客廳掛著的小黑板上,記下花費了多少時間。每天臥床時間是固定的,她就這麼點自由活動時間,還要嚴格記下來給顧平生看。

    聽起來挺麻煩的,其實想想,有個私人醫生的感覺,還真不錯。

    “年初一在北京,”他悄無聲息欺身過來,下巴抵在她耳后,“剩下的時間出去渡假?”童言被他呵出的熱氣癢到,躲避開,回頭拒絕:“難得十天假期,還是在家睡覺吧,別折騰了。”他嗯了聲:“我們可以找個最適合睡覺的酒店,每天睡到太陽落山,然后繼續到沙灘上曬月亮,什麼活動都不參與。”

    聽起來,似乎不錯。

    童言還在思考著,顧平生已經做了決定:“等到年初二就走。”童言頷首,繼續努力在腦中找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。直到他抬起自己的下巴,她條件反射地順著他的動作仰頭。

    “顧太太,女人思考太多容易衰老。”

    “其實你特別的大男子主義,從來不給人拒絕的機會,”她笑,“不過我很喜歡,非常喜歡。”

    兩個人正說著,已經聽到大門上的鑰匙孔被擰開的聲響,應該是奶奶晨練回來了。門被推開,她望過去看到的卻是兩個人。

    是奶奶和爸爸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24 AM

第五十四章 生活的模樣(3)

    她下意識握緊了他的襯衫,顧平生像是猜到了什麼,搭在她腰上的手輕拍拍。

    “言言,”奶奶沒說話,父親先開了口,手里拎著兩個橘色的大袋子,“爸爸記得你愛吃蘆柑,特地給你買了几斤。”

    她的母親是出了名的美女,倒是父親顯得很是蒼老。

    邊說著,邊摘下棉質的帽子,還不到五十歲,頭發大半都白了。

    “正好過年招待客人,”奶奶笑著把橘色塑料袋接過來,往廚房走,“今天是周五,你留一天,等到晚上小顧下班回來,好好吃頓飯。”

    她始終靠在背板側的櫃子旁,有些呆呆的,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碰面。顧平生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,也從來沒有追問過,她總是想有一天有了機會,就告訴他所有的事情。

    可沒想到是這樣普通的早晨,讓她措手不及。

    父親打開鞋櫃,小心彎下腰四處看著,想要找到客人穿的拖鞋,望著碼放整齊的皮鞋和運動鞋,卻茫然了,小心翼翼起身回頭,不好意思地笑著看向他們。

    童言身子動了動,不願吭聲。

    在猶豫的時候,顧平生已經几步走過去,打開鞋櫃的第二層,拿出雙簇新的拖鞋,彎腰放到了父親腳邊:“您穿這雙,應該大小差不多。”

    “小顧,小顧,不麻煩你……”父親忙不迭說著,托住他的胳膊。

    顧平生沒有看到他說話,也就沒有應聲,直起身看他嘴巴剛才閉上的模樣,馬上笑了:“我暫時聽力有些問題,您以后如果和我說話,讓我看清口型就可以。”

    童言走過去,下意識拉住他的胳膊。

    “沒關系,沒關系,你奶奶都和我說了,沒關系。”父親連著說沒關系,有些手忙腳亂地換著鞋,最后還不忘把自己的鞋放到門邊墊子上,免得蹭髒了地板。

    她看著如此局促的父親,始終並冷冷的表情也慢慢化開。可是自從奶奶生病后,父親只有僅有几次的出現,還有想要覬覦賣房子的錢,這些陰影都蒙在心上。她看著獨自走到沙發角落坐下來,兩只手攥著帽子的半老男人,仍舊不知道如何開口。

    顧平生看了看時間,匆匆坐下吃了兩口早飯,就從臥室拿出西裝外套,准備去公司。童言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到玄關處,小小的一個折角,遮住了兩個人的身子。

    “你早點回來。”她忐忑地看著他。

    他微微笑著,一只手撐在玄關的石壁上,低頭無聲地吻住她。舌尖上還是豆漿的味道,她背靠著凹凸不平的石壁,手扶著他的腰。

    廚房那里忽然有響聲。

    她反射性偏開了頭,豎著耳朵聽。

    “言言,你聽我說。”顧平生的聲音滑入耳中,她回頭,他已經變成了口型說話: 對于癌症病人,最重要的就是心情的好壞,為了老人家的身体,今天要開心些。

    她慢慢地頷首,握住他的兩根手指晃了晃,重復著叮囑:早點回來。

    顧平生笑得酒渦漸深:好。

    她也笑起來,面前的人和他的肩膀,早已是最值得信任的倚靠。

    她看著他打開門,終于輕吸了口氣,轉身走出了玄關。只是沒想到在門被撞上的瞬間,顧平生忽然揚聲說了句話:“爸,我先去公司,晚上會早些回來,陪您好好吃次飯。”

    沙發上的父親,猛地站起來,對著大門的方向說:“哎,慢點儿走。”

    “好了,小顧都說了聽不見。”奶奶笑起來。

    看著老人臉上由衷開懷的笑意,讓她看得也心軟下來:“我進去看書了,你慢慢坐。”

    整個白天她都在自己的臥室趴著,不厭其煩地看司法考試的書,一頁頁,一行行,每個字讀下來,比復習的時候還要認真。隔著一道門,隱約能聽到外邊的動靜,約莫是奶奶帶著父親看這個新家,慢慢地仔細地介紹著每個角落。

    她聽到的最多的就是“小顧”。

    晚上吃飯的時候,她還忍不住提心吊膽,生怕忽然就有什麼事情發生。幸好万事平靜,等到送走了父親,她仍舊不敢相信,真會有這樣的家庭晚餐,溫馨的像是做夢……

    “其實我小學的時候,爸爸還是挺好的,特別老實的一個人,不愛說話,就愛工作,”她趴在床上,看著他的眼睛說,“后來……可能是和我媽媽離婚了,就變了。仍舊不愛說話,卻迷上了股票,想盡所有辦法借錢炒股票,總是說‘如果我有五百万,會讓那些瞧不起的人都刮目相看。’”

    顧平生坐在地毯上,左手搭在床的邊沿,輕描淡寫地笑著:“只是因為這些,不值得你失去一個父親。”

    童言目光閃爍地看著他。

    沉迷此道如同賭博,外債累累,甚至不放過家中任何可取之財。不管子女教養,不盡贍養義務……她本想一一數出來,可是想到那個他名義上的父親,某知名腎內科副主任,對他來說似乎只是個名字。

    漫長的三十年,不曾見過几次,何談養育?

    壁燈的燈光,很柔和,她伸出手摸他的臉,從鼻梁到嘴唇,最后還非常認真地用食指戳了戳那個淺淺的酒渦:“我一看到你,就特想照顧你……明明你比我大了十歲啊,真奇怪。”觸手的皮膚很滑,好的令人嫉妒。

    顧平生輕揚起眉:“你說什麼?”

    “沒什麼,我在說夢話,”童言笑嘻嘻拉過羽絨被,蓋在自己身上,“好不容易過年了,真好……我可以去你家拜年嗎?”

    她看著壁燈映在他眼睛里,滿心期盼,直到聽到他說好,才用羽絨被蒙住頭,悄無聲息地笑起來,興奮地像是當年考上了大學。

    過了這麼久,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去他外公家了。

    臨近春節,忽然就連著下了三天兩夜的雪,整個北京几乎交通癱瘓,出租車更是難尋。因為合作的都是跨國項目,顧平生的工作並沒有因為春節臨近減少,反倒為了空出和她渡假的時間,每天都是加班到深夜。

    沈遙開始還給她抱怨北京下雪冷,后來發現每次電話,她都是心不在焉,漸漸也發現自己不識時務,感嘆她真是小媳婦心態,天天坐在家里盼郎歸……

    童言懶得貧嘴,打發了她,隨便從他的枕頭邊拿了本書看。

    翻開來,密密麻麻的很多注解,大部分都是潦草英文,她看不太懂,但也猜到是他用來講課的參考資料。

    “言言。”

    奶奶開門進來。

    她放下書:“您怎麼還沒睡?”

    奶奶走到床邊坐下來:“奶奶想和你商量個事情,”說完前半句,莫名就猶豫著,童言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,果然奶奶接下來開口的話,就是為了錢,“當初賣房子看病的錢,奶奶想拿來一次性把你爸的債還上。”

    “不行,”她猛地坐起來,被尾椎的刺痛又側過身子:“這錢要留著。”

    果然還是不能抱有任何的希望。

    她一步步深想,腦補著父親游說奶奶的各種話語,沉默地攥緊羽絨被的邊沿。

    可看到奶奶的神情,耳邊始終有顧平生的話,不能生氣,不能影響奶奶的心情。她不斷勸服自己,壓抑著聲音,說:“您都這麼大年紀了,還是要留些錢養老,万一……我哪天出意外了呢?您能指望誰?”

    奶奶語氣平靜,可態度卻很堅決。

    “你爸爸這次是真心的,你也知道那家人也不容易,都是為了賺些利息才借給你爸,可是沒想到這麼一借,七八年也沒有還上……”奶奶絮絮叨叨說著往事,將那些陳年舊事拿出來,重新復述著。

    字字陳舊,重復那些被刻意忘記的事實。

    到最后,奶奶甚至開始說,自己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,不是懂事的她,而是這個不爭氣的儿子。如果自己這個媽死了,儿子以后背著債怎麼活下去……

    說到最后眼淚止不住地流。

    她光是看著,已經哭出來,伸手替奶奶擦眼淚:“我真的不是不養他,等他老了動不了了,沒有力氣再搞股票,我一定養他……”

    她沒見過奶奶如此當面哭過,哪怕是化療多麼痛苦,疼的渾身都被汗浸濕了也沒有哭過的老人家,竟然就如此坐在她面前哽咽,泣不成聲。她到最后哭得直發抖,不知道說什麼就是哭。

    門忽然就這麼被推開。

    顧平生低著頭,從身前摘下領帶,再抬頭才看到臥室里的情境。

    他把領帶和西裝外套扔到床上,走過來拍了拍童言的肩,轉而蹲在奶奶身前先溫聲安撫起來,不追問緣由,只說什麼事都不是大事,童言和自己一定會解決。

    或許是他做過醫生,所說的話總有讓人信任,安撫忍心的力度。

    過了會儿,奶奶不再執著勸服她什麼,只是默默抹去眼角的淚,顧平生從洗手間拿來被溫水衝洗過的毛巾,遞給老人家:“這麼晚了,您先去休息,我來和言言談。”

    “你們也不容易……真是不容易。”

    奶奶念叨著起身,替他們關上了房門。

    咯噠的落鎖聲,莫名清晰。

    他挨著童言坐下,她低著頭,拿羽絨被的邊沿擦著眼淚,擦得眼睛紅紅腫腫了,卻還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淚。顧平生終于嘆口氣,低下頭,用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,反倒是笑了:“我心髒不是很好,你要是再哭下去,估計馬上就會心髒病發了。”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28 AM

第五十五章 那段時光里(1)

    有時候人真的不能勸,顧平生本來是句調侃的話,可她聽著更是難過。

    他聽不到她哭,可是看她肩膀抽動的幅度越來越大,倒真有些束手無策了:“言言?”他把她拉過來抱住,“到底是什麼事情?”

    她擠在他兩臂之間哭了好一會儿,終于紅著眼睛,慢慢地把事情講給他聽。

    大意不過是這些年奶奶斷斷續續的,為父親已經還了不少債,可是最大的債主數額太大,始終無能為力。幸好那家人,曾是父親過去在工廠的老同事。

    頭兩年還比較寬容,可是這賬一欠就是七八年,再好的朋友也都撕破了臉,那家人找過來很多次。起初還去父親租的房子,后來干脆就一趟趟來找奶奶,那時候陸北碰到了凶神惡煞討債的夫婦,沒問原因,就和那個男人打過一架。

    這些年,法院也調解過,原來的老鄰居也議論過,給她留下了太多不堪回憶。

    父債子還的道理她明白,本想等到畢業之后攢夠錢還,沒想到奶奶的這場病,倒是讓事情更復雜了。奶奶並不知道她看病剩下了多少錢,其實這也是童言的私心,想要偷偷把錢放到顧平生這里,為奶奶的晚年留下些生活費。

    況且,她還要考慮到老人家癌症復發的几率。

    顧平生去洗手間又用溫水衝洗了條毛巾,擰開,給她擦干淨臉。她說話的整個過程,他都是安靜地看著她,等到她說完所有的話,仰面躺在了床上,拍了拍自己的手臂。

    童言心領神會,躺下來,靠在他的臂彎里。

    “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決,只是遲早的問題,”他閉上眼睛休息,語調溫和,“既然是父債子還,老人家的錢就不用了,這個周末我會把三十万給你父親。”

    童言手撐著床,想坐起來。

    卻被他伸出手臂攬過身子,貼在了自己身前:“不用和我爭,我所有的都是你的,”他的下巴壓在她頭頂上,會隨著說話而摩擦著她的頭發,“今天我和助理學會了一個詞‘金玉其外,敗絮其中’,我其實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況。看起來似乎不錯,可真正生活在一起就會知道真正的缺點,剛剛我推門進來,看到你哭的時候真的在心疼。”

    他停頓了几秒,重復說:“是真的心疼。”

    一段話不光曲解了成語的意思,還說得這麼讓人難過。

    她明白,他說的不止是感情上的,還有身体上的感覺。手環過他的腰,隔著薄薄的衣料,她用手指在他的后背寫了個sorry。

    她安靜地想了兩天,正如顧平生所說,這件事已經存在,只是解決的早晚問題。身病可醫,心病難醫,如果奶奶因為這件事整日胡思亂想,反倒會影響身体。

    最后她還是接受顧平生的建議,替父親把這筆錢還上。

    “如果直接把錢給我爸爸,我怕他又那去股市……”童言視線有些逃避,這樣難堪的話,她從沒想過有天會說出來,“不如我親自去還給他們,把借條拿回來。”

    “好,我周六上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議,等結束后回家接你,陪你一起去。”

    “我自己去吧?”

    她絕不想讓他也面對旁人的冷言冷語。

   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。

    幸好情況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,不論曾經有多少的糾紛,畢竟有人親自帶著三十万來,補上了几乎成為心病的債務。那個父親曾經的同事,甚至還非常遺憾地對童言說,你爸爸以前是個挺好的人,就是一接觸股票就變了。

    童言沉默著笑笑,不願意多說一個字。

    銀行的大廳里有很多排隊等號,四個人坐在一排,保持著讓人尷尬的沉默。不停有禮貌而機械的電子叫號聲響起,有人從等候區站起來,也有人等不下去,用手將號碼紙捏成一團扔到垃圾筒里,起身離開。

    她數著號碼,默默祈禱快些輪到自己,快些轉賬,快些結束這件事。

    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。

    童言笑笑,想問他要不要出去透透氣時,忽然就有人從兩人身后出聲:“顧老師?”聲音有些猶豫,甚至是不敢置信。童言回頭去看,顧平生也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,意外地認出了他們身后站著的男孩:“董曉峰?”

    那個叫董曉峰的男孩子答應了聲,緊盯著兩個人的臉。

    爸爸的同事忽然站起來,笑著說:“曉峰認識啊?”

    男孩嗯了聲:“……是我大學老師。”

    “大學老師啊?”債主也有些不敢相信了,反應了好一會儿,終于笑著對站起來的顧平生和童言說,“真不好意思啊,這是我侄子……老師你不要介意。只是上次我去童言家……串門的時候,碰上了一個混小子把我打進了醫院,這次怕也碰到小流氓,才叫來我侄子幫忙,我要知道來的是個大學老師,肯定就不讓他來了。”

    同事的老婆也站起來,一個勁給男人使眼色,笑著打圓場。

    那家人拼命示好,估計是怕顧平生日后在學校為難這個男孩。

    她聽著那個爸爸同事拼命解釋的話,竟然不敢去看顧平生的臉。只聽到他寥寥數句應對,沒有任何不妥之處。若不是他悄然握了握自己的手,她肯定會落荒而逃。

    太殘酷的巧合,竟把他致于如此難堪的情境。

    最后辦完手續,她卻已經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,反倒更加情緒低落。

    銀行離他學校非常近,回去的路上,顧平生忽然說自己要去學校拿些資料,兩個人沿著人行道拐進學校大門,步行往院辦那條路走。

    周末校園里學生並不多,路邊花壇的角落,還堆著几處早已凝結成冰駝的積雪。

    她兩只手插在羽絨服口袋里,亦步亦趨跟著顧平生,低著頭只顧走路,等聽到籃球拍地的聲響,這才恍然已經和他走到了籃球場。

    六個主場地,都三三兩兩有人在投籃。最醒目的是右側那里,有几個正經穿著運動短褲和上衣的大男孩,就在寒風中打三對三。場邊圍著的人不少,有蹦蹦跳跳邊捂著臉擋風,邊喊加油的人,還有像模像樣地搬來個黑板,記著分數的人。

    “你們院的比賽?”她認出些熟悉的臉。

    “是學校的比賽,這個學校的法學院比你們學校規模大,每屆都有七到八個班級,所以會先要組織內部的籃球比賽。”

    “我們學校?那也是你以前的學校啊,”童言莫名吃醋,“哎,有些人到了國內一流的法學院之后,就忘本了。”

    顧平生打量她會儿,略微沉吟道:“你是作為我的學生,在吃醋?”

    她說了句當然。

    已經有几個學生發現他們,興奮地揮手,顧老師顧老師的叫著,像是都很意外他來看學院的籃球比賽。顧平生走過去,笑著問他們:“誰贏了?”

    “現在是二班,”負責計分的學生翻著本子,“不過還大三的都還沒開始比賽,估計最后還要是師兄們代表學院比賽。”

    “顧老師會打籃球嗎?”場邊休息的人猛灌了几口礦泉水。

    “會,”顧平生隨便比了個投籃的手勢,“我大學時也經常會打籃球消遣。”很漂亮的動作,連童言這種籃球門外漢,也能看出他的架勢不是唬人的。

    四周的學生頓時熱鬧起來,起哄讓几個休息的人陪顧老師玩玩。

    “顧老師,我們絕對打的彬彬有禮,不需要裁判,只算進球數如何?”

    學生知道他聽不到,自然想到了行之有效的方式。

    顧平生無可無不可,强調自己只能陪他們練手十分鐘,就順手把羽絨服脫下來遞給童言,摘眼鏡的時候,她有些擔心地悄悄拉住他的衣角,無聲用口型問他:真的可以?

    “偶爾活動十分鐘,不會有問題,”他把眼鏡放到她手里,“我聽子浩說過,國內的大學女生特別喜歡會打籃球的男孩?”

    他說這完這話,只把嘴角抿起一點,可卻難掩好心情。

    “好像真的是,”童言被他的笑牽動,煞有其事地回憶,“我也看過很多場籃球賽,都是學校籃球特招生的。可惜啊,那時候如果被我愛上一個,就沒有后來的你了。”

    “是嗎?”他笑得波瀾不驚。

    恰好有籃球扔過來,他單手接過球直接下了場。

    童言站在一堆女學生里迎著陽光看比賽,好像自從認識他起不是道貌岸然的醫生,就是大學老師,難得見他這麼動態的時候。依舊是三對三的比賽,他穿著單薄的襯衫,和几個穿無袖運動服的男孩混在一起。

    或許是因為天氣冷,開始並沒有活動開,他持球的感覺有些生澀。可也不過是一兩分鐘后,就儼然成了主力,不斷投進中距離和三分球。

    每個轉身,起跳,過人。

    都是那麼引人矚目。

    逆光去看,似乎他身邊始終有陽光在,模糊著他身体的邊界,溫暖而柔軟。

    “小師娘,”靠在她身邊的女孩忍不住八卦,“是不是當初你就是看到顧老師打籃球,才徹底愛上他的?”童言佯嘆口氣,低聲說:“很不幸,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打籃球……”

    顧平生絕對是個克制的人,看到童言給他比手勢提醒時間到了,馬上就停住了手中的籃球。

    散場后,童言還沉浸在他諸多精彩投籃的影像中,遞給他一張濕紙巾后,就微偏過頭,像看偶像似地看著他。

    “怎麼了?”他接過來。

    “不得不說,你籃球玩的不但好,而且很適合觀賞。”

    他笑,邊用紙巾擦手,邊玩笑道:“是不是非常慶幸自己沒愛上任何人,而是堅持等到了我?”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36 AM

第五十六章 那段時光里(2)

    “是啊,”童言很認真地扳起手指,給他數著時間,“我從生下來,等了十三年才見到你,然后匆匆而別,七年后你才肯賞臉再次出現。這麼看來,沒有比我等得更辛苦的人了。以后如果有人不幸喜歡你,要破壞我們的感情,你一定要很嚴肅地告訴她,先攢夠二十年,再來和你說這句話。”

    童言覺得自己臉皮真是厚比城牆,說完這話,低頭樂不可支地笑了會儿。額前的瀏海滑下來,從他這個角度看,只有凍得有些發白的嘴唇,抿成個明顯弧度。

    當她把借條放到奶奶面前時,奶奶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。

    對童言來說,父母是債,而對奶奶來說,父親又何嘗不是一輩子的債。雖然早年叛逆時也埋怨過奶奶的放任,不肯斷絕母子關系的懦弱,可到懂事后,卻越發明白奶奶的感受。所以當老人家提出要父親回來過年,她也沒有拒絕。

    年三十那天,顧平生很難得陪父親喝了次酒。

    她默默地給他數著杯數,踢了他足足四五次,也不管用。幸好啤酒的度數並不高,可就是這麼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十一點多,也挺嚇人的。

    “喝水好不好?”童言跪坐在床上,拿著杯子,湊到他嘴邊。

    “今晚應該喝不下水了,”他啞然而笑,“沒關系,酒精度數並不高,不用喝水稀釋。”

    或許因為喝了酒,他的聲音有些微熏后的味道。

    低低地,磁得誘人。

    她無可奈何,把玻璃杯放到一邊,用毛巾給他擦臉:“我聽說喝酒后不能洗澡,所以今晚就不要洗澡了,擦擦臉和手就好。”

    深藍的毛巾,沿著他的額頭到臉頰,還有下顎。

    她擦的仔細,溫柔的像是對待個孩子,顧平生也就任由她發揮泛濫的母愛。“把左手給我。”他看到她這麼說,就把左手遞給了她,童言剛才放下他的右手,那只手已經就勢撫上她的臉:“顧太太已經二十一歲了。”

    手指滑過她的眼睛、鼻梁,停在了她的嘴唇上:“我愛你,言言。”

    他聽不到,窗外此時正有著越來越熱烈的鞭炮聲。

    年年都禁放,年年都有各家淘氣孩子的偷買了鞭炮焰火,屢禁不止。

    這是他在北京過得第一個年,這里是他的故鄉,可是他這個年卻過得這麼安靜。聽不到電視里春節晚會的歡笑,聽不到那些煩人的來自各國領事館的賀電,甚至也聽不到窗外的鞭炮聲,安靜的春節。

    即使有自己在身邊,會不會偶爾覺得被隔絕呢?

    太過吵鬧刺耳,她聽得禁不住皺眉。

    顧平生倒是微怔住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“是鞭炮,外邊的鞭炮聲特別大,”童言看到他一瞬的釋然,馬上就明白了他的誤解,“我也愛你,我更愛你,特別愛你,不可能愛上別人的那種愛……”

    說到最后,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。

    “肉麻死了。”她繼續拿毛巾給他擦手。

    他看著她表情豐富的臉,不停動著的嘴唇,恰好窗外猝然閃過了一道焰火。驟然的光亮和面前的她,都在悄然喚醒血液里的酒精成分。

    所有的感官觸覺,都在放大。

   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蠱惑,太直白。

    童言很快就有了感覺,努嘴示意他該睡覺了:“今天不行,絕對不行噢,明天還要早起去你外公家……”

    “我知道,”他微微笑著,手卻悄然順著她的腰滑下去,輕輕揉按著她的尾椎骨,“昨天我拿到你復查的結果,這里已經好了,以后在浴室時需要小心些,再摔就會很麻煩。”

    手勁不輕不重,偏偏就是這麼個敏感地方,弄得她心猿意馬地:“會怎麼麻煩?”

    “如果再摔,即使癒合也會留下很多后遺症。比如陰雨天會疼,”他若有似無地笑著,仿佛在說醫囑,正經的一塌糊涂,“以后在床上活動,也要避免太劇烈的動作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她好氣又好笑,扯開他的手:“這句話,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,顧醫生。”

    毛巾拿到浴室衝洗干淨,她隨便洗了個熱水澡,再回到臥室他已經快要睡著的樣子,只是走過去的時候,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看著窗外。

    震耳欲聾鞭炮聲中,她掀開羽絨被,緊靠著他的身子,陪他坐著看外邊越來越醒目的焰火。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從被子里找尋他的手,然后握住,顧平生收回視線看她:“還不睡?”

    “我還想問你呢,你是不是一喝酒就精神特別好?”童言笑眯眯地,“平時這個時間,如果不是加班的話,你早就睡了。”

    她說話間,腿已經搭在他的腿上,舒舒服服地找了個睡姿。

    “不要亂動。”他好意提醒她。

    她不懷好意,刻意輕蹭著他的腿。

    顧平生輕易就捉住她的腳踝,她馬上乖乖靜下來,轉移開話題:“你為什麼特別喜歡藍色?”剛才掛毛巾時候,終于發現浴室的所有東西,都是深深淺淺的藍色,平時不覺得,真要留意起來才發現真是多的不能想象。

    “從心理學來看,藍色一般是憂郁、心情不穩定的表述,”顧平生用簡單的語言,做著自我剖析,“所以你可以發現blue的復數,blues就是憂郁的意思。”

    童言只是笑,琢磨他的話:“太多的blue就是blues,復數的藍就是單數的憂傷,”這句話還真是說得牙酸,“再說下去,我們都要變身文藝青年了。”

    “這只是心理上的簡單分析,”顧平生也在笑,“真實的答案是,以前我母親特別喜歡用這個顏色,從小到大習慣了,就始終沒有改。”

    她頷首,側摟住他,閉上眼睛乖乖睡覺。

    好像老天真的開始眷顧了,那些未曾想過會解決的問題,都開始慢慢地解開。明天就要去他外公家,大年初一應該會見到很多人……

    很多沒有見過,但未來都會是家人的人。

    顧平生的外公家,她只去過一次,還是在老人家不知道的情況下。這次再去卻是鄭重其事的見長輩,童言坐在顧平凡的車上,一路上都是緊張兮兮地,不停問平凡各種事情,原因是顧平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……

    “我問他今天會有誰在,他說不知道,我問他你家親戚多不多,他說也只見過几個……我問他你外公喜歡什麼話題,他也說不知道……”童言說著說著就郁悶了,“平凡姐,你說我能不緊張嗎?我都緊張的跳車了。”

    顧平凡聽得笑死了:“別緊張,他說的都是大實話,我家那些親戚都是逢年過節才來,可是他又不在國內,當然不知道。我爺爺喜歡什麼?我在他身邊從小到大,到高中畢業才離開,你問我就好了。”

    “嗯,那你說,”童言虛心請教,“是喜歡活潑的小孩,還是喜歡文靜的?”

    “說不好,我甚至覺得他老人家什麼孩子都不喜歡,”顧平凡故意逗她,看她怔愣的神情,馬上又安撫,“他喜歡善良的孩子,你要相信老人的眼睛,基本這個孩子外表什麼樣子都不重要,老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真正是什麼樣。”

    善良?

    還真是虛無縹緲的詞……

    “他早年在文化局做,屬于比較嚴肅的那種人,習慣就好,”顧平凡回頭看了她一眼,“沒關系,還有我和TK呢。TK不是在他身邊長大的,我爺爺反倒最疼他,只不過平時嘴上不說罷了。”

    她嗯了聲。

    “不過我爺爺這几年都在病著,精神和心情都不是很好,你要做好心理准備。”

    她倒是意外了,看顧平生:“你外公生病了?”

    他頷首:“兩年前做的肝移植手术,雖然成功,但肝肌始終很高,沒停過透析。”

    童言心有些沉下來,雖然不知道沒停過透析代表什麼,可是光是這兩個字,就知道肯定是很嚴重的事情了。可是顧平生卻始終沒有告訴過她。

    她想問他,又不想當著顧平凡的面,最后只是悄悄地拉過他的手,在手心問他:why

    寫完偏過頭去看著他。他似乎猜到她一定會問,只是笑了笑,反手握住她的手說:“回家再告訴你。”

    她頷首,沒再追問。

    顧平生家里的人看起來都很和氣,看到童言后,還有兩個阿姨忙不迭笑著說紅包少帶了,弄得她反倒更不自在了。幸好顧平凡一個勁地替她說話,說小女孩第一次進門,千万別太熱情把人嚇壞了。

    顧平生把她留在一樓客廳里,先一步上樓去看外公,卻遲遲沒有出來。童言開始不覺得什麼,后來覺得時間實在是太長了,求助地看平凡。

    雖然他們家人都非常和氣,可是她第一次來,還是希望能在顧平生身邊才踏實。

    “快二十分鐘了?”平凡看了看表,心領神會地笑了,“我上去看看。”

    她點點頭,兩只手握著平凡媽媽遞來的蘆柑,繼續去回答那些熱情的追問。從父母工作到家庭住址,所學專業,倒真是事無巨細。

    忽然,樓上傳來一聲硬物撞擊的悶響,她嚇得猛站起來。

    平凡剛才走到樓梯中途,聽到這聲音也是嚇了一跳,脫口說了句壞了,忙往樓上跑。客廳的七八個人也大多站起來,變了臉色,他的兩個伯伯也快步上了樓。

    她不敢貿然衝上去,只在原地怔怔立著,心莫名跳的飛快……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42 AM

第五十七章 那段時光里(3)
  
    平凡媽媽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沒關系,沒關系。”

    她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,又何須安慰?只是冥冥中有些預感,樓上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。

    這樣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應征,當聽到有人下樓的腳步聲,她和平凡媽媽同時抬起頭,顧平生獨自沿著樓梯走下來,很明顯的,額頭上有被人草草貼上的紗布。

    白色的紗布,用白色膠帶貼著。

    白的觸目驚心。

    她几乎就傻在那里,看著他走下來,走過來,停在自己的面前:“言言,我們回家。”

    童言看著他的眼睛,忽然有些說不出話。

    最后只是點點頭,不做任何追問,跟著他往大門的地方走。剛才顧平生從樓梯走下來的時候,燈光突顯的蒼白冰冷,讓她想起了很久前初見他,很年輕的大男孩靠著雪白的牆壁,坐在地板上,一只胳膊搭在膝蓋上,拿著單薄的白紙。

    那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。

   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,好像全世界都和他沒關系。只有自己和他是同樣的。

    來時是坐的平凡的車,兩個到馬路上想要攔出租。北京的出租車本來就很難叫,大年初一的上午更是難,幸好童言很熟悉從這里到家的地鐵線路,拉著他的手,笑著說:“顧老師,顧醫生,顧律師,我們去做地鐵吧?我記得你還沒做過。”

    顧平生輕吁口氣,笑了笑:“好。”

    童言溫溫笑著,就在走下地鐵時緊緊攥住了他的手。不知怎麼的,心就開始加速跳起來,像是把剛才的驚嚇釋放出來,好几十級台階走下來,已經發虛。

    從家里到工作的地方,只需要坐公交車。所以除了那次深夜她坐著地鐵來找他,也有很多年沒有認真坐次地鐵了。

    非工作日,人不算太多。

    他們坐的這節車廂甚至還有些空位。

    最搞笑的是,有個門上的玻璃不知道為什麼破了,草草被報紙糊上,地鐵速度太快,只聽得嘩啦嘩啦的聲響,在耳邊飄來蕩去的。兩個人的位子是在這節車廂的最右側,她靠在車廂壁上,時不時地飄著視線看他。

    顧平生察覺她的視線:“我剛才和外公有了些不愉快,他這兩年精神不太好,脾氣有些大,”他終于指了指額頭,有些無奈地笑著說,“幸好家里有這種常備的東西,也幸好有平凡這種沒畢業的醫生。”

    他的語氣很輕松,輕描淡寫的。

    和童言猜想的倒是差不多,她沉默地看著他,過了會儿才說:“是不是因為我?剛才來的路上平凡說起你外公生病,已經這麼久了,你一直沒有提到過。你當初在上海教課的時候,經常會說家里有事情,是因為外公嗎?”

    她算著時間,這些時間都是重合的,自己家的事情,他的事情,還有他家里的事情。根本就是一件接著一件……

    “他不喜歡我嗎?”童言又問了句。

    恰好地鐵停下來,是個換乘的車站,很多人大包小包地涌上來。

    無論環境有多嘈雜,他只是處在自己安靜中,專注地看著她:“言言,這件事和你沒有直接聯系。是因為我母親的事情,外公對師生關系的感情,非常排斥,有時候會有些偏激。”所有的答案,都不算太出乎意料。

    只是除了他額頭的這個傷口。

    幸好他們因為要去渡假,奶奶早起就一起出門,去了天津。

    不會回到家,引起又一次的恐慌。

    或許因為他曾經是醫生,顧平生竟在家里備了簡易醫藥箱。她照著他教的,一步步給他處理傷口。聽著驚心動魄,傷口並不算非常深,可是紫紅紫紅的血口子,還是讓她看著心鈍鈍地疼,低頭問他:“要不要去打破傷風針啊?”

    “不用了,”他笑,“砸我的東西非常干淨,平凡處理的也非常干淨。”

    她癟癟嘴巴,仔細給他貼上白紗布:“美人,你破相了,不過相信我,無論美人你成什麼樣子,我都不會嫌棄你的。”

    她說完,湊上去輕輕親了親他額頭那層紗布。

    她換了個姿勢坐下來,兩個人面對面,盤著膝蓋對坐著,你看我,我看著你。中間是還沒有關上的醫藥箱。

    因為今天要去見他的外公,童言特意打扮過得,戴著細巧的藍色發帶,長長的頭發散在肩上,顯得臉更小。白白瘦瘦的,她從來都吃不胖。

    “言言,你今天很漂亮。”他很慢地說著。

    她笑彎起眼睛:“能做校主持的人,可都是美人胚子。我只是一直在你身邊,暫時被遮住了光芒而已。”

    他伸出手,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:“所以,我女儿以后應該會很漂亮。”

    童言厚顏無恥地猛點頭。

    可是馬上就有些失落地看著他,說:“為什麼這麼久了,都沒有寶寶……”她畢竟年紀不大,說到這件事仍舊覺得很不好意思,馬上輕吐了下舌頭,說不下去了。

    “是我的原因。”他坦然說。

    童言啊地長大嘴巴,瞪著眼睛看他:“你非典后遺症,也不能生小孩嗎?”

    他怔了怔,忽然就失笑道:“不要亂想,我只是不想你承擔這種壓力,一直在采取措施,”童言還沒回過神,頭上一重,他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頭,“幸好是這樣,否則今天要是外公知道你未婚先孕,估計不會再見我們了。”

    童言如釋重負,話題又回到今天這件不愉快的事上,她把手肘撐在一只腿的膝蓋上,托住下巴看他:“沒關系,這麼多事情都過去了,這只是‘又一件’事情而已,”她把他說過的話,重復地告訴他,“你說過,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決,只是遲早的問題。”

    他笑:“你的確是個好學生。”

    “不僅是好學生,”她關上藥箱的蓋子,手撐在上邊,探身親親他的嘴唇,“我剛才替你包傷口的時候,發現自己非常有做護士的潛質。所以,你是顧醫生,我就是童護士,你是顧老師,我就是童言同學,有沒有發現,這些都是一對一的名詞?”

    顧平生開始還有些不明白,可看她的表情和動作,漸漸聽懂這所謂“一對一名詞”是哪里來的了,從詫異到無奈,繼而啞然失笑:“看來我要對你重新認識了,顧太太。”

    “不是我,是沈遙,她特別喜歡研究島國的情色小電影……然后講給我聽,”童言本來想要逗他玩,可是看他這麼復雜的表情,也發現自己說得過分了些,“我發誓我真的沒有看過……”

    去塞班渡假的機票是夜航。

    原計划是初一在顧平生外公家吃晚飯,回到家拿行李趕到機場,剛好差不多的時間。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,初一整個白天倒是空了下來,童言把家里所有的窗簾和床單都換了新的,開始馬不停蹄地洗衣服。

    好像這樣忙,才能讓她停止去想今天早上的事。

    站在洗衣機邊無所事事,她又把兩個人平時不穿的衣服都拿出來,泡在盆里。這麼折騰下來,一大瓶洗衣液都用了干淨。

    顧平生手機的信息始終沒有斷過,她大概猜到是平凡在和他談著家里的事情。就在胡思亂想的時候,顧平生忽然就走到門口,把手機遞給她:“平凡想要祝你春節快樂。”

    童言擦干手,接過來。

    “言言?”

    “嗯。”

    “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沒想到,我爺爺他的確因為小姑姑的事情,被傷的太深了。偏偏就這麼巧你和tk也曾經是師生,難免會接受不了。本來這件事我想讓他說個謊話,可你和tk在一起這麼久,應該知道他有時候固執的挺讓人討厭的,”顧平凡無奈地笑了聲,“不過沒關系,這些都不是大問題,我會慢慢給老人家做思想工作。”

    “嗯,我知道。”

    “言言,我特別喜歡你,真的。我和TK從小就特別的親,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,就是他第一次回國,五歲的時候。那時候他普通話說的很不好,就別說北京話了,長得又那麼好看,我們家里的小孩子都不喜歡他。可是偏巧,我在學英文,所以就特別喜歡和他這個假美國人在一起……”

    她從來沒聽平凡說過這些,有些意外。

    顧平生靠在門邊看著她聽電話,也不說話,她聽見洗衣機忽然響了,指了指那邊。他很快就走過去,順著她的手勢,很不熟練地打開蓋子,拿出洗好的窗簾。

    “他有時候特別招人討厭,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,就絕不許別人碰,也絕不分享。可是慢慢地接觸多了,就發現還能接受,因為他喜歡的東西非常少,比如他喜歡吃西蘭花,整頓飯就只吃米飯和這一樣菜。你只要避開這個,大魚大肉任你去吃,他就吃他的西蘭花,看都不看你。”

    童言忍不住笑起來。

    從平凡的話里,她能想象的出,顧平生小時候肯定是個討厭到可愛的小孩。

    “所以言言,他那麼愛你,你就一定會很幸福。”

    童言喔了聲:“像西蘭花一樣幸福嗎?”

    平凡也笑起來:”絕對比西蘭花幸福。”

    顧平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笑,有趣地看著她,童言馬上又指了指陽台,示意他去晾窗簾。等到他離開洗手間,才問平凡:“他真是因為他母親的原因,不肯去戴助聽器械嗎?”

    電話那里意外地沉默下來。

    過了好一會儿,平凡終于回答了她:“他特別愛他媽媽,所以他可能這一生,都不會原諒自己這件事了。我只在小姑姑的葬禮上,聽到他說過這件事,那天是他先和小姑姑吵架,說了些非常傷人的話,我小姑姑才自殺的。”

    童言聽得愣住。

    “我小姑姑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,經常會歇斯底里地說要自殺,其實每次都是虛張聲勢,只是為了讓人關心她。那天TK吵完架,就在她臥室的隔壁,聽到她房間的動靜都沒有去看,始終認為是又一次的鬧劇,可沒想到,就真的成真了。”

    所以他不願意再聽到任何聲音,任何這人世間的聲音……

    平凡后來又說了些話,安撫著她。可是童言卻只想著他母親自殺的事情,完整的真實的始末,終于明白為什麼他這樣的人,會在初遇那天管自己的事情,可以伸手打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小女孩……

    那時候他何嘗不是絕望至極,把自己當作了他。

    她把手機放到水池邊,有些走神,卻還繼續把髒床單塞到滾筒里。身前似乎有些明暗變化,回過頭看去,顧平生不知已經倚靠在門邊多久了,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她。

    耳邊是轟隆的洗衣聲,節奏清晰。

    她的視線就這麼和他糾纏在一起,根本不可能再分開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50 AM

第五十八章 簡單的幸福(1)

    “剛才你姐姐說,你以前脾氣特別不好,為什麼后來忽然就轉性了?”童言發現洗衣液已經被自己揮霍完,從水池下的櫃子里,拿出瓶新的,撕開塑料紙。

    擰開,藍色的洗衣液倒入小盒子,推進洗衣機里。

    然后就聽見他說:“母親去世后,又很快經歷了一場生死,忽然就想開了很多事情。既然我的人生已經這麼糟糕了,唯一能做的,就是善待別人。”

    他說話的時候,走近她。

    童言設定好時間,聽到洗衣機正常運轉后,重新轉過身,摟住了他的脖子:“剛才打電話的時候,我想到了一句話,是孟子說的,”她揶揄地盯著他,“孟子知道嗎?”

    他低低地嗯了聲。

    “那你一定聽過這句話,”她扳起臉,一字一句說給他看,“天將降童言于平生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体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

    顧平生認真看她說的每個字。

    等到她說完,笑著托住她的大腿,像樹袋熊一樣地把她抱在了身前:“這話不錯,不過當初聽平凡說的時候,似乎有几個字不同?”

    童言用手指戳他的酒渦:“你記住我這個版本就可以了,這是家訓。”

    因為顧平生手里的兩個項目,兩個人的渡假竟意外成了十几個人的組團游。顧平生的秘書不停感慨幸好小老板很有遠見,選了免簽的海島,否則這麼几天又趕上農歷新年,連簽證都來不及弄……

    童言聽在耳中,偷偷瞄著神情坦蕩的顧先生,絕對相信他不是遠見,而是剛好倒霉,被大老板陰了一道。

    飛機是夜航,卻熱鬧的像是市集。

    顧平生去洗手間的時候,坐在她左側的女人,被吵得摘下眼罩:“坐飛機最怕碰上旅行團了……尤其是夜航。”

    她說話的時候,是對著童言的。

    童言禮貌笑笑,還在適應高空飛行對耳膜的影響。

    她几次坐飛機都是和顧平生在一起后,僅是北京和上海之間的短途飛行,所以對遇到旅行團什麼的話題,實在沒什麼經驗分享。

    顧平生的這些同事,基本都是人中翹楚了,前前后后的聊著,什麼話題都有。有工作有閑聊,大多數話題聽著新鮮,少部分話題是根本聽不懂。

    他回來時,剛好被前兩排的人伸手攔住,意外開始了工作話題。

   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和別人談工作。

    單手撐在座椅上,偶爾沉思,大多數時候都是針鋒相對的討論。她的座椅調解到仰靠的位置,可是很舒服地觀賞他。你知道有時候人真的特容易驕傲,此時此刻的童言,終于体會到擁有一件奢侈品的感覺。

    她的視線從他的臉,到搭在座椅上的手臂,最后落在了並不醒目,卻始終存在的戒指上,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午后。

    他拿著這枚戒指,等著自己給他戴上的時候。

    看表情,能感覺他們的討論越來越激烈,几個人的聲音卻始終是壓制的,雖然在熱鬧的機艙里,這些完全不算什麼,可他們還是保持著應有的禮貌。

    和那些人相比,他始終看得多,說得少。

    童言的專業英文沒有這麼好,努力聽了會儿已經漸漸lost了,可還是深信他絕對說出的話字字精辟……周圍有几個小女孩,總是眼睛溜溜地瞅著他們几個,甚至開始小聲笑鬧著給几個男人打分數。

    她不厚道地聽了會儿,滿意于顧平生的遙遙領先。

    等他回到自己身邊坐下,很快就伸手和他五指交叉地握在一起。驕傲也好,虛榮也好,這個男人完完整整就是自己的。

    他們的房間是早訂好的,和所有人都不在同一樓層。

    這個海島大部分是來蜜月旅行的人,酒店房間布置都盡顯浪漫,家私一律是藤質,她推門而入時,正有風從陽台吹進來,淡藍的窗簾就這麼輕飄飄地浮起來,再落下。

    結束几個小時飛行旅途,這樣的房間真是最適合的落腳地。

    這是她第一次出國,說不興奮是不可能的,顧平生洗澡的時候,她始終趴在房間的私人陽台上看遠處的海。

    不知道過了多久,他終于走出來,她回頭看他:“你下午要出去嗎?如果有事就去好了。這麼漂亮的房間,你把我鎖在房間里睡五天,我也沒有異議。”

    他隨便穿了條沙灘褲,沒穿上衣。

    青天白日的,幸好是在私人陽台。

    童言想起飛機上几個給他打高分的女孩,始終在說他英俊。

    英俊這個詞真是俗氣,可已經很少有人用它來形容男人了。太高標准,不止容貌出眾,還要有風度,甚至還要才智卓越。

    可認真想想,他真的當之無愧。

    “今天沒有什麼重要的事,我已經警告過他們,至少今天要給我留出完整的一天,”他說,“工作狂也要有個限度,起碼蜜月旅行第一天要留給太太。”

    “蜜月旅行?”她重復,想想就笑了,“的確是特別的蜜月旅行。”

    剛才他秘書還偷偷指著兩個助理的行李箱,說那里面都是打印出來的資料。她瞄了眼就想起大三時每門國際法課上,厚厚的一疊英文打印資料。

    絕對的不寒而栗。

    “我以前在你課上,每次翻那三百多張a4紙的資料,就覺得頭疼,”她背靠著圍欄,忍不住控訴,“你知道看英文資料有多痛苦嗎?尤其還用英文分析案例,簡直就是噩夢。”

    “你分數不算低。”

    “因為是你的課啊。有時候找個漂亮的老師,還是能提高教學質量的。”

    他笑:“雖然想法有些怪異,但能達到效果也算不錯。”

    “告訴你個秘密,”她說,“我從學校帶回的東西里,有本日歷,是那個學期的。12月24日之前的日期都是一個個用筆划掉的。”

    12月24日,平安夜。

    他當然記得這個很特殊的日子,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和日歷有關。

    “我從再看見你的第一天,就在計算著日子,算著你哪天會離開學校,”她繼續說著那段日子的回憶,“每次去上你的課,心理壓力都特別大,好像我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,只有你一個人知道。所以你對我來說,就像是個定時炸彈。”

    “后來呢?”

    “后來,”童言嘆口氣,“后來我喜歡你了,就更怕了。顧先生,首先你對我來說是老師,其次,你身上的光環太耀眼。喜歡上你,又知道肯定得不到的感覺,挺讓人難過的。”

    “所以每天都在希望我離開?”

    “在12月24日以前是的,”她握住他戴著戒指的那只手,“可是之后就不想了。”

    在不熟悉的異國,聽最愛的人,說著最初的那些隱秘心情。

    那些遠遠近近的回憶,比純粹的表白,更能打動人心。

    他用手碰了碰她的額頭,眼里有溫柔的笑意:“出了不少汗,要不要去洗澡?”

    “好,我很快就出來。等我洗完,我們去沙灘曬太陽,”她說完,又刻意補了句,“這是我第一次出國,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海。”

    她從行李箱拿出最暴露的露肩裙子和大大的遮陽帽,滿意地扔到床上后,就進了浴室。因為他剛才用過,四周玻璃上都還是一層白色水汽,還有沐浴露的味道。

    她擰開水,邊脫了外邊的短袖,邊去調試水溫,隨著手臂動作,肩帶滑下來,身后伸出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,輕輕撫摸著她很薄的肩頭。

    她聽見他的聲音,混雜在水聲里,不是那麼清晰:“這個時間出去很容易曬傷,可以等到五點左右再去海灘。”他說完,低頭開始親吻她的肩膀。

    她轉過來,摟住他的腰,皮膚是真心好,又滑又軟。

    “剛坐了五個小時的飛機,你不累嗎?”她這麼說著,已經在他一步步往前的腳步里,退到了水流下,還沒有調好的水溫,有些凍人。

    “不算太累。”

    水徹底淋濕了裙子,貼在她的身上,突顯出了所有的曲線。

    他的沙灘短褲也已經濕透。

    他搭住她手腕,感覺著她的脈搏。

    “你心跳很快。”聲音低低地,讓人無法抗拒。

    她覺得手都是軟的,可還是盡職盡責地用左手去摸提金屬開關:“很冷,讓我調好水溫。”邊擺弄著,邊含糊不清地告訴他,卻不知道他看清沒有。

    就在說話的時候,顧平生的手已經沿著她的身体滑下來,將她貼在腿上的裙子脫下來,她的手還沒離開金屬扶手,整個人就被徹底抱了起來。

    兩側都是玻璃,她找不到任何著力點,只能緊緊地摟住他的脖。自上而下的溫熱水流,還有他自下而上的動作,都在斷斷續續地撞擊著,銷蝕著她的意識。

    直到最后,他終于抬起頭看她。

    她很快低下頭把嘴巴遞過去,兩個人在水流里不斷親吻著,甚至有種要被他親的斷了氣,溺水的錯覺……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1:56 AM

第五十九章 簡單的幸福(2)

    整個蜜月之行,除了安靜的年初二,就真成了他們律所的加班之旅。

    顧平生是個很隨便的人,因為是蜜月之行,兩個人的房間比那些人臨時定的房間大了不少。為了方便這麼多人工作,最后間接變成了辦公間。

    起先他的那些同事還很不好意思,等到兩三天后混得熟了,發覺童言更是個隨意的人。不光把房間讓出來,還免費做了助理。

    只不過兩個人之間的細微交流,實在是各種惹人嫉妒。

    最后連剛畢業不久的秘書都開始眼紅,連說受不了,一定要在年內把自己嫁出去……

    有時不需要她幫忙,童言就主動閃人,自己跑到酒店的私人沙灘上曬太陽。

    蜜月聖地,四處都是情侶。

    她坐在太陽傘下,光著的腳去玩細膩的沙子。

    忽然就想起那天自己興奮地跑進海里,還以為能像在游泳池一樣自如,沒想到一個不大的海浪拍過來,就被灌了口海水。真是很不好的味道,澀的發苦。

    幸好有顧平生在身后把她撈起來,否則還不知道要喝几口才夠。可惜好人沒好報。她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轉過身,把嘴巴里的咸澀都過給了他……

    童言輕輕吐出了一口氣,仰躺在太陽椅上。

    真的好熱,不知道他在房間里會不會太難過。

    她終歸不太放心,悄悄給他發了條消息:心跳多少?

    很快,他就回復過來:

    97,在正常范圍。TK

    她略放了心:你這樣日以繼夜,不眠不休地工作,我真的很心疼。

    如果今天選擇安逸的生活,未來顧太太就可能會面臨不眠不休的工作,那時候,恐怕我就不止是心疼了。TK

    她想不出如何回復,他又來囑咐她:

    如果救生員不在附近,就不要自己去海里。TK

    她仰面躺到太陽椅上,緩慢地按著鍵盤:嗯。我躺著看書,不下海。

    就這麼在沙灘上坐到黃昏,她抱著基本從房間里拿出來的書,慢慢悠悠地往回走。沙灘上今天有酒店辦的活動,男男女女都在從大廳往出走,只有零散的几個人逆向而行。

    她走到一排電梯的門口,隨手拍了拍向上的按鈕。

    門忽然就開了,仍舊是很多人走出來,沒想到顧平生也在人群中。兩個人同時看到對方,她退后兩步靠在牆邊等他。

    “我前一秒還在想你是不是結束了,后一秒就看見你,算不算心有靈犀?”

    他倒是難得沒開玩笑,把她手里的雜志接過來:“我改簽了機票,今晚夜航回北京。”

    “不是還有兩天嗎?家里有事情?”

    她直覺問他。

    “是我外公的事情。我和你說過他兩年前做過肝移植,手术以后肌酐始終很高,沒停過透析,我們始終注意他腎髒方面的問題。沒想到昨晚忽然就開始便血,今天胃鏡確診是十二指腸降段潰瘍出血,現在人已經在ICU了。”

    他盡量用她能聽懂的話。

    “好,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。”

    她不敢耽擱,馬上就和他回了房間。

    臨時改簽的機票,自然沒有機會去挑選時間。兩個人爭分奪秒地往機場趕,險些就錯過了航班。兩個人的位子是最后一排,座椅難以調解,前半程還沒只是覺得不舒服,兩個小時后已經從腰酸到了脖子。

    他說話很少,吃的也少。

    童言從沒見過他這樣,到后半夜飛機上的人都開始熟睡,他仍舊翻著手里的雜志,用很快的速度翻頁,像是在看,又或者只是純粹為了做一件事。

    她把手放在書頁上,等到他看自己,終于蹙眉輕聲說:“這個座椅坐著很不舒服,你這兩天都沒有睡几個小時,會不會吃不消?”她自主自發解開他身上的安全帶,“趁著空姐沒看見,躺在我腿上睡一會儿。”

    最后一排只有他們兩個人,把所有扶手拿開,橫躺著也絕沒有問題。

    她知道這樣做,絕對是非常危險的事情,可也只想到這樣的方式安慰他。

    顧平生似乎察覺到她的用意,卷起手里的雜志,敲了敲她的額頭:“如果遇上飛機忽然失重,沒有安全帶,很容易會脫離座椅撞到機艙頂。”

    可剛才說完,卻又側過身子,把這一排的扶手都挨個抬起來。

    然后堂而皇之地,仰面躺在了她的腿上:“十分鐘后叫醒我。”

    她點點頭,手放在他的身上,摟住了他。

    他沒有再說話,合上眼睛。

    童言把額頭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,安靜地看著他的睡容。因為做著有時差的項目,那几個國家又沒有所謂的春節假期,這几天他真的辛苦了不少。

    不過兩分鐘,他的呼吸已經漸入平緩。

    她想起他剛才說的話,悄悄地避開他的臉,解開腰上的安全帶,似乎這麼做反倒是踏實了。如果遇上飛機失重,怎麼也不能讓顧先生一個人去撞機艙頂吧?

    飛機落地是凌晨五點多。

    他們拉著行李鑽進出租車,童言馬上就報出了醫院的名字。顧平生攔住她,反倒是決定先回家:“雖然在比較熟的醫院,這個時間也不適合探視。”他提醒她。

    童言恍然,反倒覺得自己和他比起來,更緊張無措的多。

    真正到醫院已經是下午兩點多,兩個人穿過長長的走廊,走到ICU外的大廳,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。平凡正環抱著雙臂,和門口的兩個醫生說話,她背對著這里所以看不到他們,反倒是兩個醫生先停下,其中一個對著他在招手,反手就按下了門鈴。

    這個地方她實在太熟悉,當初兩個人初遇,他母親就是在這里離開,而自己的母親也是在這里被急救的。

    童言自覺留在封閉的玻璃門外,沒有位子,就站在了電梯旁的角落里。

    過了會儿,倒是平凡先出來了,她說自己在外邊守了整夜,累得已經站不住,半是挽住她的手臂到樓下去找地方休息。

    說是餓,最后坐下來也才點了兩杯熱茶。

    她兩只手握住童言的手,語氣慢慢就傷感起來:“你知道我為什麼學醫嗎?就是覺得人真的很容易生病。可是沒學醫之前,覺得醫院能治好任何病,學了之后,反倒覺得生命真脆弱,放眼看去,大多數都是很難治好的人。”

    她沒有醫學生的感受。

    可也同樣有對生老病死的無奈,根本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人。

    平凡感慨了這麼句,也不再說話,漫無目的地吹著杯里的茶水。過了會儿才勉强笑了:“你看我比你大了十二歲,有些地方反倒不如你了。當初我在美國陪著tk,聽他同學說你奶奶生了那麼重的病,都不敢相信,你真的就什麼都不說,自己料理了几個月。”

    她搖頭:“我挺脆弱的,可是誰讓他也生那麼重的病,逼得我要自己去扛。”

    “對啊,你還是小孩子,脆弱是應該的,”平凡疲倦地撐著頭,緩解一夜未眠的困頓,“我問過TK,他的身体狀況是不可逆轉的,肯定會越來越糟糕,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撐不住了,分手了,怎麼辦?”

    平凡說完,很快覺得自己說的殘酷了些,很快自我檢討:“不要介意我剛才的話,醫生都是口無遮攔,習慣預估最壞結果。”

    “我不介意,我也習慣先往最壞的想,然后就什麼都豁然開朗了。”

    平凡笑起來,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:“然后,他就說出了我剛才的話,應該說是我偷了他曾經說的話。他說你還是小孩子,脆弱是應該的,”她有意放輕松語氣,“所以言言,如果你哪天脆弱了,撐不住了,沒人會怪你。我不會,TK更不會。”

    她大概猜到平凡說的這些話,暗指了他們分手的可能。

    她沒回答平凡的這個假設。

    后來平凡轉換了話題,開始說老人家的病情,還有他們走后她曾經做過的一些努力:“人老了總是越來越固執,就像是孩子一樣,你要反復哄著勸著,慢慢就會喜笑顏開接受了,”她看起來很有信心,“這次住院,我爺爺第一句話就是讓tk回來,所以我相信,馬上就會春暖花開了,什麼都不再是問題。”

    她附和著頷首。

    那些病痛災難,家人排斥,根本對她來說就不會是什麼問題。

    有個秘密,從平凡和她的那個電話起,就留在了她心里。

    那天是她的生日。母親為了和她一起慶祝,從早晨七點多就在校門外,一直守到了中午休息才終于見到她。可她卻用盡了所有惡毒刻薄的語言,拒絕了母親。所以才有后來的事情發生,母親獨自在房里喝了數瓶白酒,被發現后,送到了醫院搶救。

    她的生日,是兩人母親同時被搶救的日子。

    最后,也成為了他母親的忌日。

    那天她被迫簽字后就離開了醫院,后來被知道母親被搶救的真相時,那一瞬的手腳僵硬發麻,滲入心底的恐懼和后怕,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決無法想象。

    所以,她明白他所有的感受。

    而于她而言,顧平生究竟重要到什麼地步,恐怕連他自己也無法想象。

    她始終有些心神不寧地看手機。

    雖然知道顧平生只是在ICU里,可總有不安的情緒,揮不去,驅不散。顧平凡守了整夜,除了臉色不是非常好之外,並沒有什麼不同。

    照她的話說,要做醫生的人都要有超人体格,否則動不動就是三十六小時連軸轉,怎麼可能堅持下來?“TK以前身体非常好,”顧平凡對著手里的賬單,抽出卡遞給服務生,“他為了能做個合格的外科醫生,始終都很注意体能的鍛煉,而且還和我學切菜……”

    “他說過,”童言低頭系好圍巾,“他和我一樣是左撇子,他說自己以前為了練習右手的靈敏度,每天都會把二十個土豆切成絲,就為了以后手术時,左右手可以同時開工。”

    她記得很清楚,第一次看顧平生切出的土豆絲的震撼心情。

    那樣整齊的刀功,決對是下了苦功練習。

    “是啊,,”平凡笑的不無遺憾,“他那麼努力,卻還是沒有機會做個好醫生。我以前特別嫉妒他可以在國外生活,那是八几年的時候,還不像現在那麼普遍。后來慢慢長大了,了解我小姑姑的那些事后,就覺得他特別可憐。然后那麼多事,一個接著一個的,就沒停過。”

    平凡結果服務生的單子,潦草地簽了名,同時也結束了這段對話。

    兩人回到醫院時,顧平生已經從ICU出來,在和几個長輩交流著外公的狀況。童言走過去時,他略微停下來,告訴她自己要在這里守著,讓她先回家休息。

    她雖有些憂心他的身体,但也沒多說什麼。

    到家后,童言從陽台收下渡假前晾曬的床單,把臥室和洗手間從里到外收拾干淨。夜航整晚,提心吊膽整個白天,再加上高强度勞動,終于把她所有的精力都耗盡,匆匆洗澡上了床。

    臥室的窗簾是特別定做的,只要拉上就看不到任何光源,很適合深度睡眠。

    可因為太多事情壓在心里,終歸睡不沉。

    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忽然就從夢里驚醒,因為層層疊疊的夢境,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學校,還是在家,或者仍在渡假的海島……

    最后還是羽絨被上特有的家的味道,讓她漸漸擺脫了恍惚。

    也不知道是几點了,身邊仍舊空著。

    嗓子有些干,她懶懶地動了動手臂,想要起身倒杯水喝。

    可剛才伸出胳膊,尚未坐起身,就看到了床邊的人影。他回來了?童言伸手去摸床頭櫃,想要開燈,剛才碰到燈的開關,整個人就怔住了。

    剛才睜眼時,還未適應房間的黑暗,現在再看過去,卻發覺他在以一種近似于蹲跪的姿勢,靠在床的邊沿,在小心翼翼地,緩慢地從口袋里拿什麼東西。

    似乎很怕吵醒她。

    只聽著有些發悶的細碎聲響,像是藥粒滑過塑料瓶。

    童言不敢再動,手搭在床頭櫃的邊沿,盯著黑暗里的他。他把手放到嘴上,直接把藥吞了下去,然后繼續長久地,保持那種讓人心疼的姿勢靠著床。

    過了不知多久。

    他終是偏過身子,沿著床側,坐在了地毯上。

    剛才那個姿勢,童言還能隨時判斷他是不是有事,可現在這麼悄無聲息靜坐著,她倒真的慌了,很快開燈,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
    “怎麼忽然醒了?”他很快起身,靠過來,“我吵醒你了?”

    聲音就在耳邊,有些哄慰,還有他自己並不知道的沙啞疲倦。

    她揉著眼睛,軟軟笑著:“剛才做噩夢,被嚇醒了,”小心翼翼地壓住眼淚,放下手時,眼睛已經被徹底揉紅了,“你剛回來?”

    他嗯了聲,摸了摸她的臉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12:02 PM

第六十章 簡單的幸福(3)

    那晚的事情,她絕口不提。像是未曾看到過。

    只是用很多實習的空閑時間,去搜集各種各樣的急救教程,藥膳什麼的信息,努力一點點學起來。顧平生從未隱瞞過自己的身体狀況,每個月定期做檢查時,也都會帶上她。所以,她並不擔心他會怠慢自己的身体,可總要為以后做准備。

    有次,被帶自己的書記員姐姐看到,還會覺得奇怪:“你家有重症病人嗎?”

    “也沒有,”她縮小網頁,隨口敷衍,“看看這些,總歸會有用到的地方。”

    “你這小孩儿,真是夠逗的。”

    書記員姐姐拍拍她的后腦,笑著走了。

    以前除了回家,顧平生只需要在公司學校兩頭跑。

    現在因為外公的事,他每天還要有固定的時間在醫院,童言知道自己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出現,只能在他每次去醫院時,幫他做些有營養的東西,讓他帶過去。

    或許是醫院去久了,有時他也能給她講些在北京實習的事。

    他提到一次搶救病人,來不做系統的身体檢查就推進手术室,第二天才驗出這個病人是艾滋病患者。

    他說的時候,她正在給他剝水煮蛋,馬上瞪大眼睛:“那怎麼辦?万一你們手术過程中被感染上怎麼辦?”她把雞蛋遞到他嘴邊。

    他咬了口雞蛋白,沒有吃蛋黃,童言抿抿嘴,把蛋黃吃了下去。

    然后剩下的那層蛋白放到了他的白粥里。

    “這種事並不少見,通常每個月都能碰上一些,”顧平生稍許笑了笑,嘴角上揚的弧度並不大,“每種職業都有風險,無法避免。”

    童言點點頭,再點點頭。

    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吃粥,顧平生握著白瓷湯匙,喝了兩口終于察覺到她的視線,抬頭笑著看她:“在想什麼?還是沒睡醒?”

    “我在想,你小時候肯定特別挑食,”童言笑得神秘,“竟然連雞蛋黃都不吃。”

    顧平生微笑了笑:“我小時候的確很挑食。”

    “現在也一樣。”

    童言補了句,繼續給他剝水煮蛋。

    他的臉始終是偏清瘦的,突顯了輪廓鮮明。可現在看上去卻瘦的有些過分了,童言的視線從他的手指掃到他的手臂,用小拇指戳了戳。他抬起頭來看她。

    “你瘦了,”童言不無遺憾地說,“對于飼養員來說,這是個令人心碎的現象。”

    “真的瘦了?”顧平生揚起一側嘴角,做了個稍顯幼稚的表情,“我想吃栗子燒雞。”

    童言樂不可支地點頭:“你晚上會回家吃飯嗎?我從法院出來就直接去超市買。”

    “明晚在家,”他看著時間差不多了,迅速吃完剩下的白粥,“下午我會在醫院,外公有個很重要的專家會診,可能會晚飯后再回來。”

    他每逢有八點的課,都比她走的早些。

    可到家的時間又比她晚很多。這種事不能多想,也不能深想,她沒有一天不在盼著畢業盼著開始正式工作,分擔他的壓力,可卻只能耐心等待。

    她怕超市沒有栗子,特地去離家遠些的菜場買了食材回來。

    因為怕看殺雞,她特地挑好了雞,跑到很遠的地方看著,直到攤主把雞處理干淨才又上前付錢,接過血肉淋漓的塑料袋。

    “小姑娘怕血啊?”攤主很好笑地問她。

    “血倒不是很怕,”童言厚著臉皮坦白,“就是特別怕看到殺活的東西,所以很多時候都在超市買冷凍的……”

    “超市的不好,不如現殺的好,”攤主隨手從自家蔬菜攤位抓了把蔥,遞給她,“來,給你壓驚的。”

    童言被這把蔥逗笑了,道謝接過來。

    菜場的位置很奇怪,沒有可坐的公交車,走路的話又要二十几分鐘。縱然還是冬天,她這麼徒步走回小區,還是順利出了身汗。

    六點多,天已經徹底黑下來。小區里的照明燈都早早打開來,遠近匆忙走著的,都是趕回家的人。因為還沒到吃飯時間,她走得倒是不急,慢悠悠地往自家的樓走。可就在繞過樓下的綠地后,卻看到不遠處的兩個人。

    是陸北是方芸芸。

    兩個人以大幅度的動作,在半開的樓門口相互拉扯著,童言看到他們的時候,他們還沒有看到她。一個是始終拉著門,想要進去,另外的那個卻始終攔著,卻不願正面衝突的樣子。防盜門因為長時間不能關閉,在響著刺耳的報警聲。

    這里是她家的樓門。

    她大概猜到發生什麼事,想要躲開,卻又怕方芸芸真的衝上樓。

    就在猶豫時,方芸芸終于看到站在路燈下的童言,馬上甩開陸北,向著她走過來。步子又急又緊,像是怕她逃走似的。

    左右都躲不開,倒不如坦然些。

    童言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,還沒想好怎麼開口招呼,方芸芸忽然就揚手,狠狠甩了她一巴掌:“這是你欠我的。我欠你的那些,都會還給你……”說話間眼淚已經噗嗤噗嗤地落下來。

    聲音大的嚇人。

    在安靜而空曠的小區里,顯得極刺耳。

    她站在那里,有几秒的大腦空白,臉頰的痛感開始慢慢擴大著,卻根本就聽不清方芸芸在說著什麼。

    陸北衝上來,扯過方芸芸的手腕:“你瘋了嗎?從昨天鬧到今天有完沒完?”

    “我真的瘋了,陸北,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,我掏心掏肺對你,你究竟想要怎麼樣?”方芸芸拼命掙脫他的手,像是不要命一樣地哭著,“都四年了,你到底想干什麼,想離婚嗎?想和她在一起嗎?我成全你,全都成全……”

    兩個人拼命拉扯著,很多人在遠處駐足觀看著,開始猜測這里的情況。

    爭吵的聲音,所有的對話,都蠻橫地衝進耳朵里。

    童言閉了下眼睛,又睜開來,堵壓在胸口那麼多天的情緒,都淬不及防地涌了上來。

    “讓我和她說。”她忽然開口走近他們,陸北眼睛發紅地看著她,猶豫著要不要松開方芸芸的時候,她已經轉向了睜著大眼睛,滿臉淚痕的方芸芸。

    沒想到被打的自己,還那麼冷靜。

    方芸芸是氣極了,又哭又笑的嘲諷著童言:“你說……我知道你想說很多話……”

    啪地一聲。

    童言用同樣的方式,甩了她一巴掌:“這是你欠我的。我沒欠過你什麼,以前不會,以后也不會。無論你要不要離婚,都不要來找我,沒人有你那麼好命,只知道愛的死去活來,不知道生活有多難。”

    她收回手的時候,竟然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。

   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伸手打人,放下手的那刻竟想到的了顧平生。他當時伸手打自己的時候,是不是也是這樣難以克制地發抖,比被打還要難過……

    關上樓道的防盜門時,還能聽到方芸芸的哭聲。

    她茫茫然地往樓梯間走,到爬了三四層樓,才靠著白色牆面,呆站了很久,眼淚終于后知后覺地滾下來。

    到最后渾身都沒了力氣,索性坐在樓梯上,抱著膝蓋哭了個痛快。

    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,有人一輩子為了愛情死去活來,從來不用考慮生活艱難。可有人只是苛求那麼一點點的平靜生活,卻總要面對各種老天的刁難。在遇到顧平生以前,她總覺得自己真是可憐,父母是債,一輩子無法擺脫。

    可遇到顧平生之后,心疼的卻只有他。

    那麼想要母愛,卻間接害死了自己的母親。那麼想做個好醫生,卻不得不終身放棄。這世上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越來越少,他拼命想要抓住,卻終究徒勞……

    童言伸出手指,在雪白的牆面上,細細地寫著他的名字。

    一筆一划,寫下了顧平生。

    他的名字起的很好,只這麼看著,就能讓人感覺溫暖。

    童言頭枕著自己的手臂,就這麼坐在台階上,側頭看著那三個字想著他。臉仍舊是火辣辣地疼著,方芸芸剛才真是恨極了自己,用了全身力氣,可她還給方芸芸的那巴掌卻沒有用力,或許是因為沒有恨,就真的下不去重手。

    手機的聲音忽然響起來,在空曠無人的樓梯間里,很是明顯。

    她坐直了身子,從褲子口袋摸出手機,在黑暗的樓道里,看著屏幕上的藍光:

    忘了說,顧先生愛吃栗子。TK

    真是……

    童言嗤地笑起來,牽動了哭腫的眼睛:知道了,給你做栗子雞腿算了,一鍋栗子就放兩個雞腿好不好?

    聽上去很不錯。TK

    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,已經過了七點,再不上去的話肯定會讓奶奶擔心,可真這麼上去估計會更讓奶奶憂心……猶豫著活動手臂時,她又去看牆上他的名字。

    這樣留下來,終歸是不好。

    她伸手用指甲蹭掉“顧”字后,卻又盯著余下的兩個字,怔怔出神,過了會儿才擦干淨指甲上的牆灰,在他的名字后,認認真真地寫了句完整的話。

    平生一顧,至此終年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1:53 PM

第六十一章 你的顧太太(1)

    監護儀、輸液泵、呼吸機、微量注射泵……綠光在儀器上閃動著,有身穿隔離服的醫生和護士,低聲交流著,查看儀器上的數據。

    這些他曾經都很熟悉。

    這是他和母親曾經工作過的醫院,所以對他出入ICU的時間,從沒有過限制。

    等到老人家睡熟后,他才走到iICU外的隔離更衣間,換下隔離服。

    “顧老的病,各科主任都在看著,甚至連301的董長亭都請過來了,他可算是移植中心的權威教授,”身邊始終和他關系不錯的廖醫生,在低聲說著,“情況雖然不算好,但你做過這行,應該看得淡些。”

    今天董長亭來的時候,事先約了他晚飯的時間。

    他爽約了。

    對于這個人,他可能過了十几歲的年紀就不再記恨。年幼時和母親回到中國,還會有些期盼,屢屢錯失見面的機會后,甚至有些記恨。

    而那些隱藏在記恨背后的,其實是顯而易見的自卑。

    對于十几歲的孩子,父親這個詞本身就具有不可壓制性的力量,再加上他真的足夠優秀,優秀到令他這個教會學校的普通學生,產生被厭棄的自卑。

    可走過那段迷茫,彷徨于未來的年紀。

    這個詞的力量,自然就消失了。

    他沒接話,把隔離服遞給小護士,身上竟然有了些潮濕的汗意。

    “你太太怎麼一直不過來?”廖醫生也把衣服遞出去。

    “還沒正式結婚,不是非常方便。”

    “當初我和你一起實習的時候,你也算是我們的院花了,還真沒想到被個小姑娘迷住了,”廖醫生笑了聲,“不過這小姑娘真不錯,你看非典之后的離婚率?這種事不是嘴上說想開就想開的。我說你一直不結婚在等什麼呢?”

    “她還沒大學畢業,”他回答的聲音,水般的平靜,“等到順利畢業就會結婚。”

    廖醫生噢了聲,按下玻璃門的操控開關。

    等到門緩緩打開,終于琢磨過來,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:“九零后?”

    這麼一說,他還真是意外了。

    等到坐到走出醫院,坐進出租車里,又想起這個詞。

    從他開始帶童言的班級,就發覺這代的學生很特別。他不是在國內長大的,可看平凡對生活的態度,和那些學生真是相差甚遠。

    記得很清楚的一次,他看到有頭發染成粉紅色,戴著天藍色蝴蝶結的女孩跑進辦公室,央求法律基礎課的老師手下留情,忽然就有種想笑的衝動。

    還有給童言上課時,收到的那些粉紅鏤空心的情書。

    顧平凡看到了,也曾感慨,以前要有這種事,最多是匿名傾訴心意,如今的孩子,還真是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喜歡老師……

    說到底,還是孩子。

    他仰靠在副駕駛座,想到她說的那句話,有個孩子陪我一起想你。

    一個大孩子,帶著一個小孩子?

    似乎單單是一個還不夠,據說外籍在中國不會有生育限制。不過平凡也說過,雙方都是獨生子女的話,應該可以生兩個。

    這樣加上她就是三個。三個孩子的吃穿住用,都要自己承擔。

    似乎,真的還不錯。

    童言留下了那句話。

    因為怕眼睛太腫,還是給奶奶掛了個電話,說自己可能要晚些到家。幸好是冬天,肉還不需要馬上放進冰箱里,她就這麼拎著袋血肉淋漓的雞,踱步到小區附近的kfc混晚飯吃。點餐時,不知是因為雞,還是因為臉被打的腫了,服務生多看了她好几眼。

    她在洗手池邊,用冷水浸濕了餐巾紙。

    然后挑了個角落的長桌,坐在那里邊用濕紙巾壓著臉,邊啃香辣雞翅。

    面前的玻璃正對著馬路和對面小區的大門。

    她啃完了兩個雞翅,正巧看到有出租車在鮮果店前停下,直覺就是他回來了。果然,從低矮的車里出來,很快站直身子的人,是顧平生。

    她叼著雞翅,拿出手機,迅速從自拍的攝像頭里看自己的臉。

    完全好了,果然是抗打擊体格。

    遠處的人,在低頭挑著水果,鮮果店老板娘又舉著什麼,在和他閑聊著。他因為身高的緣故,禮貌地微含著胸,看著老板娘說話。

    童言給他發過去個消息:我下班晚了,非常可憐的,在吃垃圾食品。

    馬路的那側,看到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,低頭看。

    她繼續啃雞翅,眼睛卻盯著他。

    玻璃雖然有些髒。

    卻不妨礙觀賞美人。

    顧平生收好鮮果店老板娘遞來的零錢,把錢包和手機都放回褲子口袋,再把買好的水果暫時放在水果攤子上。

    然后就這麼轉過身,穿過了馬路上的人行道。走到半途時,碰巧遇到紅燈,他站在大片的人群里,耐心等待著紅燈轉綠。

    或許是剛才經歷了些很不好的事情,這時候看著他走過來,那麼美好的一個人,構成那麼完美的畫面。光是這麼看著就心砰砰直跳。

    他看到她以后,並沒有進來,反倒是站在玻璃牆外看著她,微微簇起眉。

    童言用餐巾紙擦干淨嘴巴,無聲地對著他說:我錯了,以后再也不吃垃圾食品了。

   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總之沒說話。

    童言又把裝著雞肉的袋子拎起來,獻寶地笑著:栗子燒雞。

    顧平生輕揚眉,笑意蔓延在眼底,仍舊沒有說話。

    身后正好有輛車開過去,前車燈很快從他身側晃過去。她還想說什麼,他忽然就開了口,簡短地說了兩個字:回家。

    她點點頭,迅速把手機收好,跑出了肯德基。

    這種興奮的感覺,倒真像是忘了帶鑰匙的小朋友,終于等到了家長回家……

    晚上她站在浴室的淋浴噴頭下,還在想自己什麼時候這麼豁達了,明明是几個小時以前的事,竟然像是隔了一輩子。似乎任何和顧平生沒關系的事情,都不是她想關心的。

    她裹著浴巾出來時,顧平生正坐在懸窗上看資料。

    當初他帶著她來看房子,兩個人最喜歡的都是臥室的大懸窗,鋪上厚厚的羊毛地毯,放個矮桌和靠墊,就成了看書喝茶的小格間。

    顧平生穿著灰色的純棉運動褲,關著腳坐在那里,背靠著玻璃窗。腳邊和矮桌上散落的各式各樣文件,因為在做阿根廷的項目,所有的影印資料都是西班牙文。

    他這個人很有職業操守,因為所有涉及的項目都是商業機密,自然帶出來的,都最好是別人看不懂的。她這段時間看得多了,雖不不知道意思,卻還認得出來文字的模樣。

    她靠近了,他才終于從眾多文件里抬起頭。

    “母語是英文真占便宜,還有余力再學別的外語,”她學著他的樣子,光腳爬上去,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腳:“先生,需要足底按摩嗎?”

    她已經拿他研習了好几天,甚至還拿著張打印的紙,似模似樣地背著手法和穴位。現在差不多都記得熟了,儼然一副中醫師傅的架勢。

    顧平生忍不住地笑:“星期五晚上,休息一天好不好?”

    “不可荒廢,”童言很受傷地勸說,“實踐出真知,你沒看我已經不拿穴位圖了嗎?我告訴你,一定要知足,那天我們法院的几個法官還在抱怨,說現在外邊的足底按摩都太偷懶了,都是用手指關節按。像我這樣老老實實用指腹按摩的,越來越少了,知道嗎?”

    他繳械投降,任由她這個比學徒還不如的新手,拿自己練習。

    “我想去學開車,” 她完全按照步驟做完,手指已經有些發酸,也學著他的樣子靠著玻璃窗,忽然就想起了這件事,“這樣如果家里有什麼急事,叫不到出租車,還有個人可以開車。”

    “不用刻意去學開車,如果有什麼事情,還有平凡。”

    還真是不客氣……

    童言深刻覺得,顧平凡有這麼個弟弟,也挺愁人的:“平凡如果有天嫁人了呢?或者剛好不在北京呢?怎麼可能始終隨叫隨到。”

    他終于妥協:“可以等天氣暖和一些。”

    她卻是迫不及待:“這周末開始吧?趁著我還在實習比較清閑。”

    顧平生在國內除非重新考駕照,再開車是絕不可能的了。所以她把這件事當作了一樁任務,在駕校比任何人都要學的認真,到真的實踐了,才發現中國的駕校授課極不科學,基本上她想要坦然上路,還要和顧平生每晚找個偏僻的地方練習。

    教她的師傅很喜歡閑聊,還問到她男朋友是做什麼的。

    “是律師,”她笑,“和我是一個專業。”

    “那好啊,以后我給他介紹案子做,現在人真喜歡打官司,我好几個鄰居就天天找律師打官司,什麼房產啊,贍養啊,真是越來越計較了。”

    “他沒有打官司的資格……是非訴訟律師,”童言想不出多少解釋的話,“就是別人投資個項目,幫人看看投資的協議,法律談判什麼的。”

    她其實說不清楚他具体每天都在做什麼。

    只記得有次去等他下班。部門秘書解釋說他還有個視頻會議,是對衝基金投資的法律談判。當她到顧平生的辦公室門口時,恰好對面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被推開。

    會議室里都是資深非訴律師,西服革履,清一的黑色。他背對著自己,背脊筆直,聲音更是從未聽到過的冷靜和平穩:“此處所標注的修改並不符合市場慣例,我們對這種毫無道理的要求,拒絕接受……”

    余下的話,被緩緩閉合的玻璃門隔開。

    那晚的談判到很晚,直到她把辦公室的餅干都剿滅干淨,會議才告一段落。顧平生回到辦公室,把領帶解下來扔到桌子上,整個人很疲倦地坐下來。

    童言看著真是心疼,靠在他身邊給他揉捏著肩膀和手臂,看他似乎還沉浸在工作的事情里,便順口找了個很無聊的問題,打斷他:“我從來沒有英文名字,你說,叫什麼比較好?”

    他考慮了几秒,微笑著回答她:“eve。”

    “eve?”童言想了想意思,“黃昏?”

    “夏娃。”

    她語塞:“這種名字,不太適合給別人叫吧……”

    “你如果留在法院工作,應該不會有機會用英文名字,”顧平生倒是越發覺得不錯,“這個名字在家里用用就可以。”

    eve,夏娃。因為肋骨的故事,成為了最美好的名字……

    童言打著方向盤,繼續聽著駕校師傅在說著各種民事糾紛,意識卻飄呼呼地跑遠了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1:57 PM

第六十二章 你的顧太太(2)

    拿到駕駛證的那天,也是她在法院實習結束的時候。

    實習鑒定表上蓋上個大紅印子,拿在手里真是說不出的輕松。

    午后的中心公園陽光很好,甚至有些曬,她陪著奶奶來喂流浪貓,到最后卻因為下午無事,强迫奶奶回去午休,自己卻多留了半個小時。

    她拿著大的可樂瓶,往空盤子里倒白開水。

    十几只貓早就吃的口渴了,倒是秩序井然地,几個几個侯著等水喝。童言身邊有七八個几歲大的小朋友,都是跟著阿姨或是爺爺奶奶來的,老人家坐在長椅上遠遠看著,除了一兩個家長不放心衛生的,倒是都沒攔著,圍在童言身后看貓喝水。

    身前一圈貓,身后一圈小朋友。

    不知道的,還當她是幼教,帶著群小朋友們体驗生活呢。

    顧平生斷斷續續地發來短信,還是因為那個在歐洲市場投資的對衝基金項目,要臨時出差,而且是今晚要走。

    這個消息有些突然,她拿著手機有些心不在焉,瓶子握在手里,卻忘了添水。

    小朋友看有貓喝完了,童言卻還沒有下一步動作,著急著催促她:“姐姐,倒水。”

    “姐姐把貓貓給你照顧,好不好?”

    几個孩子早看得心癢,忙不迭地點頭應承。

    她把水瓶交給年紀最大的那個女孩,到四五步遠的長椅上坐下,開始細細地追問著,商量有什麼需要帶的東西。顧平生因為要進ICU,匆匆說了几句就暫時關了機。照他的估算應該最少需要半個月,她默默計算要帶多少的行李,可又苦于沒有經驗,怎麼都覺得自己會忘了什麼

    琢磨的正忘我,身邊已經坐了人。

    是每隔兩周才會過來看望奶奶的父親。

    “我買了些水果放到家里,你奶奶說你在這里喂貓。”父親努力把話說的親近,看得出是想了很久的開場白。

    她猶豫了几秒,笑了笑。

    或許是因為顧平生的影響,對于許久疏遠的父親,她終于開始心軟。

    父女兩個並肩坐著,沒什麼共同話題,大多是父親問兩句,她嗯一聲,或是短短兩三個字作答。氣氛雖然有些尷尬,卻還不是無法忍受。過了會儿,那些流浪貓都喝夠了水,三三兩兩地鑽進了草叢,小女孩終于小心翼翼地抱著倒空的水瓶,跑過來還給童言。

    她雙手接過來,鄭重其事地說謝謝。

    “這是三千塊錢。”父親在小姑娘轉身跑遠時,忽然把個信封遞給她。

    童言怔了怔:“不用,我們不是很缺錢。”

    “上次我來,你不在小顧真是不錯,”父親含糊其辭說著,“第一次的三十万要等兩年,等我股市徹底翻身,就把錢都取出來給你們,這是還上次的,雖然不多,但慢慢地賺著,總能還上。這一段時間所有股票都在漲。”

    父親說到股市前景大好,眼睛里難得有些興奮的波瀾。

    她卻隱隱聽出什麼,抬頭打斷:“我不在家的時候,他給過你錢?”

    “有兩個人催錢催的緊,我是和小顧借來,先還上錢,不是真要你們的,”父親再次把裝著錢的棕色信封遞給她,“這次有兩個股票漲幅很好。”

    “你又借別人錢了?他又幫你還錢了?”

    童言不敢置信地看著父親。

    這樣的一張臉,不到五十歲的年紀,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。小心翼翼的笑容,永遠都覺得自己會成功靠這樣賭博式的方式贏得金錢,找回所失去的一切親情。

    她不是沒有嘗試過,認真地和父親談,甚至以斷絕父女關系要挾。

    可到最后,父親卻總認為家庭破裂,女儿不親近都是因為自己窮,自己沒錢。越偏激越投入。數十年的挫折造就了父親偏激的想法,不容溝通,所有的想要勸說的語言都是因為瞧不起他。

    她甚至想不到有改變的可能。

    直到這几個月所發生的事情,真就讓她以為看到希望,不再有填不滿的債務,不需要再有彷徨不安的未來

    父親開始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,極富熱情地說著自己所持有的几個股票,她只覺得難過。難過著,心漸漸空空落落的。

    不知道為什麼,剛才喂的兩只小貓跳上了長椅,偎在她腿邊溫順地趴了下來。

    她摸了摸貓,無意識地給它撓著下巴。

    這個城市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,從小到大讀書的學校都有太多背景不可測的同學,如方芸芸那樣的也只是過得“尚可”。在十几歲的時候,她並未体會這些差距在哪里,只單純為父母離婚痛苦,為母親和自己不符的道德觀而自卑。

    后來有陸北的事故,她終于理解了家庭和家庭之間的真實差別。

    太不堅强,所以不堪重負。

    到上海讀書成為了唯一的逃離方式。

    可惜她一直相信生活會變好,卻忘記了現實的殘酷。

    “這世界上,你有權利選擇任何東西,惟獨父母,你不能選,也不能放棄。”當初顧平生說出這句話時,有多少是因為責任,而又有多少是無可奈何?

    貓被撓的很是愜意,軟軟地喵了聲。

    父親將所有話都說完,果不其然,又用著很走投無路的聲音說:“言言,你身邊有沒有三万塊錢,我需要先把利息還上,”他說完,很快又告訴她,“我和你媽一直在搶之前的房子,以后我老了,都是給你留的。”

    童言拍拍貓的頭,沒吭聲,起身就離開。

    “或者小顧。”

    她馬上就停住腳步。

    “我和他分手了,”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,“就是這几天的事情,你不要再找他了。之前借的錢,我會慢慢都還給他,其它的我幫不了你。”

    回到家后,她把自己關在臥室里,給他收拾今晚出門要帶的衣服。

    估算著差不多要半個月的時間,從陽台搬出最大的行李箱,開始把衣櫃的西服和襯衫領帶逐一拿出來,扔到床上。做法律的就是好,公開場合統一都是黑色西裝,襯衫和領帶也不會有出挑的顏色,搭配都不會有什麼大問題。

    顧平生曾經說過,如果住的是酒店最多帶四套就足夠了。

    她默默地計算著數量,腦子有些遲鈍地竟然數了三四遍,襯衫倒是疊的仔細,用手指從反面划下兩道折痕,連襟對折,將袖子扯平中途手機響了几聲,她都沒有注意到,直到把四件襯衫都疊好,小心放進箱子里,忽然就開始流眼淚。

    大顆大顆地掉在衣服上。

    她一直用盡心思對他好,舍不得他吃半口不喜歡的東西,每晚困的不行都要替他熨好第二天穿的衣服,她認認真真學藥膳學按摩,就是為了讓他可以越來越健康。甚至學開車,都是怕他忽然病倒了,可以及時送他去醫院。

    可是就是這麼用心疼的人。

    卻也因為自己在受著比常人更多的壓力。縱然高薪又如何,卻需要更多的錢來應付以后的病痛,可是如果一直和自己在一起,就要不停賺錢再不停被掏空,甚至還有奶奶的身体,也需要考慮和應付

    就這樣想著想著眼淚就干了。

    繼續收拾好余下的東西,到洗手間去衝了個熱水澡。等到出來的時候,顧平生忽然就推門進來,她光著身子傻傻看他靠近。

    “為什麼關著燈洗澡?如果不是奶奶說你在家,我都不知道你在這里。”顧平生的聲音貼在她耳邊,手貼上她的背脊。

    童言伸手,摟住他的腰,用濕漉漉的頭發在他胸前蹭了蹭:“我真舍不得你。”

    “在說我什麼壞話?”他的聲音帶笑,順手從門后摘下浴巾,給她輕擦著頭發。

    洗過澡的浴室濕氣很重,她既忘了開燈,也忘了開排風扇。可是還是耍賴不肯出去,就這麼側臉靠在他胸口上,用身子緊緊地貼著他的身体。他難得穿了純黑色的襯衫,可能是剛才回到家,還沒來得及摘掉領帶,竟有著致人犯罪的誘惑。

    “我始終和對方强調,我正處于新婚蜜月期,不適合長時間在外,”顧平生始終笑著哄她,“所以應該不會十五天那麼久,大概十天就會回來。”

    她微微點了點頭。

    他的航班是七點半起飛,來不及吃晚飯就要馬上離開。

    童言找了個借口沒有送他去機場,只幫他把行李拿到電梯間,不知道為什麼,等了很久也不見電梯來。顧平生看了看表:“走樓梯吧。”話剛才說完,就有人推開了樓梯間的木門,看著兩個人不無抱怨地說:“別等了,電梯忽然就壞了,好在只有五層,爬樓梯吧。”

    樓梯間的燈是聲控的。

    每每下了一層,她就跺跺腳,讓下面的燈都亮起來。

    前路亮了,后邊的燈卻是逐層滅掉。走過她曾坐著哭的那几級台階時,童言看了眼自己用手指甲寫下的字。淺淺的痕跡,除非用心看,並不會注意到。

    兩個人走到樓下,童言忽然就把手握成個小拳頭,伸到他手心里。

    “我記得你第一次來上課,是穿的白襯衫和淺棕色的休閑褲,襯衫袖子是挽起來的,能看的到刺青,”她抿起嘴角,“特別的好看,我肯定從那時候開始就愛上你了。”

    顧平生好笑的表情,把她攥成拳的手握住:“不要撒嬌,我很快就回來。”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2:02 PM

第六十三章 你的顧太太(3)

    這次項目意外的棘手。

    顧平生臨時給所帶的班級調課后,只來得及回家拿行李,就匆匆趕赴機場。

    當然這一切的匆匆輾轉中,他還是去了次醫院。老人家這麼多年被病痛折磨著,肝移植需要終身抗排,從身体到心理的壓力可想而知。

    這次他來,卻難得給了些笑臉,多自嘲兼疼惜他:“我們祖孫兩個,真算是家里身体最差的,”老人家看他西服革履的,又拿著行李,倒是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行程,“出差?”

    顧平生把行李箱放到床側,在椅子上坐下來:“臨時要去倫敦,大概十天就會回來。”

    祖孫兩個,似乎都想要說什麼,可相對著又都是笑了笑,都沒先開口。

    他沒有時間留太久,臨行起身,忽然就說:“上次沒機會讓你們見到,這次我從倫敦回來,會帶著她來正式見您。”

    或許是因為今天身体狀況好,老人家竟然沒有太大的排斥。

    “你那個學生,是今年畢業?有沒有考慮合適的工作單位?”

    “剛結束實習,”顧平生說完,很快又玩笑著補了句,“不過成績平平,比我差太多,如果想找到合適的工作,還需要用心些。”

    老人家被逗的笑了:“你啊自負,依舊自負,從來都不謙虛。”

    這次在倫敦的項目,意外碰到了曾經的老同學。兩個人陣營互不相同,白天在會議室里寸字寸金地爭奪,縱然是老朋友,卻因為項目的關系並沒有太多私底下的應酬。直到真正的法律談判結束,才發現兩個人入住的同一酒店。

    巧遇發生在酒店的電梯間。

    “TK,”老同學身邊的金發美女給了他個熱情擁抱,用生澀的中文驚喜問他,“你好嗎?現在好嗎?”

    “非常好。”顧平生也用中文答復,示意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。

    兩個人的問候,那個老同學聽不懂,只在兩個人松開對方時,笑著嘲是老情人見面,自己這個心情人毫無地位。在不斷的玩笑和調侃中,有人走進電梯,又有人快步而出。直到他聽到兩個人說到孩子后,有些后知后覺的驚喜:“是什麼時候的事情?”

    “去年,去年這個時候,”美女做了個美妙的表情,“小孩子真是太可愛了,我甚至都想結婚了,如果再有孩子,我們就結婚。”

    顧平生再次給了她一個擁抱,非常真誠的祝福。

    如果可能,他很想立刻就離開倫敦。

    回到家,看看自己的那個小女孩。

    接連几天她都心不在焉地聯系著,似乎出了什麼問題。

    十天,一個星期多三天的時間。

    等到第七天,童言忽然就給沈遙打了個電話:“還在北京嗎?我今天想去游樂場,我請你去北京游樂場玩?”電話那邊聲音嘈雜,略顯空曠,沈遙用極大的聲音罵了句靠:“我剛到首都機場,1小時之后就走了,你故意的吧你?”

    “晚一天再走好不好?”她坐在沙發里,難得地軟下聲音。

    沈遙沉默了几秒,又罵了句靠:“把地址給我,一個小時以后見不對,在家等我吧,我要先把行李放你家。”

    沈遙站在游樂場外,就開始投入到角色里,認真研究如何合理運用時間,把想要玩的項目都走一遍。甚至還認真用筆在地圖上划下路線,把重點項目都圈了起來

    她有些心不在焉。

    “告訴你童言,要不是看在我馬上要出國,短時間不會回來,才不會理你這種無理要求。你真把我當男朋友啊?我都到機場了,竟然就這麼被你叫回來了。”她咬著筆頭,忽然抬頭若有所思看她,“出什麼天大的事了?”

    童言按住遮陽帽,大大的帽檐把臉擋去了大半。

    “失戀了?”沈遙嘆口氣,“女人這種生物最堅强,可一失戀,就是徹底傷筋動骨。”

    “說的像是我沒失戀過一樣。”她慢悠悠地往前走。

    沈遙想了想:“我告訴你,你別生氣。在顧平生以前,我從來沒見過你在學校里有男朋友,所以我來之前,和我男人通了個電話,就是想知道你失戀到底是什麼樣子,好准備對策,”她伸出手臂,攬住童言的肩,“說實話,我男人從來沒說過你什麼好話,他對你觀點實在是偏激,可是單就這一樣事,他說你比男人還男人。”

    童言依舊沒說話。

    “一滴眼淚沒掉,倒是你前男友哭得跟什麼似的童言無忌,你決對夠狠。”

    沈遙輕松地嘲著她,可看到她側頭看自己時,就徹底呆住了。

    何來的狠心?

    她目光渙散地看著她,眼睛明明是紅了,卻沒有流眼淚。

    沈遙從沒見她這種樣子,傻瓜似的只知道抱住她:“到底什麼事啊?顧老師要不行了?也不會啊,我上次見他的時候還帥的慘絕人寰,氣色好的不行呢。”

    沈遙邊說著,還不放心地摸她的眼睛。

    干干的,真沒哭。

    可比哭了還嚇人。

    童言把她的手甩開:“你滾,不許你咒他。”

    “”

    “真分了?”沈遙推了推她,“想哭就哭,別憋壞了。也就是難過几天,實在不行難過几個月,最多几年。忘了就能找個比他好的不過也難,憑我閱人二十年,真沒見過比顧平生更好的人。”

    她被逗笑了,沒見過比沈遙這麼勸人的:“我也沒想過再找更好的。”

    分手了,總能找到另外的一個人。

    從此和上段感情說再見,和那個愛過的人老死不相往來。

    在這個城市,每個角落,每分每秒都上演著同樣的事情。可是她和顧平生不同,她想要離開他的原因,是因為自己的家庭不適合,而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。

    原本是為了來陪她。

    到最后沈遙卻徹底忘記初衷,瘋狂沉寂在各大高危的游戲里。

    童言不太敢坐的過山車,沈遙竟是坐了趟仍覺不過癮,又去排在長長的隊尾,准備再來一次魔鬼之旅。

    她就買了礦泉水,坐在休息區里遠遠看她。

    還沒到暑假,樹蔭下坐著的大多是很年輕的家長,帶著小孩子,或者就是大學生一樣的情侶。童言坐在那里,就停在背后休息椅上的一對年輕夫婦,在討論孩子的興趣班,爭執的不亦樂乎,男人主張自由發展,女人卻要全能培養。

    童言看了眼手機,已經下午兩點多了。他應該醒了?

    猶豫著,還是給他發了短信:睡醒了嗎?

    剛醒。TK

    得到了回應,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始了。

    正出神的時候,忽然又進來了消息:我是今晚的航班回北京。TK

    她心猛地收緊了。

    行程的縮短,是他送給自己的意外驚喜。

    可是童言卻沒有勇氣,面對著面和他談分手。她右手握著手機,想了很久,終于問他:你今天行程緊張嗎?

    談判順利結束,嚴格來說今天算休息。TK

    休息?休息就好。

    童言緊盯著手機屏幕,很慢地拼寫著接下來的話: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,我不敢面對面的說,用短信好不好?

    她拿著手機等了很久,他也沒有回復。

    童言有些心慌,慌的手直發抖。過了會儿,還是沒有任何消息,不知道是他沒看到,還是真的猜到了什麼她到最后實在熬不住了,又追問了句:看到了嗎?

    這次,他很快就回了消息:說吧。TK

    短短兩個字和一個署名,看不出喜怒。

    童言覺得胸口有些發脹,慢慢拼出几個字,卻難以為繼。抬頭深吸了口氣,看著遠處沈遙興奮地跳進過山車,等待安全扶手扣在身上,開心的沒心沒肺。

    平生第一次,真的有些羨慕,甚至是嫉妒。

    記得聽過一個故事。

    白象在泰國被視為國寶,只有皇室可以擁有。曾有國王賞賜給大臣一頭白象,大臣起初是受寵若驚,把白象迎回家精心供養,卻漸漸發現供養這樣的寶物,每日耗資巨大,不過十几年就因此而千金散盡,家道中落。

    當時講這個故事的人曾說,每個人都渴望得到完美的東西,可卻忘了,這樣的完美並非人人都能負擔。就如同故事里的大臣,得到了象征皇室榮耀的寶物,卻終究難以承擔。

    她和顧平生的愛情就是如此。

    她也固執地相信過,自己值得幸福。卻忘記去思考,有沒有能力去負擔這樣的感情。

    “無論疾病還是健康,富有還是貧窮,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當初這麼告訴顧平生的時候,滿滿的自信,以為自己可以努力承擔他接下來的生活。

    可如果她就是那個加重疾病,帶來貧窮的人呢?

    童言繼續低頭,寫完了所有的話:

    我想分開了。覺得太辛苦,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,只知道會比今天更糟,對不起,沒堅持到最后。

    如此的平鋪直敘,沒有多余廢話。

    她甚至沒印象,自己剛才是怎樣拼寫出那句話,發送出去的。

    漫長的等待。

    他始終沒有回應。

    身后年輕的小夫妻越來越厲害的爭執,卻因為不敢讓孩子聽到聲音,刻意壓制著。童言聽得入了神,可又記不住自己真正聽到了什麼。

    過了十几分鐘,沈遙終于從過山車上下來,晃悠悠地走到她身邊,大呼痛快:“像你這樣,來游樂場不玩過山車真是遺憾。”

    她把礦泉水遞給沈遙。

    再低頭,才看到,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了一條未讀信息。

    打開來看,非常的簡短:

    給我一些時間,讓我想想。TK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2:05 PM

第六十四章 你的顧太太(4)

    他一直就沒再回來。

    畢業典禮的時候,童言回到學校。

    她是前一天到的上海,辦了所有的畢業離校手續,當晚住在沈遙家,次日才到校。

    班級里二十三個人,十二個直升或保送到外校讀研。余下的五六個拿到了各自想要的名校offer,沈遙如願以償,真的就去了耶魯。

    周清晨倒是沒繼續念書,而是拿到新加坡政府的工作,靜靜意外成了飛上枝頭的小鳳凰,開始忙碌地陪他辦手續,順便籌備自己跟隨出國的事。

    畢業是個分岔口,卻沒有路標。

    7月之后,每個人都開始沿著自己的路,走向迥然不同的人生。

    早在實習時,宿舍就基本被半空了。

    床鋪都是空著的,墨綠色的鐵架子,還有木質的床板都空著,如同剛才入校時的模樣。書架也是空的,蒙著層灰,沈遙進來溜達了一圈就崩潰著走了,開始各處尋人道別。

    宿舍里又沒法坐著,她最后只好提前走到禮堂前,傻等著典禮開始。

    前晚和沈遙擠著單人床睡,現在才覺得,腰有些疼。

    她在台階上坐下來,把腿蜷起來,下巴擱在膝蓋上,看禮堂大門口的人進進出出的,准備晚上的畢業晚會。還記得上屆的晚會就是在露天,她和沈遙還擠在圖書館門口湊熱鬧,時間嘩啦一翻篇,就輪到自己了。

    據說這兩天本來是陰雨連綿,今天卻放晴了,晨風吹過來,帶著淡淡的濕氣。她兩只手臂環住小腿,反復地想著他的名字。

    過了這麼久,仍舊記得那天天氣很好,清晨的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,他整個人都攏在日光里,隨手捏著根粉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,顧平生。

    禮堂里走出四五個人,都是陽光劇社的學弟學妹。

    還有已經開始在電視台工作的艾米。

    頻繁的恭喜畢業后,艾米留下來,靠著她肩並肩坐著:“怎麼?未來是大律師,還是法官?檢察官?”“不知道,”童言是真的不知道,“我不想做和法律有關的事,特別不想。”

    如果有可能,她真的想任性的舍棄本專業。

    因為和他相關。

    “你是文科啊,不做本專業的話,出去會很不值錢吧?”

    “好像真的是,”她認真思考了會儿,“除了背書,沒有什麼會的。現在想想還是理工科的好,起碼有項專長。”“你會唱歌,”艾米笑著說,“而且唱的特別好聽,去考個普通話吧,我推薦你去電視台實習。”

    她隨口應了,繼續把下巴抵在膝蓋上發呆。

    從明天起,再開始考慮未來的事情。今天是作為學生的最后一天。

    畢業典禮持續了兩個小時,她穿著學士袍站到最后,上衣都濕透了。等到終于宣布結束,所有的帽子都飛上天時,童言第一個動作就是把袍子脫下來,讓自己透氣。

    汗涔涔的短袖貼在身上,她低頭摸紙巾,就猛地被站在身后的沈遙撞了撞手臂。

    “顧平生。”

    她來不及反應,就已經被沈遙扯到了外側。

   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所有法學院的老師,還有院長。他真的就站在院長身側,看著老人家說話,身上是很簡單的休閑襯衫,白皙而輪廓清晰臉孔,眼神仍舊是波瀾不驚,她那麼遠遠地看著他,每個細微的動作就在她的眼中,被無限度地放大著。

    沈遙再說什麼,她都聽不進去了。

    很快,廣場上的三千多人都解散開來,比火車站還要擁擠混亂的場面,擁抱告別,合影簽字,有哭的有笑的,亦有瘋癲鬧著的。

    曾經最受歡迎的老師,在畢業典禮這天回來,總能牽起很多人的回憶。

    除了沈遙和她,几乎所有人都上去,穿著學士服合影留念。

    堂堂法學院的老院長,倒是成了陪襯,笑呵呵地站在每個學生的左側,而顧平生則被提出各種要求,配合著留影。班里同學還以為顧平生是特意來陪她,自然也以為童言遠遠躲開只是為了避嫌。有几個關系還不錯的,在如願合影后,還走到童言身邊表達著臨時占用顧美人的“愧疚”。

    最后還是她先離開了那里。

    無處可去,就走進禮堂看晚會的最后一次排練。

    她是歷屆的主持,自然沒人會阻攔她進入。

    到陽光劇社的節目時,她就在后台,站在巨大的幕布后,看著台上七八個男女生,拿著誇張的藝术强調,在演繹著畢業離校的場景。舞台前的觀眾席大部分都空著,只有演職人員在觀摩。

    有几個人從后側的幕布繞過來,忽然就對著她的方向,禮貌叫著:“顧老師”。

    童言忽然就緊張起來……

    有人在身后說:“辛苦了。”

    並不是他的聲音。

    她手都有些發軟,卻慶幸,真的不是他。

    身后的那個老師似乎是新的學生會老師,並不認識童言,只和几個學生低聲交流著晚會的安排。她繼續看著台上認識的人彩排話劇,手機忽然響了聲。

    低頭看,是顧平生發過來的短信:

    原本是想要和你說几句話,現在卻發現,這麼做對我來說不是很容易。

    童言同學,恭喜你順利畢業。顧平生

    “后台是誰開手機?不知道彩排的紀律嗎?”

    因為是話劇彩排,台上有擴音器材,這樣的聲響足以打擾到每個人。

    后台的人都看向她。童言看著手機,恍惚著發現自己犯了錯,撩開幕布,抱歉地說:“不好意思,杜老師,是我。”

    “童言啊,”杜半拍看到是她,很快就笑起來,“我們歷屆的校晚會主持,今年好像是你的畢業年,怎麼樣,有沒有直研?”

    她搖頭,和這個常年合作的老師寒暄了几句。

    那晚她直接離開了上海,沒有去觀看屬于自己這屆的畢業晚會。

    她坐的是臥鋪,半夜睡不著就跑到過道的休息椅上坐著,不停接到沈遙的短信,告訴她有多少人為了紀念畢業在跳湖,有多少人抱著維納斯的石膏像合影。這樣徹夜不眠地告別學生時代,真的是瘋狂而又讓人心酸。

    火車駛過軌道的聲音,機械而有節奏。

    她看著看著,竟然就趴在小桌子上睡著了。等到五六點開始天亮時,童言醒過來,走道上已經有早起的人開始走動,她從書包里翻著洗漱用具,平凡的電話就打了進來。依舊是和氣的聲音,沒有多說什麼,只說要來接站。

    童言猜到她是為了顧平生的事,沒有拒絕。

    平凡的車停在火車站對面,隔著一條馬路。

    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備,可見到他姐姐,還是非常尷尬。

    平凡看出她的顧慮,等她上車后,很快說:“不要太有心理負擔,我早就說過,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理解,”說完,就從后座拿出一疊打印好的文件,遞過來,“這是TK自己親自寫的,拜托我帶給你。”

    童言拿過來,是房屋買賣合同。

    出售人是顧平生,而購買的自然就是她。

    “我拿到的時候還很奇怪,他為什麼不選擇贈與,而是買賣?”顧平凡語氣刻意輕松著,笑著開他的玩笑,“他說贈與比較復雜,需要他本人出現才能辦理,買賣就簡單了很多。你只需要簽字,剩下的手續我來幫你們操作。”

    平凡說著,已經把筆遞給了她。

    童言沒有接。

    “言言,他這麼做是尊重你,在我們心里,都已經把你當作他的太太。雖然兩個人不得已分開,但這也是他必須要做的。而且你相信我,如果你不接受,他也一定會堅持換別的方式,把這套房子給你,”平凡把筆放到文件上,笑了笑,“你知道,他真的很固執,挺讓人討厭的。”

    “讓我想想。”她說。

    “還有我會辦一個聯名戶頭,把你放在他那里的所有錢,都移到我和你的戶頭里,大額的取用我會直接授權,所以其實,我只是個掛名保障。”

    平凡繼續說著,事無巨細。

    車里的冷空調打在身上,冰冰涼涼的,他的每個安排都很妥當,毫無瑕疵。

    到平凡說完,眼睛已經明顯泛紅了,張開雙臂,緊緊抱住她:“好了,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,我這個不省心的弟弟,從來就沒有讓我輕松過。”

    童言也抱住她:“對不起。”

    “不要這麼說,”平凡告訴她,“雖然結局並不美好,但畢竟我們曾是一家人。”

    一家人。

    她曾經那麼渴望得到,完整的一家人。

    如果他有個健康的身体,那該多好。

    她一定會不顧家里的事情,死皮賴臉纏著他,反正顧平生真的很優秀很能賺錢養家。可他的身体這麼差,或許本就只剩二十年的壽命,卻會因為拼命工作,再減短五年、十年,甚至更多。

    這樣的后果,她想都不敢去想。

    最好他能離開,去任何的地方,不需要太多的存款,也沒有那麼多負擔。

    沒有愛情,他總會為了這麼多愛他的家人,好好對待自己。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2:13 PM

尾聲 平生一顧,至此終年

    六月,是歐洲杯的瘋狂月。

    演播室里只坐了她一個人,節目快開始了,另外那個卻還沒來。

    童言撐著頭,也因為整夜未眠,有些疲倦,隨手翻看著手里一疊稿子。耳機里導播邊喝著豆漿,邊有些沒好氣地囑咐她:“還有五分鐘就七點了,麥明遲到你就先播報現場路況。”她舉起左手,打了個ok的手勢。

    僅剩兩分鐘的時候,有人拍她的肩,是遲到的搭檔。“好險好險。”搭檔按著她的肩膀坐下來,深深地喘了兩口氣,清了清喉嚨。

    “你還是申請換到晚間節目吧。”童言把耳機遞給他。

    “你眼睛怎麼也這麼紅?”對方接過耳機。

    “昨天是我奶奶的忌日,睡不著。”她很快說完,比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
    兩個小時的直播節目,不斷地播報路況和互相調侃閑聊,麥明特別喜歡足球,尤其是德國隊的鐵杆粉絲,話題自然而然就往那里扯。童言不太懂,只是隨口搭腔,任由他去引導聽眾的情緒。

    一個半小時的直播,他說得口干舌燥,余下的半小時聽眾來電節目,就扔給了她。

    這樣的節目,大多是短信互動。每月只有一天是電話互動,由她和特邀的交警一起接聽。

    “小可,我是交通台老聽眾了,你的早間直播和晚間節目,我一直在聽。”麥明見怪不怪,忍俊不禁地用口型說“老粉絲”。童言齜牙做了個鬼臉,對著那個還在表白的熱心聽眾說:“謝謝你。”

    本來是關于新道路政策的話題討論,沒想到那個聽眾說完“多麼喜歡”的心情,就自覺地掛斷了電話,這次連特邀來的交警隊長都被逗笑了。

    差不多還有五分鐘就要結束,她用嚴肅的表情,警告身邊的人自己要喝水。麥明才終于抖擻精神,用純正而又磁性的聲音接過了互動工作:“你好。”

    “你好。”

    聲音低沉而又溫和,很有質感。

    她聽到的一瞬,愣在了那里。

    這樣的聲音她不可能忘記。

    這麼久,她再沒聽到過,卻還是記得清楚。

    “你……能聽到我說話嗎?”童言猶豫著,問他。

    “可以。”

    是顧平生。

    她坐在那里,始終沒有說出第二句話。身邊搭檔因為她的搶白,也有些莫名其妙,可看她也沒有准備繼續說,馬上就專業性地連接對話:“今天我們的主題是西城區……”

    電話連線忽然發出嘟嘟嘟嘟的聲音。

    應該是信號不好,斷線了。

    這樣的狀況經常出現,搭檔只是笑著對聽眾調侃句,這位聽眾聽到大眾偶像小可的聲音,緊張地掛斷了。說完就開始接入了下一個電話。

    等到節目徹底結束,所有人包括交警隊長都摘下耳機,起身活動身体,童言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,丟了魂似的。導播提醒她結束了,回頭就去罵那個看球差點遲到的家伙,童言這才慢半拍地收好東西,把耳機摘下來扔到一邊。

    走到門口,握住扶手,推開。

    走出去,正碰上有同事迎面走過來,笑著說:“今晚——”

    那邊話剛才出口,童言馬上轉身回去,哐當一聲撞上了門。

    “李醒,給我剛才那個聽眾的電話號碼,”她拉住一個人,忽然就急的跟什麼似的,那個人有些傻:“等著啊,我給你查查你要哪個?”

    “就是那個只說了一句,馬上斷線的。”

    翻查的人噢了聲,笑著問:“誰啊,是不是老熟人啊?這麼著急。”邊說著邊在便簽紙上抄下來,遞給她。

    還想八卦兩句,童言已經拿著紙跑了。

    她找了個空著的小玻璃房,把自己繁瑣在里邊,盯著便簽紙上那一串數字,卻忽然開始猶豫,要不要去撥這個電話。

    在兩年前奶奶去世的那個深夜,她難過的快要死掉,終于控制不住去撥他的電話號碼,才知道他更換了聯系方式。后來,她也換了號碼,換了住址,再沒試過找他,不管初工作遇到如何波折,在馬路邊呆呆地坐上大半夜,或是父親在奶奶死后,終于徹底從死亡中徹悟時,她都沒有再試圖找顧平生。

    總有許多的峰回路轉,這一秒絕望時,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。她不想說太多的如果,父親的轉變是用奶奶的去世換來的,算是殘酷的生活中,得到的久違的希望。所以她永遠不會認為,如果早知道會有這樣的變化,那麼當初就不會分離。

    但總會想起,或多或少。

    在經過的地方,在特殊的日子想起他。

    她把玻璃房的百葉窗合上,輸入號碼,撥出電話。

    電話很快接起來:“你好。”

    “我是童言。”

    兩端都是良久的沉默。這是兩個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通電話,這几年她從實習到播音,接過成千上百個電話,從沒有這麼緊張,連呼吸都不敢。

    “我剛剛聽到你的節目。”他終于開口。

    “我知道……”她重復著說,“我知道。”

    “我只記得你十几歲的聲音,變化很大,”他停了停,說,“但能聽出是你。”

    他說話的語氣,真的沒變。

    好像兩個人不是分開了很久,而是昨天才道別,說過再見。

    “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。”她的聲音忽然就哽咽了。

    他笑起來:“我在聽。”

    “很多話,非常多……”有溫熱的眼淚,奪眶而出,她卻不知道怎麼說下去。

    “我現在在機場高速上,如果北京還像過去一樣堵車,會需要三十分鐘到市區,告訴我你的地址,”他仍舊在笑,聲音溫柔,“我在這里有兩天行程,如果不夠你講完所有的話,可以申請休年假,如果你仍舊覺得時間不夠,可能就需要申請調回中國辦事處,慢慢聽你說了。”

    他的話,不間斷地從電話那邊傳過來。

    她又是哭又是笑,最后沒了力氣就蹲下來,把手機緊緊貼在自己左臉,努力聽他說每個字,這麼清晰的聲音,而他,也聽得到自己說的所有的話。

    沒有變,沒有任何的改變。

    縱然回首,荊棘密布,縱然生來,命運苛責。

    歲月卻終究是,善待了他們。

    —— 全文完 ——

    作者有話要說:從去年十月開始連載,到現在二十多万字,謝謝你們看到最后。

    這個故事,是我迄今為止的最愛。

    慣例結尾廢話一次。關于故事最后的轉折,可能許多人都不理解,什麼為了愛而放棄很矯情,什麼可以斷絕父女關系。童言其人是真實的存在的,也就是這些障礙對她來說,真的就是那樣的。我與她聊天時,問起過,這樣的父親,有想過放棄嗎?她的答案是二十歲的時候很恨,甚至得了嚴重抑郁症。甚至會半夜驚醒,因為怕父親為了錢跑進來,掐死她。

    可是到年紀越來越大,才發現血緣什麼的關系,是難以放棄的,也是不能放棄的,這就是親情。

    或許對生活的這些問題,真的是各人各命,遇到了才能体會。

    不管怎樣,比起那些七老八十無人養老的老人的新聞,她會讓我更加相信感情,相信親情。

    故事的結局,也並非是我開的金手指。真的是一段死亡,換來了徹底的醒悟,所以謝謝老天,你善待了她。

    我是特別不會講道理的人,尤其是在文中寫感悟。但是總覺得這樣的故事,寫出來,可以讓人溫暖,讓人珍惜自己現有的。^_^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2:19 PM

番外 欠你的再見(1)

    和童言分開的那一年冬天,他回到費城。

    原本是因為簽證問題,出境七天居住,順路去做手术后的身体檢查。沒想到檢查過后,新項目很快就來了,對衝基金投資,是費城和中國辦事處共同合作的項目。

    外公的身体漸有好轉,似乎也沒有什麼必要回去的理由,顧平生最終決定將七天出境無限期延長,留了下來。

    到聖誕節,羅子浩和平凡不約而同過來做客。

    羅子浩到的早,平凡卻因為先去看個朋友,到這里已經是平安夜的傍晚。外邊是濃烈而溫情的節日氛圍,推開門卻只有兩個大男人相對坐著,不停打字看電腦。

    “今天是聖誕節?”平凡都覺得自己錯入別的時空了。

    羅子浩長吁口氣:“聖誕快樂,終于能有個活人和我說話了。”

    平凡忍俊不禁。

    顧平生要是想不搭理一個人,實在太容易了,只要移開視線,他的世界就是屬于自己的。完完全全沒有人可以打擾。

    平凡不管到哪里,都是要和教友共渡聖誕節,望彌撒。

    羅子浩不堪寂寞,同去感受了一次教會的節日,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,顧平生正在廚房煮牛奶。安靜的廚房里,除了燒煮的聲音,就再沒有了別的聲響。

    忽然一個牛皮紙袋擋住了他的視線,他抬頭,看見顧平凡說:“我幫你都辦好了。”

    他打開牛皮紙袋,把所有文件都拿出來,發現還缺了一部分:“好像還少了贍養費的部分。”

    顧平凡從冰箱里拿出面包,切了兩片,咬進嘴巴里:“我的大律師,你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前輩師姐,怎麼可能連這些都辦不好?問題是你家顧太太也是法律系出身,真的是一個字一個字去看,唯恐占了你什麼便宜差不多了,大概農歷新年以前都給你。我以前從來沒代理過這種事,雙方離婚,卻唯恐對方吃虧。”

    他復又低頭,一張張看了下來。

    這廚房實在是干淨過分了,平凡本身也不是個會煮飯的人,可這麼看著仍覺得有些孤家寡人的凄涼感。她靠在冰箱門上,忽然抿唇打量他。

    顧平生察覺她的視線,微側頭,示意她有話直說。

    “童言分手時候,到底和你說了什麼,”她想了想措辭,最后還決定直截了當,“我其實暗示過她,我和你都不會介意她先離開你。”

    很簡短的沉默后,他說:“說什麼並不重要,都不算是真話。”

    顧平凡揚眉,吃完手里余下的面包片,忽然又說:“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。你喜歡吃什麼,從來都不讓我碰,如果沒有那樣菜,你寧可吃白米飯,也不碰其它的。TK,你占有欲不是很强嗎?”

    玻璃杯里盛著牛奶,他舉到嘴邊,慢慢喝了兩口。

    有些燙。

    以前在家里喝,童言從煮好到最后放到他面前,都是溫度剛好。

    “你如果試著爭取,童言不會這麼堅持。”平凡說。

    “如果她是你的妹妹,而我和你沒有關系,你會不會也說出這些話?勸導你妹妹接受一個不會徹底痊愈的病人。”

    顧平凡沉默著,笑了笑:“遠近親疏,終究還是有區別,說到底我還是自私了。”

    “如果你以后的先生,隨時都會離開人世,你會不會每天都焦慮不安?或者說悲觀絕望。”

    顧平凡笑笑:“烏鴉嘴。”

    她沒有正面回答,卻等于默認了這個說法。

    他看時間到了,試了試牛奶的溫度。

    還是不對。

    她不知道是怎樣的耐心,才能每天把這種小事情,都做到完美。

    還有些話,他沒有再說。

    童言始終刻意掩飾,不願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家庭真實狀況,就連平凡,甚至是她最好得朋友沈遙,只知道她的父母離異,卻並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的讓人失望。

    他記得自己二十三歲以前,所難以啟齒的,就是這種至親帶來的屈辱感。

    雖然深愛著母親,卻也因為母親對有婦之夫的眷戀,因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,只能生活在太陽的背后。折磨他二十三年的情緒,同樣在童言身上重演著,對親人不能舍棄,卻深深自卑的情緒。

    二十歲的她,心性還沒有完全成熟。

    卻因為愛著一個叫顧平生的人,所承受的,遠比當初的他還要多。

    最初觸動自己的童言,是穿著寶藍色的晚禮服,站在追光燈下,邊對著伴奏者擠眉弄眼,邊深情投入唱歌的小女孩。而最后印象里的她,卻已經開始無所不學,經常會一本正經給自己把脈測心跳,永遠都要知道自己在哪里,是不是平安。

    有太多次,她就是這樣紅著眼睛,還要對著自己笑。

    聖誕節過后,很快就是新年。

    因為今年外公的重病,特意要求他務必農歷新年回國。

    年三十晚上,家里的小孩子都跑出去要看放鞭炮。人一但過了三十歲,就會覺得時間飛快,他甚至還記得清,去年的這個時候童言是如何趴在自己懷里撒嬌,說第二天要來看外公,得到允諾后,又是笑得如何不顧形象。

    可是歡歡喜喜來了,卻連長輩的面也沒見到。

    顧平生似乎特別受家里的小孩子歡迎,過了午夜十二點,那些小霸王們在外邊玩夠了,一個兩個的顧不上脫掉羽絨服,就擠在他身邊問東問西的。

    “小舅舅,fingers crossed,”小小的女孩,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疊,比了個祈禱的手勢,“我做的對嗎?”

    顧平生忍俊不禁:“小姑姑教你的?”

    “不是啊,”小外甥女得意洋洋,“昨天我坐爸爸的車,廣播里有個姐姐教的。她說有人教過她,如果怕物理考試不過,就做fingers crossed,祈禱好運。”

    或許是太過相似的情景,他竟想起童言。

    小外甥女伸出兩只手,交疊在一起,很認真地說:“外公要健康長壽,小舅舅也要健康長壽。”

    這樣的簡短對話,他回到費城,還是會想起。

    就在和視頻會議的最后,所有的律師都在收拾文檔時,他忽然用中文對著中國辦事處的几個項目助理說:“我需要一份資料。”

    視頻里,都是曾跟隨他奮戰過的人,馬上領會精神,拿過紙筆記錄。

    “去年農歷新年,確切日期是農歷二十九,北京所有廣播電台的晚間節目錄音,應該是從五點到十一點之間的節目。”

    對方記下來,不疑有它,在想到他的特殊后,馬上說:“我們會准備好文字格式。”

    他說:“好,”停了停又道,“把語音文件也發送給我。”

    晚上收到中國辦事處發來的東西,他翻看了所有的文檔,終于找到那段似曾相識的話。雖然是完全的文字記錄,他卻在字里行間,確認是童言。

    是晚間的交通台節目,名字很平實:有我陪著你。

    兩個主持人,而童言就是其中之一的“實習主持。”

    整個節目她說得話並不是很多,只是在節目快接近尾聲的時候,接到個高三考生的電話。理科的考生,卻始終焦慮于自己的物理成績。

    本來應該是冠冕堂皇的安慰激勵,她卻偏偏拿出自己在物理上的失敗經歷,告訴那個高三的小聽眾,沒有什麼考試是值得好怕,如自己這般大學物理重修四次的人,還是順利找到了工作,坐在這里做電台主持。

    顧平生忍不住笑了,她對大學物理的重修經歷,還真是記憶深刻。

    看著一行行的文字,甚至能想象出她說話時的神情和動作。做文字錄入的人很是負責,連“實習主持在小聲笑”都詳實記錄。

    “fingers crossed,祝你順利通過考試。”

    最后的她說,曾經有一個人在她最后一次物理考試前,教會她做這個手勢。

    把你的中指放到食指上,交疊在一起,祈禱幸運降臨。

    他翻看了很久,終于站起來活動身体。

    那時她回校期末考試。

    在去機場的路上,她始終坐立不安,輕用臉蹭著他的肩膀,等到他終于忍俊不禁低頭時,才很糾結地問他:“如果我物理再不過,就不能畢業了,怎麼辦”

    “昨晚做的模擬試卷是八十六分,你現在只是心理問題,”他握住她的手,把她的中指搭在食指上,教她做祈禱手勢,“考前做個fingers crossed,肯定會順利通過。”

    童言噢了聲,伸出兩只手,交疊在一起,很認真地說:

    “fingers crossed,物理通過,順利畢業,領證結婚。”
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2:23 PM

番外 欠你的再見(2)

    和顧平生分開的那年冬天,奶奶癌症復發。

    平凡始終在和她溝通各種的協議,她一面要認真避開顧平生給她挖的“陷阱”,一面要掩飾自己長期陪床的精神狀態。

    幸好,顧平凡很快就要返回美國,正式進入醫院實習。

    她怕耽誤平凡的工作,終于簽下贍養費的協議,唯一條件是要全部打入和平凡的聯名賬戶里。顧平生當初讓平凡辦這個聯名賬戶,就是因為怕她被父親的債務拖垮,為她留些不能被近親占有的積蓄。

    所以這樣的條件,很快,他就接受了。

    到第二年春天,奶奶的癌細胞終于擴散到身体各處,在醫院撐了一個多月,就離開了人世。她記得那天晚上,是凌晨兩點四十三分。

    因為長時間不能進食,奶奶走的時候已經是瘦骨嶙峋,徹底脫了人形。

    最后的十几天,是父親和她輪流負責守夜。

    几乎每天來,奶奶都是紅腫著雙眼。她以為是父親又做了什麼事,起先還是避開旁人勸父親如果想要錢,就等奶奶熬過這場大病。后來有一天,她半夜下了節目趕來,正好碰到病房門口的吵鬧場面。

    奶奶竟然趁著護工和父親沒留意時,只穿著短衣短褲,跑出了病房。

    她從電梯間走出來,正看到几個護士都攔不住有些神經錯亂的奶奶,圍觀的人不停低聲說著老太太估計是癌細胞擴散到腦子,有些瘋了。父親站在大門口束手無策,不停地掉著眼淚喊媽這樣的畫面,讓她瞬間就沒了理智。

   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衝過去,緊緊抱住奶奶,低聲安撫。

    甚至有護士上前,都被她揮手打了開。

    那個晚上,她也像是瘋了一樣,拽著父親的手臂,硬是把他趕出了醫院。

    回到病房的時候,所有憐憫的,同情的,感同身受,或是漠然旁觀的目光,都被她拉上的簾子擋了開。硬是拔下來的針頭,弄腫了本就已經很難扎入的手背,她輕輕給奶奶揉著,始終笑著說:“怎麼這麼不聽話啊,您真是的,越老越小孩儿了。”

    怕吵醒同房的人,童言說話的聲音始終很小。

    她刻意講了一些節目里的有趣事情,大多是年紀小的觀眾來電,或是那些痴男怨女不知所云的話。說到最后,忍不住自己都笑起來。

    “言言,”奶奶指著自己的頭,啞著聲音說,“奶奶這里都清楚,不糊涂。”

    童言嗯了聲。

    “我這麼做,就是想讓你爸爸愧疚,對我們愧疚,”奶奶拍了拍她的手,“我怕我等不到他幡然醒悟最后受苦的,只剩了你。”

    她鼻子瞬間發酸,險些就掉出眼淚。

    只能努力笑著說:“都十二點了,還不睡?”

    “小顧這次的病,是不是很嚴重?”老人家本已經閉上了眼睛,又想起了他,“上次也是走了小半年這次,應該快有九個月了?”

    “不是很嚴重,就是需要復健,”她的語氣有些心疼,“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,走的時候反復叮囑我不要讓您知道您現在住在這里,我也不敢讓他知道,否則他肯定會想辦法回國。”

    “對對,”老人家急著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你們還年輕,他身体這麼不好,要緊著他自己的治療來,沒關系,奶奶明白。”

    童言抿嘴笑笑:“所以您要好好養病,否則他回來,肯定饒不了我。我呢,就負責拼命賺錢,讓你們兩個過得好一些,再好一些,”她停了停,又說,“我們領導問我,要不要去早間交通路況節目代班,原來的主持人剛好要生產了,要休息几個月。這樣,我又有機會加工資了,起碼獎金肯定會加。”

    “早間節目?你現在的是九點開始,又要往醫院跑。”

    “年輕就要奮斗啊,”童言把奶奶的手放到棉被了,輕聲說,“不說了,睡覺睡覺。”

    老人家又握住她的手,絮叨地囑咐:“這几天啊,我覺得精神好多了,都說心情好,癌症自然就好了。千万別讓小顧回來,要回來,也要健健康康了再回來。”

    童言點點頭。她知道奶奶不會計較,計較一個生病的人不來看望。

    可是如果讓老人家知道自己和他分開,恐怕才是致命的打擊。幸好奶奶早已對他的病心知肚明,經過上次五個月的分離,這樣的□個月,也好應付。

    她根本不知道這樣的謊話能拖多久。

    只想著,多一天是一天。

    后來,就再沒有后來了。

    那段時間,她請了自工作以來最長的假期,整整一周,料理奶奶的后世。

    后來她沒再回家住過,反倒是和同事合租了房子。那個家,是顧平生當初急著回國,匆匆買來給她和奶奶住的,也是分手時,他堅持留給自己的。她拒絕了所有,惟獨這房子像是幫了她一個忙,給了奶奶一個善意的謊言。

    她記掛的孫女會很好,無論如何,仍舊有人當作寶貝來寵。

    當謊言的目的結束,她根本就不敢自己去住這麼大的房子。因為早間路況直播節目和晚間的節目同時做,白天又要開策划會議,她把房子全權委托給了中介。本以為北京這兩年購房政策嚴苛,房子不會那麼快脫手。

    據中介吹噓,這真的是風水非常好的房子,看童言也不著急脫手,就慢慢地找合適的買家,盡量抬高價錢。可只是一個月,就有人直接付了全款。

    她去簽協議的那天,天氣燥熱,偏偏還碰巧得了熱傷風,她把那個爛熟于心的銀行帳號寫下來,不願意再去銀行。買房的人倒也好脾氣,跟著中介去了銀行轉賬。

    她和年紀較小的那個房產中介留在房子里,無所事事,索性繞著屋子慢慢走了一圈。

    這里,那里的仔細看著。

    小中介不知道,還以為她剛才掉了什麼東西:“童小姐在找什麼?”她不好意思笑笑:“什麼都沒找,就是舍不得。”

    “舊的不去,新的不來嘛,”那個小中介笑起來:“這房子據說是因為風水好,賣的價錢真不錯,如果再加一些,能買到非常不錯的。童小姐如果想要再買,我現在手里就有。”

    因為這半年的早晚班,她瘦了很多,本來就小小的身子,更顯得單薄。她因為是電台的DJ,並不需要露臉,穿的也非常隨意,仍舊像學生。

    如此漂亮的女孩,可以獨自賣出這樣的房子,甚至看上去沒有什麼家人約束。小中介自然想的多了些,更覺有生意做。

    她聽得哭笑不得,搖頭不去解釋。

    那個聯名賬戶取款有上限,存款卻完全不受限制,她看著存折上的數字,忽然就有一種暴發戶似的滿足感。

    顧先生你一定忘了,贈與屬于單方法律行為,無需征得你的同意。

    顧太太的合同法考分可是91。即便是自己去世了,這部分的財產也不會和父親有關,完完全全都屬于他。

    到臨近聖誕節的時候,“有我陪著你”儼然已經成了情感專線,甚至根據領導指示,偶爾還可以根據節目需要,為觀眾點歌,烘托氣氛。

    為了平安夜策划的節目,她特意請來艾米。

    不過短短三年,艾米已經因為主持話題訪談節目,成了個非常令人看好的地方台主持。甚至到北京的這個交通台來做節目,也有不少觀眾提早打來電話,表達自己的興奮。

    “你讓我叫你小可,還真是不習慣,”艾米和她提前進入演播室,坐在轉椅上,忍不住笑,“為什麼不用真名?我覺得你的名字,特別好記,而且根本就不像普通人能起的名字,你要說它是藝名,決對不會有人懷疑。”

    “沒你這麼高調。”童言把稿子扔給她,“我可不想讓老同學聽到我主持節目,都能想象的出,他們邊聽節目邊爆笑的樣子。”

    “慢慢就好了,”艾米語重心長拍著她的肩膀,“當年我主持節目,我媽還特意存下來網絡視頻,刻盤給所有親戚人手一份別提多窘了。”

    “知足吧,那是為你驕傲呢。”

    “兩位,”導播打個哈欠,“一看就是大齡剩女啊,平安夜就顧著老同學聊天了,一個電話都沒接?節目結束沒有約會?”

    兩個人無視導播的挑釁,繼續低聲聊著天。

    直到十點整,馬上就恢復了專業的聲音,切入工作狀態。

    今晚是特別開的專場,有知名女主播艾米和小可主持的談話節目。兩個聲線極好的女人閑聊著,偶爾會接聽來電,大多數都是點歌,或是穿著著回憶,曾經渡過的平安夜。

    “我和小可是老同學,”艾米遞過去一個眼神,“當年她曾經在大學談過一場非常轟動的戀愛,我敢說,每天晚上都會有女生在宿舍扎小人詛咒她,能得到那麼好的愛情。告訴我,你有沒有和大眾情人渡過非常浪漫的平安夜?”

    “有,那天晚上,是我們第一次接吻,很俗的,是在電影院里。”

    “哇歐~”艾米眯起眼睛,羨慕的快瘋了。

    連導播都樂起來,在耳機里不停說:“自爆了,自爆了。”

    清淡的背景音樂,都是歐美的老曲子。

    她說完這句話,似乎心情也是大好,很自然地把話題轉了開。只不過接下來的所有來電,都成了當年如何在平安夜約會,甚至有人會對她很興奮地說,初吻也是在電影院什麼的,她才覺得自己真是惹了麻煩。

    請熟人來的壞處,就是無時無刻地想要爆料你的往事。到節目快結束的時候,童言后悔的腸子都青了,艾米仍舊不依不饒,暴露她曾經是校園歌手大賽的第三名,最擅長就是唱高難度的外文歌。

    導播也馬上被調動起了情緒,讓她以清唱,再漸入原唱來收尾。

    她被脅迫的難以招架,忽然就想起了,那段日子,和顧平生最初分開的時候她整夜整夜循環的一首歌。旋律很熟悉,她也知道,這里的錄音師肯定備份了這首歌。

    杰西卡·辛普森的一首2001年的老歌,《when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》。

    這首歌的前調出乎意料憂傷,可卻總能讓她想起,那個晚上,頭次見到他竟然也會沒有了主意,站在火樹銀花的新天地里,不知道接下來去做什麼,不知道該如何約會。

    她輕聲哼著旋律,很快錄音師就聽出了是什麼。

    開始漸入音樂,緩慢的旋律,越來越清晰的唱腔。

    在這首歌的歌詞里,有這麼一句話,被反復地重復。

    “when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,

    did you know it would take me the rest of my life.”

    當你告訴我,你愛著我,

    你可知道,它將占據我余下的所有生命。
作者: lue-len    時間: 2015-12-7 02:32 PM

番外二 還你的幸福

    清晨的光,透過白色的紗帳,落在草地上。

    如同所有普通的婚禮現場,總有各種各樣的來賓,互不相熟,互相友善地打量著對方。衣香鬢影,美酒佳肴,所有人都在小聲交談著,議論著同樣的話題。

    這樣一對新人,身邊人竟都不知道兩人的戀愛經歷。

    “我是真的不知道。”几天前還在為歐洲杯而遲到的知名DJ,真是被身邊的眾人審問得不知如何是好,“你想她晚上是深夜節目,早上又是路況紀實,白天是選題會議。年節無休,從沒車接車送,從沒私人電話,怎麼可能有男朋友?”

    “一個星期。就一個星期,從拿到請帖到今天婚禮,她也太能藏了。”和童言一起合作晚間節目的女孩,也在感嘆,“她老公可是最大的外資律所合伙人,年薪不可計。”

    關鍵是,真的是長得好。讓女人都嫉妒的好看。

   “童言可是我們的大眾偶像,每天辦公室的信都看不完。”唯獨導播神秘兮兮,似是知道一切,“我聽說,這個人是我們台的老聽眾,說不定真是小可的忠實粉絲。現在知道做DJ的好了吧?名聲好,又是大眾人物,適合嫁好男人。”

    導播說得頭頭是道。

    童言的同事里不乏未婚的女孩子,都在瞄著長桌另外一側的几個男人,那些中國律師里最頂級的存在。這樣突如其來的完美婚姻,讓人忌妒的艷遇,如果童言可以遇到,那麼,總能讓人相信些什麼。

    只是她們並不知道,這些顧平生的得力助手,也真是如墜云霧。

    原本是臨時的差旅,途經北京這座城市,卻忽然變成請調回國。最重要的是,請調的原因非常直接:回國結婚、定居。

    從總部到中國辦事處,沒有人知道他有過女朋友。如小老板這般的履歷和出色的外貌,在總部就打破了華裔男人不受歡迎的詛咒,招惹了無數狂蜂浪蝶。而顧平生這個名字,在中國辦事處本身就是個傳說。

    每每視頻會議,不知道有多少女律師,因為要對他做一分鐘彙報,事先准備詳備的資料,足以應付他各個角度的追問。

   “我媽和我爸都是小可的粉絲,聽說我來參加婚禮,還提前追問TK的詳細個人資料,真比給自己挑女婿還嚴謹。可他們追問我的愛情經歷......我真是答不出。”

    這次陪顧平生來中國的助理,也忍不住感嘆:“Love is actually,TK回國的第二天就定了婚期,之前全公司,根本就沒人知道他有過女朋友。這就是真愛,一見鐘情都不必了,一聽鐘情。”

   “新娘是什麼樣子?”

   “......還沒機會見過,別急,馬上就出來了。”

    一見鐘情嗎?

    童言被追問了太多句這樣的話。她不知道如何解釋,或者講述這樣漫長的一個故事。最后索性默認。是的,故事的開始,根本就是最老套的一見鐘情。

    很久很久以前,那個夜晚在協和醫院的ICU病房外,她背著雙肩包站在大廳里,看到年輕的大男孩靠著雪白的牆壁,坐在地板上時,她想,她真的就被觸動了。

    愛情的最初,真的只是觸動。或者一個畫面,或者是一個聲音。

    化妝師很用心,從六點到現在已經忙碌了三個多小時。

    妝容太精致,她不敢吃很多東西,只能咬著吸管,一口口喝牛奶。

   “餓了嗎?”

    有聲音從門口那里傳來,她從鏡子里看著顧平生出現。

    這許多年,她始終覺得他穿西服是最漂亮的,或許是在英國住過很長時間,他特別喜歡在外衣口袋里放上口袋巾。文質彬彬,謙謙君子,風度翩翩,她恨不得把所有的詞語都用來形容他。

    可終究不夠。

    因為這是顧平生,絕無僅有的顧平生。

    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走神,只是隨手松了松領帶,走過來,坐在了她的身邊。

    “快好了,顧先生。”化妝師收拾好所有的東西,忽然看到童言的手指甲,竟然仍舊是素白,沒有任何裝飾,“顧太太昨晚沒有涂指甲?”

    童言啊了一聲,莫名地紅了臉:“忘記了。”

    化妝師邊說沒關系,邊緊張地在自己的包里翻找,喃喃著應該帶了能直接貼上去的假指甲。

   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:“算了,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細節。”

    “那可不好。”化妝師笑著搖頭,“新娘子在這一天要是最美的,任何細節都要完美。找不到假的,就直接用指甲油染吧,反正還有十几分鐘的時間。”

    果然,說完這話,化妝師就一字排開了七 八瓶指甲油。

    “我看她應該有些累了,”顧平生肘撐在她的椅背上,笑一笑,打斷兩個人,“不如先讓我太太休息十分鐘?”

    化妝師忙應承著,識趣地出了房間。“我緊張。”她看著鏡子里的他,長出了一口氣,“心跳得特別快,特別像當初我和你一起主持的時候,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......”

    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,很誇張地嗅著她身上的香氣:“為什麼緊張?”

    她搖頭,也裝無辜:“當初我也覺得奇怪,明明主持那麼多場,為什麼偏偏和你合作就緊張了。”

   “我始終很奇怪,在你來之前學生會的負責老師對我說:‘配合你的是我校最資深的主持人,非常有經驗。’”

    她轉過身子,看著他;“估計是因為你太優秀了,我站在你身邊,就會不自信。”她頓了一下,低聲說,“不過,我就喜歡這樣的不自信。”

    無論我成長到什麼樣子,都會覺得,需要依賴你。

    這樣的不自信,何嘗不是享受。

    這個角度看過去,他是在笑著的,酒窩深深地印在臉上。她把下巴放在座位的靠背上,仔仔細細地看他,怎麼都看不夠。

    她紋絲不動,顧平生也就這麼看著她。

    過了會儿,童言才用一根手指鉤住他襯衫的袖口,輕晃著,軟著聲音說:“拜托,再多講一次。”

    他忽然就笑起來:“還沒有聽煩?”

    因為要和自己說話,他是偏著身子的。

    整個人都浸在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里,模糊了五官的棱角。

    所有的嘉賓都已經到齊,他們看上去卻並不著急,反倒像是某個周末早晨起床后,無所事事地靠在沙發上閑聊的人。

    除了她的白沙曳地,除了他的西裝革履。

    “這次的行程里並沒有北京,但我想要真正地聽聽你的聲音,所以臨時改了行程。”顧平生如她所願,重復講著那天早晨她並不知道的事情,“原本是算好時間,在七點出機場,能聽到你完整的節目,可惜航班延誤了。”

    她嗯了聲,認真得像是第一次聽。

    “幸好,還來得及聽到最后的互動環節。我沒想到過,你會有那麼多擁護者,當時公司派來接我的司機,就是你的忠實聽眾。”

    “我粉絲很多的。”童言樂不可支,繼續鉤著他的襯衫,晃得極為得意。

    “那個司機說,小可是他最喜歡的女主持,經常會在節目里接到咨詢電話,把挺好的一個交通節目,做成了免費法律援助咨詢。”顧平生的聲音里,明顯有笑,“他還說,你特別可愛。”

    童言點點頭,笑眯眯地看著他。

    接下來的才是她最想要聽到,重復多少遍也不會膩的對話。

    他發覺她晃得開心,也伸出一根手指,鉤住了她的手指。

    ”當時我想,我可能需要明確表個態。于是就告訴他,這個女孩是我太太。那個司機似乎不太相信,于是我就撥通了熱線電話,才剛聽到你的聲音時,信號卻斷了。”他的視線始終膠在童言的身上,沒有移開,”后來再撥那個號碼,始終是占線,直到節目結束。”

    ”如果我不給你打電話呢?”

    ”言言,”他告訴她,”我們所生活的每一分鐘,看起來,似乎都是隨機的。可當你回過頭去看,會發現無論再重演几次,都是相同的結局。”

    ”所以,不論多少次重復,司機大叔說他是我忠實的聽眾時,你都會認真地告訴他,我是顧太太。而你也就一定會打這個電話,證明你是我先生,然后,再讓我有機會拿到電話號碼,找到你。”
他微微笑著,看著她的眼睛,默認了這個事實。

    ”所以,”童言把自己的手攥成拳,放到他的手心里,開著他的玩笑,”無論你活過多少次,你都很固執地喜歡吃西蘭花。”

    顧平生啞然而笑:”是,所以,無論如何,顧先生只能有一個顧太太。”

    他的話永遠那麼不經雕琢,卻永遠都如此動人。

    ”我從沒想過愛上別人,”她輕聲告訴他,”從沒有想過。”

    ”我也是。”他用同樣的答案,回答她。

    草坪上的音樂聲綿延不絕,時間差不多了。

    ”要出去嗎?”他問她。

    童言點點頭,可卻緊張地攥著他的手,顧平生笑了笑,靠近了一些。

    她腦子里還在回想著,自己寫的稿子,那些要在婚禮上說的話:”如果我一會儿,致詞的時候,忽然忘了怎麼辦......”肯定會被同事們嘲笑至死,不過也無所謂,我的婚禮,我最大......

    ”忘了就忘了,沒關系。”

    ”完了。”她看著那一排指甲油,”我還沒有涂指甲,光禿禿的會很難看......”

    ”我幫你涂,你教過我。”他說完,臉突然就湊近,低下頭直接壓住了她的嘴唇。

    耳邊,是門被打開的聲響,隨后又悄然被關上。

    几秒的靜止后,他終于側過臉,徹底地含住了她的唇。

    如同第一次在電影院,他開始得總讓人措手不及。

    這樣的時間,這樣的地方,已經悄然過了婚禮開始的時間,可是新郎和新娘卻在化妝間里,不願走出去。她光是這麼想,就已經忍不住笑起來,外邊不知道會有如何的議論......

    顧平生的手,就握在她的腰上,把她整個人從椅子上抱了起來。

    他給她定做的是數米長的婚紗裙擺,隨著兩個人 移動,白色的婚紗層層疊疊地,鋪滿了整個地板。

    她摟住他的脖頸,由著他把她放在化妝台上,兩個人緊緊地靠著彼此,從頭至尾都沒有分開過。不管外邊有多少賓客,也不管是否過了最吉祥的時間。這是他們的婚禮,很久之前就應該完成的婚禮,其他所有人,都只是這個儀式的陪襯。

    所以顧平生理所當然地,忽視著所有人,除了他的新娘。

    而童言在他纏綿的吻中,也告訴自己:從現在起,從今天開始,除了顧平生,她不要再顧及任何人、任何事。顧太太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照顧,去愛顧先生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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